第111章 攻则动于九天之上，守则藏于九地之下①
食物扩散的热气给阴冷昏暗的牢房来带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暖意。
赫连桓那向来淡漠的面色，在此刻出现了微妙的皲裂，仿佛冰川融化了一角。
他看出顾望舒与寻常女子与众不同，却从未如此时此刻这般触动。
往年的新年，谁见了他都要道一句：“二殿下新年好”。
而今年，除了眼前女子，再也没人记得要对他说一句“新年好”了。
他眸中神色柔和了几分，用略带玩笑的口吻感概：
“顾家小姐有心了。”
“只是我如今成了阶下囚，实乃称不上快乐二字。”
顾望舒：“”
顾望舒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踌躇了一下，道：
“那臣女祝殿下新年吃好喝好。”
赫连桓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笑容很浅，却足以说明顾望舒的话让他心情尚佳。
顾望舒执筷递给他，双手捧着食盒向前。
赫连桓也不跟她客气，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口中咀嚼。
顾望舒期待的看着他，等待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问：
“殿下觉得如何？”
“凑合。”他淡淡回道。
“就只是凑合？”
“不然呢？”
“臣女一直觉得将军府上的厨子做的饭菜很不错。”
他勾唇：“那只是你以为。”
“并不是只有臣女一个人这么觉得，整个将军府都是这么认为的，上次太子殿下来将军府，也曾说饭菜十分合胃口。”
“那也只是你们以为。”
“那殿下以为应该如何改进？”顾望舒说完，满目期许的盯着赫连桓，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可惜，赫连桓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
他又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尽管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优雅，仪态好到让顾望舒惊叹。
赫连桓吃完第二个饺子，才缓缓开口。
“顾望舒，你在跟我耍小心机。”
顾望舒的心骤然一颤，她都如此小心翼翼了，应该没有这么明显吧。
“殿下何出此言？”
赫连桓夹饺子的动作改为指着食盒。
“顾望舒，你今日来此，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归还折扇和向我贺年那么简单吧。"
“如果本殿没有猜错，你是不是想问本殿在宫变中是如何布局的？”他的语气冷静而确信。
顾望舒的瞳孔微微收缩，惊讶的情绪在心中弥漫。
她对昨晚的宫变只字未提，他是如何从无言中洞察到此事的？
她们两个人一直谈论的不都是饺子吗？这都能被他猜出来？
顾望舒舌头打结，唯有震撼。
赫连桓细致地夹起一个饺子，它的薄皮大馅犹如精心策划的宫变计划。
轻轻一咬，饺子皮的清香和肉的鲜香立刻弥漫在口腔，仿佛揭示了顾望舒和他们为宫变所做的所有准备。
在你们看来，这饺子口感绝佳，计划无懈可击。但在本殿看来，这饺子只算得上普通，你们的计划更是平淡无奇。”赫连桓冷冷地说。
“所以本殿说，只是你们自己以为罢了。”
“你问本殿如何改进，不就是希望本殿将宫变的计划对你和盘托出吗？”
他将顾望舒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一丝不差，声音坚定而深沉，犹如一道醒世格言。
顾望舒的脸有些红，看着赫连桓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震撼。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从他那里套话，却没想到仅仅和他短暂的交谈几句，她的心思便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她掩饰的这么差吗
正这样想着，赫连桓突然说道：“你掩饰的很好。”
顾望舒瞬间明白了。
她的掩饰可以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赫连桓。
赫连桓都能分析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及赫连爵在凌山设计杀死细作的复杂计划，又怎会看不透她此番来意。
既然已经被看穿，顾望舒也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殿下聪明绝顶，臣女自叹不如。”
“既然殿下已经猜出臣女来意，可否告知臣女，殿下是如何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的？”
“我又不是神，如何能猜透你们的心思，更谈不上对你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顾望舒不相信。
他们看似取得了成功，但这个成功包含了极大的偶然性。
偶然和好运气出现了一次便是上天眷顾，而想要成功绝对不能依赖偶然和运气。
成功存在偶然，但失败一定是必然。
用正确的眼光来看待此次宫变，其实她和二伯还有太子输了，输得彻底，本应该毫无转圜的余地，只因偶然得到兵符，这才化险为夷。
顾望舒并不觉得这值得沾沾自喜，相反，她对二皇子肃然起敬。
她当前所面临的困境，就如同解一道深奥的数学题。
这道题，她只知道答案，但却对解题的思路一无所知。
试问在考试中，只将答案的结果写下来，解题过程全部省略会得分吗？
答案是肯定的，一分没有。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向赫连桓寻求这道难题的解题过程。
只有将解题过程完全理解，下次再遇到相同类型的问题，才能快速做出判断。
这就是她来此的主要目的。
而她的目的轻易就被赫连桓看穿了。
赫连桓看似平淡，但对顾望舒的感官远远超过了其他人。
所谓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就如顾望舒这样。
她拥有的绝对不是小聪明，而是大智慧。
“你真的想知道？”
顾望舒做出洗耳恭听模样：“请殿下赐教。”
她说完，牢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赫连桓继续优雅的吃着饺子，饺子被他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既视感。
顾望舒心中忐忑，却一声不吭，静静的等候着。
他吃的优雅，却并不慢，不到一盏茶就将食盒内的饺子吃完了。
“有些渴。”
“？？？”顾望舒没想到他吃完说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渴？可是她并没有带水。
顾望舒正在纠结，一直沉默不语的秋池突然说道：
“小姐，食盒下面温着酒。”
顾望舒略显惊讶的看了秋池一眼，秋池笑嘻嘻的冲她眨眨眼，仿佛在说：小姐您看我多聪明，预料到牢房阴冷，所以就给二殿下准备酒暖身子。
此刻的顾望舒不像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倒像是二皇子殿下的贴身侍女，伺候他吃伺候他喝。
人家吃饱喝足，随后再给出一个“凑合”的极低评价。
顾望舒都想冲他翻白眼，皇子什么的，真是难伺候。
但难伺候也得伺候着，谁让她要来请教二殿下。
酒水下肚，赫连桓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连脸色都没那么苍白了。
顾望舒将食盒递给秋池，双手抓着牢房的隔离栏，眼巴巴的问：
“殿下，可以告诉我了吗？”
赫连桓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反问：“你知道上兵伐谋是什么意思吗？”
顾望舒当然知道。
“上兵伐谋”是《孙子兵法·谋功篇》所讲到的内容。
她毫不犹豫的作答:“上兵伐谋的意思是用兵的上策是以谋略取胜。”
顾望舒说的对吗？
非常对，和注解上的解释丝毫不差。
然而，赫连桓却当即否定。
“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