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一样
夏日天光长,朱雀只觉得夜来才沾了枕头,就恍惚看到了罗帐上透出的一线天光。
她才一挣扎,宣王就醒了,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轻声道:“昨夜你倒睡得安稳。”
朱雀昨天敲打过朱晏,知道沈珘必然会留着安慰,原计划要带沈珘出门去找人就搁下了,彼时她才一犹豫,立即就有宣王的侍卫过来请人,说是宣王殿下备酒,请她小酌。
成年男女之间的小酌,最后当然是在床上结束。
朱雀急于分辨眼前这个宣王到底是不是自己经历的那个,完全没有拒绝——她两世为人,倒也不会在此事上扭捏。
之前那位宣王,在床笫之间极为残暴,时有连霄达旦,眼前这位不知道是不是重病在身的缘故,送她欢娱至极便收手,倒是着意体贴。
朱雀脑中昏昏沉沉地,漫应了一声,“卧榻之侧有人酣睡,殿下睡不安稳么?”
宣王捉住她的脸来亲了一记,“睁开眼怕你跑了,所以忐忑难安。”
他那安字的尾音又在与朱雀的唇瓣辗转间消失了,两人正忘情深吻,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一声,“小沈娘子来寻朱雀姑娘。”
朱雀想要结束这个吻,没想到宣王并不罢休,在她耐心将至极限时,他总算是放过了,“若是她赶着去长安,务必命她缓缓,我们同去最好。”
朱雀点了点头,眼前这人虽然才相识,上辈子却是极亲密的关系,他郑重交代的话,必然有缘故。
朱雀起身匆忙收拾洗漱,夜来早就有人准备好了衣服配饰一应俱全,她穿戴好临去时突然过来揭起帐子柔声问,“我们几时这么熟了?”
宣王本来似睡非睡,闻言星眸半睁,“你我难道不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就定终身了么?”
朱雀酸倒了牙,前世的宣王遇着被人打扰清梦,早就喝令拿出去打二十大板了。
眼前这个果然不一样。
今日好晴天,烈日高悬,碧空如洗。
朱雀出门就见沈珘在院门口走来走去地发呆,不由得粲然一笑,“想什么呢。”
沈珘立即抢近了,小声道:“我昨天借着你的话开导朱晏,发觉有点不对头。”
朱雀立即令她噤声,说要去醉仙楼寻韩掌柜说船的事,骑了两匹马出门往西,特意绕远了一截,见无人跟踪,这才问,“怎么回事?”
朱晏一个富贵人家的娇女,当夜随母亲在秘道中的房间里就寝,据她自陈是半夜饿醒来,秘道里的点心也不合心意,就想着偷溜出来找吃的。
沈珘原以为她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或者诱惑,出来与人私会,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再细想朱家把朱晏当掌上明珠一般供着,除了郑氏亲自管教,另外还有两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四个管家婆子,前前后后看着。
郑氏内院自己就有小厨房,要吃什么说一声的事,就说是防备外敌入侵紧张,也还没有到饮食缩减的地步,怎么能让她半夜饿醒了?
朱雀心中一动,她挑眉望向沈珘,“总不能是亲娘害女儿吧?”
沈珘还没将谜底讲出来,不想竟被她猜到了,微怔了一下方道:“下午舅妈因为一件小事骂了表妹,罚她晚上不许吃饭。夜间进入秘道时,原本是给表妹留的有新鲜点心的,不知为什么,都是她不爱吃的。”
也许是母亲心情不好时的一点小惩戒,但是朱晏怎么会受这个委屈?半夜悄悄出了秘道,遇上了度冷。
“我知姐姐侠骨柔肠,朱家收养之恩也是看在宣王的面子上顺势为之。”沈珘轻叹,“其实不必犯险救表妹的,何况带累宣王殿下……”
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姐姐与她相似,沈珘默认她是父亲族中的堂姐妹,倒也没有多问其他,何况她给宣王治病时,这位贵人流露出来的意思,怕是与朱雀有旧。
有唐一代,民风开放,宣王殿下与朱雀两情相悦,沈珘倒也没有奇怪,只是觉得连累宣王殿下不妥。
朱雀点点头,“我当时热血上头……你来寻我说,是觉得亲娘有问题?”
沈珘苦笑,“舅妈和我娘一样,事事细心,就算女儿行为乖张,也都是温和苦劝的……大不了请父亲打手板,从来不会生气的……从来不会。”
她怀念亡母,两行清泪扑簇簇地落了下来,半晌才慌忙拭了泪,看朱雀也是一般模样,连忙转头看别处,“之前有人半夜掳走朱晏,掳走我,尚且可说是寻常人家,应付不了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物,也对付不来福王那等王侯之贵。这次有宣王殿下的人手,夜半还能让人把家都搬空点着了,我觉得不太妙。”
朱雀突然向她笑道:“你想查吗?”
沈珘摇头,“舅舅深爱舅妈,我们做小辈的,不能再无端生事。”
她前后左右都是朱府的人,宣王与林小侯爷都不熟,金陵城中也有其他闺中密友,可是这事都不能与她们提。
唯独觉得亲近的朱雀,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
朱雀扑哧一声轻笑,“依你想怎样?”
沈珘伸臂按住她的马鞍,凑近了轻声道:“我想再拖几日,看看还会不会有异动。”
朱雀微愕,她想到宣王特意交代的话,“我还以为你会着急去追崔家小郎君呢。”
沈珘立即闹了个大红脸,“追他做甚么。”
两人说笑间,便已到了醉仙楼,此刻尚早,酒楼才开门,收拾门脸的小伙计见着两位女客眼熟,连忙就往里面让。
韩掌柜此时却也不在,一楼昨夜收起来的凳子都还在桌上没有下完,帐房先生算帐的柜子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醉汉,方面虬髯,朱雀原本是带着沈珘要上二楼,突然瞥见那人怀里抱着的剑,立即来了精神。
那剑首以乌木所制,雕工古朴,刻有“钟离”二字。
两年之后的武举状元郎,随秦王出征吐蕃五年,百战百胜的钟离暻!
朱雀前世曾经奉命刺杀他,知道他的所有底细,此时大概心上人芸娘被父母以两万钱的价格卖给别人为妾,而他贫困潦倒,连去长安参加武举的盘缠都不足,整日醉生梦死,更别说得到秦王青目。
钟离暻为人不算坏,可称刚直,但是站在秦王阵营里,渐渐就不能分辨对错,只顾利益,甚至还屠了心上人夫家满门。
朱雀立即有了主意,“那位豪侠怎么称呼?稍顷醒来,务请一见。”
小伙计跺脚“嗐”了一声,“这闲汉说是来找韩掌柜,可惜掌柜去江阴看船还未归。他昨日的酒钱还没结呢!醉得烂泥一般,咱们只得留他一晚,娘子要见他,待小的去泼一盆凉水。”
沈珘万想不到这位姐姐如此潇洒写意,这随便看着不错的人,便要相见结交,想劝又住了口。
朱雀心情甚好,毕竟还是年轻的自己聪明,少说废话少生事。
小伙计当真去泼了钟离暻一盆凉水,押着他上楼来时,还满头湿嗒嗒地,到得朱雀跟前,他才如梦初醒,猛地一抖脑袋,水珠纷飞如寸,溅了朱雀沈珘两人身上不少。
“看来先生还是宿醉未醒,拿酒来。”朱雀微笑道,“青天朗朗,邀先生饮几碗酒再走。”
钟离暻摇摇晃晃地望着她,凑近了似乎要调戏一番,“好俊……小娘子。”
他说完“好俊”二字,桌上筷筒里的筷子,已经握在朱雀手中,停在他的咽喉间。
朱雀微笑道:“先生临危不惧,身手了得,咱做笔买卖吧。”
她自己身无长物,身上的衣饰都是宣王的人准备好的,腰间一枚碧玉镂雕螭龙牡丹佩晶莹剔透,雕工洗练华丽,一望便知是贵重之物,她摘了来掷给钟离暻,“这玉佩,总也能换五万钱吧。”
钟离暻深深望了一眼,慢吞吞地将玉佩放在桌上,“这是小娘子的私物,某家不敢收。”
朱雀向那小伙计望一眼,“你拿去当了,多出五万钱的,归你。”
小伙计恍若梦游一般捧着玉佩去了,醉仙楼斜对面就有当铺,不多听就能听到临街那边有尖叫声传来。
“小娘子所托何事,总要说明白了,某家才好接这个生意。”钟离暻出神地想了半天,听到这尖叫声才回过神来。
“金陵朱家要去琉球,正在招募人手,先生怀抱钟离剑,想必是钟离家的高人。”朱雀微笑,“这五万钱,只是定金,我想聘先生五年,每年十万钱。”
沈珘觉得自己是听错了,钟离暻也有点恍惚,“五年?”
朱雀微笑,“五年,一共五十五万钱,你只需要保护我祖父安危,他若是要登船去琉球,你也需随行。”
别说五十五万钱,就是眼前这五万钱,都足够钟离暻有底气杀回扬州把心上人芸娘从她那嗜财如命的父母手里救出来了。
钟离暻立即做了决定,“好。”
他将手中的钟离剑放在桌上,“多承小娘子青目,此剑乃祖传之物,某家回去了结旧事,十日后到朱家复命。”
小伙计才捧了当票和银子回来,见朱雀竟然点了头,茫然地看着钟离暻取从他手中取走了钱。
“娘子就不怕他拿一把破剑抵了五万钱跑了?”小伙计小声问出了沈珘的疑惑。
朱雀但笑不语,颇有点神秘莫测的意思。
然而她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她与沈珘还没等到韩掌柜回来,就先等到了宣王的侍卫。
“殿下请您先回去。”侍卫的表情客气又谨慎,“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接到这个传话的命令时,林小侯爷正在劝慰宣王殿下,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冷脸的殿下脸色十分难看,桌上摆着一枚碧玉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