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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砸奴家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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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珘心里微一激灵,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位自称名叫竹宣的贵人,看情况能让他问出这句话的必然只有容貌相似的朱雀。

    她随意应了一声,凝神细听。

    谁知竹宣也不知道是痛得昏迷过去,还是神识不清,半晌才抱怨了一声。

    “未曾忘记故人就好。”

    这句话听起来仿佛废话,又信息量很大。

    沈珘立即脑补了一篇因爱生怨,改名换姓又重逢的故事,她不敢作声,只想听竹宣还会泄露什么。

    毕竟朱雀一直不说,她只能默认两人是关系。

    可惜竹宣再也没有说话,唯有一声长叹便转入昏迷。直到行针结束,他才悠悠醒转,双眸清炯炯地望着沈珘温柔浅笑,向她道了一句,“辛苦。”

    竹宣与朱雀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珘满脑子尽是疑问,原本想着在金陵途中如何从朱雀身上探听些消息,可惜她生熬了一天一夜未眠,才登车就歪头睡死过去。

    此地距离金陵不远,午后启程,进城之后到朱家,也才近黄昏。

    朱家位于金陵城南,族中多数聚集于此,单止朱家正房大院便有十几进的院落,一路进来阆苑瑶台,水石清华,连林公子也赞叹了两句。

    朱老爷子单名一个箕字,今年已有七十五岁高龄,须发皆白,仍然精力充沛,交游广阔,竹宣早派人前来知会,为着沈珘的姻缘顺遂,暂时还不敢声张,一家人忧心如焚。

    相见的场面极热闹,朱箕又心疼沈珘,对着无辜受累的外孙女婿崔徵又撂不下脸说狠话,又要盛情招待竹宣并林公子,转脸过来看见朱雀满面泪痕,仿佛梨花带雨一般,一时惊骇莫名。

    朱老爷子迟疑地问,“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

    沈珘早被舅母郑氏搂在怀里,娘俩连同表妹朱晏正相对垂泪,崔徵自觉承担起替沈珘介绍之责,“这是先后救了珘儿与孙婿的恩人,名讳是……朱雀二字。”

    沈珘自从他苏醒之后,一直都没敢正眼看他,此刻听他唤自己小名,在舅母怀里打了个寒战。

    朱雀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胡乱说了几句话掩饰自己的失态,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又依次见过舅舅朱雭、舅妈郑氏,她这行动举止是名门闺秀的路数,倒真是出乎众人意料。

    林公子在旁拿折扇半掩了唇,低声向竹宣倾诉心声,“这位怎么突然斯文起来了?哭成这个德性是有所图吗?”

    竹宣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朱雀,此刻才缓缓绽开一朵耐人寻味的笑容,“镜花水月,庄周梦蝶,你猜她哪个面目是真,哪个是假?”

    林公子心里低骂了一句“有奸情”,立即闭嘴不语。

    郑氏猜到朱老爷子的心思,忙道:“这位朱雀姑娘与姑爷的模样极似,偏又姓朱,妾满腹愁云,倒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朱雀向她稍有示意,回答稍有生硬,“岂敢,朱雀二字就是小女的名字,并非姓朱。”

    郑氏看她年纪,忖度着也不该是姑爷的私生女之类,若说是沈家其他支脉那就难猜了,一时问了几句家常,便向朱老爷子告罪,想带着朱雀与沈珘回内院更衣。

    朱雀立即拒绝,“多承郑娘子美意,只是……我有要事与朱老爷子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老爷子微有愠色,他知道竹宣与林公子这二位身份尊贵,原是安排了盛筵,谁知道这看似斯文规矩的小娘子竟然如此直接。

    朱雭在旁冷眼旁观,崔徵也就罢了,二位贵人一位憔悴疲惫,目不转睛地望着朱雀,另一位兴致勃勃地看戏,一时也难分辨到底朱雀是主谋,还是代替二位贵人说话的喉舌。

    朱雀见朱老爷子稍有犹豫,环顾四周,先望向朱老爷子身边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大管家朱升,你孙女儿今天才出痘疹,既然远嫁的小神医回门,还不先求个恩典,让她去给你孙女儿瞧瞧?”

    她这当然是好听的说法,沈珘被庶妹推下水,带着病弱的崔小郎君回来避难,可算不上什么回门。

    “你……你怎么知道!”中年男子惊骇难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仆的孙女儿才三岁,今早上开始出痘疹……犬子与儿媳都一同关在家里不敢出门,仆与老妻早前感伤小神医远嫁长安去,不能求救。”

    众人骇极相顾,大管家朱升是自幼就跟在朱老爷子身边的忠仆,负责金陵城里几十家商铺,在外行动也多,认识他并不稀奇,可是朱雀怎么知道他孙女儿出痘疹?

    朱雀并不解释,又望向郑氏身边的丫环,“玛瑙,夏夜露水重,你在西厢屋顶上晒的樱桃干记得收,小丫头们准会忘记。”

    玛瑙是郑氏的贴身婢女,除了偶尔随郑氏外出,内院门都不曾出,她听闻朱雀提到樱桃干,如同见鬼一般,满面惊骇,甚至站都有点站不稳了,“前几天雨水重,五月里晒的樱桃干有些潮气,奴婢恐怕坏了,今天一早晒在厢房顶上的。”

    朱雀并不解释她为什么会知道如此细枝末节的琐事,环顾这正厅上众仆婢,随意指一人便能说名字,能讲一件事。

    这些事情有些是众所周知,有些则是才发生的,还没几人知道。

    等她讲到第七个人,朱老爷子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已经信了十成,“你……你不用说了,你随我来。”

    他是想要移步到静室说话,不想竹宣向林公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轻咳一声,“朱老太爷这就是见外了,我们知朱家有事,特来相助,无需避讳。”

    这两位朱家开罪不起,沈珘崔徵无需避讳,朱老爷子微一挥手示意,大管家朱升立即爬起来,带着厅中仆婢走了个干净。

    朱雀环顾众人,心中涩然,她并非有预知之能,而是将所见情形,含蓄地说出来。

    朱家主仆三百余口,将在明天夜里,被人满门屠杀。

    朱升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孙女,脸上有三五个痘疹冒头,被凶手拿来威胁朱升,一箭当心穿过,钉在门板上。

    玛瑙晒在西厢上的樱桃干洒了一院子,她是半夜去收东西时被杀害的,身子倒在屋檐上,脑袋落在院中。

    ……

    朱雀当年劫后余生,亲自为朱家众人收尸,每一个人的死状都印在脑海中,此刻望着活生生的众人,心里轻声说,这次绝不会了。

    朱老爷子见她眸中含泪,表情凝重,也知道这位小娘子是性情中人,心道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决定鼎力相助。

    可是朱雀提了一个他绝难答应的要求。

    “我要骊龙珠。”朱雀轻声道,“我知这是陛下御赐‘医痴’之物,又是沈珘父母的文定之福礼,可是凶手以此物为由生事,朱家大难当头,舍得此物方可解脱。”

    她带给在场众人的惊诧已经够了,这要求一提,也不过是百上加斤,一万重响雷中再来一个更响的,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珘远嫁,朱老爷子原本就想把这颗稀世奇珍放进嫁妆里,后来顾虑崔家势大,前途未卜,连同给沈珘准备的体己都收在朱家内库。

    此事唯有朱雭夫妇并朱老爷子知道,朱雀突然要这个,三人面面相觑,惊疑难定。

    朱老爷子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那句话,“可是……朱雀姑娘要骊龙珠做什么?”

    朱雀破颜微笑,“杀人。”

    桌上的锦盒只有巴掌大小,掀开盖子,浅青色的光芒陡然大盛。

    夜明珠里的顶级货色,相传是骊龙衔来交给太宗皇帝的圣物,几代帝王皆以它作夜间照明之用。

    朱雀将盒子收起来,起身便走,“你们慢聊,我先去把事办了。”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她说走就走,都是一惊,不免想到这若是个骗子,凭借着容貌之便与口齿之利,就从朱家骗走稀世奇珍,传出去可要贻笑大方。

    “慢着,带他一起去。”竹宣突然出声,他指了指林公子,向朱老爷子解释,“这是靖海侯长子林牧,让他陪着走一遭,若她骗人,林小侯爷把珠子带回来也无妨。”

    竹宣进入金陵之前,特意遣使先来朱家知会过,朱家众人皆知他身份,此刻他出声为朱雀作保,再也无人反对。

    “你想做什么,不如指派我跑一趟算了。”林牧摇了摇手中折扇,将朱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朱雀扑哧一笑,“林小侯爷武功盖世,有您作保,定然马到成功,我们走。”

    她立即起身出门,甚至忘记了道别。

    在场众人这才发现竹宣的视线粘在她身上,几乎没有一瞬移开,而她逃跑的原因,大概也与竹宣有关。

    林小侯爷意味深长地望了竹宣一眼,后者坦然自若,两人也不知在视线里交换了什么讯息,他这才放肆一笑,作辞出门。

    金陵城内素无宵禁,入夜街上也有行人如织。

    林牧万想不到,朱雀的目标竟然是怜月楼。

    金陵城里有名的销金窟,多得是风流浪子多情文人来此寻欢作乐,只是不接待女客。

    “公子,您这带着美人儿逛窑子,是来砸奴家场子的吗?”

    才进门,就有鸨母花枝招展地迎出来,浓香扑鼻,朱雀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少废话,不用姑娘伺候,留香院的客人到齐了吗?”

    留香院是怜月楼里最精雅的去处,正是花魁娘子远香的居所,她被人豪掷万金包下来,今日说是要宴客,一直陆续都有人来,鸨母倒也不意外。

    只是这位气派极大的公子哥儿,居然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带的小娘子阔绰打赏又拒绝姑娘伺候,也不知是什么古怪关系。

    “原来是季郎君的客人啊,这边请,二位留心足下。”

    鸨母笑吟吟地引导林公子往后院去,手绢子顺便往朱雀身上甩了一记,“这位小美人儿若是不便到那风流快活的去处,可随奴家去旁处休息休息。”

    林牧瞥了一眼朱雀,笑得荡漾,“大娘有所不知,是她要逛窑子,区区只是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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