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多谢陛下恩准
朱雀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也不是让度冷回答的意思。
她虽然对平原公主不熟悉,对度冷的脾气性格还是拿捏得很准,她径自向平原公主叉手为礼,“度将军方才说奉旨问我事情,既然二位有旧怨……”
度冷手臂微抬,腰刀连鞘横在她颈间,悠然道:“公主殿下面前乱说话,可是要下拨舌地狱的。”
跟随公主的内宦七嘴八舌骂起来,“如此跋扈,当治大不敬之罪!”
“嚣张狂妄!先押下去打一百棍!”
骂归骂,度冷的刀横着,谁也不敢绕过这位爷去将人拿下。
朱雀丝毫不以为意,嘈杂声中声音依然清楚,“您二位斗法,何苦拿我作耍?妾薄命无辜,经不起风雨摧残啊。”
说话间靴声急如骤雨,几名御前千牛卫冲过来,隔了老远低声呵斥,“都不要命了?御前喧哗,罪无可赦!”
度冷立即收了刀,仿若无事一般举目望天。平原公主的内宦还想再骂两声,看见打头那人瘦腰窄腰身,仿佛竹叶青蛇成了精,正是左千牛备身郑儒,不等平原公主吩咐,皆都凛然退下。
皇宫深院,不好惹的人特别多,其中也包括郑儒。
这位是郑贵妃的胞弟,皇帝养的一条好狗,疯癫程度紧追度冷脚步,就算是平原公主,也不敢轻捋虎须。
度冷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朱雀。这位不要命的小娘子,方才最后那一句话,微蕴内家真气,只怕已经传到交泰殿内陛下耳中!
她这是在比谁更疯?度冷忍不住握紧了刀锋,陛下并非不辨是非之辈,要解释清楚也容易,可是今日千牛卫值宿的竟然是郑儒!
郑贵妃有意扶植幼弟与度冷争锋,加上不怀好意的平原公主,还有更难对付的宣王,他稍微有点头痛。
只是他不知道,郑儒见惹事的是他也觉头大如斗,待看清楚场上局面之后,更是深悔自己一颗项上人头可能不够用。
郑儒带着手下规矩见了礼,口气都有几分和缓,“朱雀姑娘不在殿外候旨,到这里做什么?”
“度将军说奉旨问话……”朱雀特意向度冷转眸笑了笑,“要是没什么问题,我还回殿外候着?”
度冷见过她这般媚态,知道这是师门秘法,心湖静如止水。旁边的平原公主可有点受不了,她看这女子颊侧有三分春意,樱唇欲滴,似笑非笑,表情荡漾又勾魂,艳色容光不可逼视。
“我有问题。”平原公主年纪不大,天真烂漫,此刻暗生疑窦,唯恐朱雀是谁进贡给皇帝的新美人,日后必是母亲争宠的劲敌,不趁此时料理了她,等她见到陛下的面可就晚了。
她拿手中团扇遮了半面,只露出一双圆而无辜的杏眼,缓缓问郑儒,“小郑将军,如此放诞无礼的女人,不该治罪吗?”
郑儒脑中一颗惊雷炸响,连忙道:“岂敢,这位是宣王殿下的……”
他也算是千伶百俐的人物,此刻竟然没有合适的身份词可以介绍朱雀。毕竟圣意未定,也许立即就降旨把这美貌女子当成媚惑宣王的娇怪砍了……或许眨眼之间赐婚诏旨一下,平原公主也得亲自下步辇见礼,称一声嫂嫂。
他卡了半天,最终也没有找到个形容词,脑中立即转了另外一件事,看这场面,度冷难道还没来得及向平原公主介绍朱雀?
这就有意思了。
平原公主久居深宫,隐约听说了宣王请旨要封妃,立即将这女人与宣王联系起来,作为皇帝为数不多能活到十五岁的女儿,她生生咽下了“拖出去打死”这五个字。
“哦?是三哥进献给陛下的美人吗?年纪是不是太大了,可曾读过书?擅长什么歌舞技艺?”
朱雀粲然一笑,平原公主明显是已经了悟她的身份,可是两三句话生生掰成宣王进献的美人,还顺便损她一句年纪太大了——果然皇宫内苑能活下来的人,个顶个都是人精,她想演个苦肉计都没机会。
“我所擅长的……与度将军差不多呢。”她笑吟吟地向度冷望了一眼,语意深长悠远。
郑儒方才在殿前见过她,此刻近距离被她的媚色冲击,心脏都要炸开了,他也不知此女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一想到两个度冷这种奇怪的画面,只想自刎以谢陛下。
他心中泣血,微臣努力过了,但是妖孽横行,臣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公主殿下,朱雀姑娘过来也有一会了,若是陛下传召怕赶不及……你们先护送朱雀姑娘回去。”郑儒立即做了决定。
他手底下也都是勋贵子弟,眼前这个混乱场面也感同身受,巴不得这一声立即就将朱雀恭敬请走。
平原公主微觉不开心,谁知郑儒倒是恭敬,抢过来两步在步辇前单膝跪下,小声禀道:“度将军怕是没来得及给殿下说,宣王殿下连着上了两道折子请封未来的宣王妃,便是这位朱雀姑娘。”
朱雀也没走多远,这句话听得清楚,此刻回眸一笑,依然是美艳之余更添妖娆,令平原公主凛然生惧。
交泰殿内,只有皇帝与宣王二人,镇殿四角的冰山都些微有些倾倒。
宣王在御案前长跪不起,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魂归地府。
皇帝面沉如水,指节在御案了轻轻敲击,最终还是嗔道:“孽障,滚出去吧!”
“多谢陛下恩准。”宣王轻声道。
皇帝正想怒喝儿子歪曲了自己的意思,不想他似乎是达成所愿,遍身气力一卸,砰地摔在地上。
“传太医!”
三个字响彻交泰殿。
太医院医正孙嘉本就与宣王一同见驾,因宣王要说请封宣王妃一事,他才告退,候在殿外不敢远离。
毕竟那位的身体状况之糟糕,看起来寿元也就是这几天了。
皇帝望着,深感无奈,甚至令人传召苏女史,“三郎只要她,那就是她罢……将来……让她陪着,算是成全三郎待她的一片痴心。”
苏女史听到皇帝话语间的恨意,一时微觉窒息,半晌才问,“陛下不召见她吗?”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这种惹是生非的狐狸精,就该直接勒死。”
苏女史喟然长叹,左右无人,她也不顾君臣奏对之礼,轻叹道:“这句话好熟悉啊。”
“哦?”
苏女史向愤恨交集又复惊讶难掩的皇帝轻笑,“当初陛下龙潜,与我分离前,先皇也说过这句话的。”
“你不一样……”皇帝突然觉得万分疲惫,将苏女史拉进了怀中,“你……”
“有什么不一样,你们父子一脉相承,痴心、贪心又狠心,非要把心爱的人锁在自己身边,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起这等福泽。”
苏女史拥紧了皇帝,轻声送上最后一击,“依我说,放她一条生路,让三郎惦记一生,就挺好的。”
皇帝想说“三郎余生无多”,一时又觉得哀痛欲绝,再也无力反对。
依照万年县令李阆的观察,崔家这一场闹剧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崔家众人在宗祠斗殴的丑态,令人费解,细查又有根源。崔家惯例,开宗祠当天清晨,族中造饭,阖族共食之,实在是特别容易下手的路径。
李阆想到此节,派人去查这线索时已经是下午,锅都刷干净,连剩饭都被分食完了,虽然没有再斗殴,大家经历上午一场,心情不好回家吵架也是正常。
崔家百年望族,已经不是本朝开国时的高门,看似清贵,近年来颇有青黄不接之势。
一则是长房曾经娶过宫中那位贵人,畏惧皇权打击报复,已经隔了有近十余年没有人科举应试;二则在朝为官的一些人,近年来也因各种原因左迁闲职;三则之前在文人清流中颇有名望的几位耆老陆续登仙,竟然没有再出一位文坛领袖人物。
争到如此不要脸面的地步,也是为了掌握宗族共产,并谋算长房所积累的财富——莫说新妇沈珘是带着数百万家财嫁进崔家,当年崔徵母亲的嫁妆也有百万之巨。
崔偊是娶错人的罪魁祸首,崔徵是这段孽缘所生,崔家人都觉得这父子俩身死之后,皇帝才能给崔家后辈留一线生机。
李阆与林牧议论之后,也就想明白此中关节,他颇有点同情崔徵,除了按崔徵提供的名单拿人之外,还特意派了衙役去崔偊家搜查账目银钱失盗现场,严禁崔家人进出。
崔徵名单上的五人,分别关押审讯之后,竟然又有了些新情况。
崔偊家的账目银钱失盗,按照崔邈的说法是,族中账目亏空,崔偊病中无暇理事,将账目委托给他安排人处理,并派族中子弟接管长安城中崔家商铺。
可是按管的还有崔徵的私产,那位贵人的嫁妆。
银钱失盗,崔亿担了这个罪名,说是因为崔徵大婚,宴请崔家各地族亲,崔偊同意从他账上出钱。
死尸的问题,崔仆拒不承认有罪,说是在徐州当地报官找到的,当时已经腐烂,穿着崔徵的衣服,身量又差不多,所以他认定是崔徵,毕竟新妇才从金陵接出来新郎就死了,也不能把新妇退回去。
在崔仆看来,崔徵既死,也不能让兄长过于伤心,过继嗣子是唯一的办法,所以崔家宗族这场争斗,实在是情理之中。
唯一的关键是崔徵明明活着,甚至提前赶到了长安,竟然什么都没做吗?难道连病重的父亲都没有探望过?
李阆肚子里有一百个疑问,原本是林牧找他助拳,最后变成他死缠着林牧求帮忙。
而一切问题的根源崔徵,希望此间事了前,万年县能保证他的安全。李阆又不能拒绝,于是崔小郎君专心在他县衙的一个厢房里看书,说是要参加明年春闱。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看书!”李阆邀林牧到自己私宅小叙,讲到此节,拳头都攥紧了。
林牧凑近了轻笑,“崔家小郎君素来端方,这时候还在看书倒也不稀奇……李兄,宫里那位贵人是不是出手了?”
李阆一个哆嗦,牵涉那位贵人,不免又要考虑陛下对此事的态度,他第一次后悔任职万年县令了,早该……想想皇帝那阴晴不定神秘莫测的脾气,最多也就是给他升职到京兆府,彼时要管的麻烦事更多!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有侍从抢进来,“郎君!崔家……”
崔家那边发生了一件奇事,今天傍晚时分,突然有个疯疯癫癫的大和尚,冲进崔偊家,往病重在床的崔偊身上泼了一钵水。
据说奇香四溢,崔偊立即消了七八分病容,跳下床来随那大和尚出城向南去了,谁都拦不住。
李阆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咦”字,林牧轻笑着凑向他,“这种奇闻,没听过一百个,也有八十年,崔家这是连环扣啊。”
李阆只觉自己这万年县令的威严都要拿来扫地了,他猛地跳起来,生拉硬拽着林牧,“走!随我夜审崔徵!”
林牧心里苦,觉得自己真不该管崔家这闲事的,毕竟沈珘又看不见。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阆与他突击夜访崔徵,专心备考的崔小郎君也有访客,正是他多日未见的沈家小娘子。
厢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室内桌案上烛影摇红,一双璧人蓦然回首,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书本底下握着的手立即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