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我说你不想听的
冯和躬身行了一礼，他其实是做好被苏复为难的准备的。
却不想，苏复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毕竟，苏复身为钦差，按照正常流程，他是需要等政事堂召见，然后再一同去与皇帝奏对的。
昨日，今日，启明皇帝两次不顾常理，召见苏复，任谁都知道，这一次面圣，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其他大臣，为了以后的生升官加爵，不让皇帝不喜，哪怕是刀山火海跳了也就跳了。
可苏复一个赘婿。
离开江南府的那一刻，他就成了一个无权之官，他的一切权力都仅限于朝廷给他之时。
至于皇帝喜不喜，在御书房当差的冯和，可不止一次见到启明皇帝因为听到“苏复”二字而大发脾气的场景了。
无需升官加爵的苏复，不怕惹启明皇帝生怒的苏复，能不加抗拒的答应进宫，很难说没有怕他冯和难做的原因在。
“多谢苏大人垂怜了。”
苏复轻摇了摇头，在路边买了点吃食，直接塞到冯和手中。
嘴巴毫无遮拦道：“陛下他可真不懂心疼人，这么一大早的让你跑来在这蹲着。”
“吃点东西吧，这点东西总不至于说我贿赂内臣吧。”
冯和沉默。但没有拒绝苏复的好意，只是闷着头在前面带着路。
苏复能说的话，他可连回应都不能。
……
这个时候，早朝已然散去，但苏复还是能在皇城前看见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迎着他们惊讶，审视还有些许嫉妒的目光穿过宫门，苏复跟着冯和来到甘露殿前。
“宁公公，半年多不见，您老精神头倒更好了。”苏复没有半点尴尬，好像昨日在宫门前以身相逼的事只如过眼云烟，直接和宁远打起招呼来。
宁远亦是将昨日之事揭过，那不是他的本意，而且他也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习惯。
“见到后辈意气风发，为长者自然是心生喜意，人显得精神点倒也正常不是。”宁远笑着回答道。
苏复随着宁远的脚步往甘露殿中走去，这里作为皇帝的读书，听史之所，苏复皇宫内来得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与启明皇帝见面。
“夏国极盛之势而亡，不在君王之过，而在藩镇，群臣之野心也。”
走入甘露殿中，苏复就听见一讲史官与启明皇帝对坐，讲述着两朝前大夏国亡之祸。
苏复对历史不算谙熟，但也知夏朝之强大，更知其藩镇与乱军之祸患。
启明皇帝让自己听这话是为何？
苏复心中只觉可笑。
想将帝王无过，权臣为祸乱之始这观念压到自己身上，那可对不起前世接受的平等教育。
“臣苏复，叩见陛下，愿陛下与天齐寿！”
苏复的觐见词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谦卑，但在这个时候，苏复越是谦卑，说的话越是漂亮，启明皇帝便越觉得那是一种讽刺。
笑意微收，启明皇帝对着苏复招了招手。
“都言苏复你为大周青年才俊，寡人身承一国，却始终觉得心力难继。”
“苏复你知江南世家，百官，那千万百姓所想，还请为寡人解惑。”
“这天下人，要的究竟是什么？”
苏复在启明皇帝一旁径直坐下，看向对方那略显刻板的讲史官，想以史压人，苏复可乐意之至。
“陛下，人有生老病死，年轻时可日食半斗米粮，数日不眠仍觉精神抖擞。”
“可年迈时，锦衣丝被贴身来，珍羞美酒口前过，半日不休，便觉天地颠倒。”
“此二者相较，乃天理也，陛下不必过度忧虑！”
启明皇帝想问，那苏复便给他一个软刀子，其它方面的事可能打击不到启明皇帝，但他自己明白，岁月这东西，唯有身体最为清楚。
不顾启明皇帝僵硬的脸，苏复继续开口道：“至于这天下人要的是什么，那就更简单了。”
“世家要的是千年不朽，万古长存。”
“为官者要的是步步高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至于百姓。”苏复直视启明皇帝道：“他们要的只有吃饱，穿暖而无权贵欺压，不会随时随地因为某些人心中所想而无辜死去。”
启明皇帝阴沉着脸，其目光好似是第一次认识苏复。
登基以后，哪怕是萧立渊也没有这么明隐实贬的说教过自己。
启明皇帝眼中杀意积聚，但看见的只有苏复那不后退半步的刚毅。
启明皇帝嗤笑一声，他看见苏复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苏复也是屡经生死，双手染遍鲜血的“屠夫”，又怎会怕他这点难以动他分毫的威胁呢？
启明皇帝不言，但一旁的刻板史官却是忍不住了。
他自然是知晓苏复名讳，在他眼里，苏复赘婿之身与贱籍之人无疑，得天恩而不感其念，反而在这讥讽似的与启明皇帝相对。
已然是犯了大忌讳！
“苏复，黄毛小儿，岂敢妄议天父尔！”
苏复侧头，知道这是启明皇帝找来的嘴替，所以自然给不了他什么好脸色。
“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
刻板史官身形一正，昂首道：“著作佐郎陈循礼是也！”
苏复眉头一挑，这著作佐郎官列七品，按理来说，可要比他低一级。
苏复一笑，但瞬间眼神就冷厉起来，训斥道：“陈大人，可知尊卑否？”
陈循礼面色陡然涨红，他为官三十载，因其性格刻板，偏又能力有限，所以碌碌之下，至今不过一七品小官。
今日他能应诏入宫讲史，本以为是飞黄腾达之时。
却不想，他一花甲之人，竟要受一乳臭未干的赘婿训斥，这对他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可……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以官职论，苏复至今都还是户部金部司堂主事，职级却为他之上。
“苏复，你不尊君臣之礼，还想以臣子之义压我不成？”憋了许久，陈循礼咬着牙吐出这一句话来。
苏复站起身来，走至陈循礼身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抬脚一踹。
“砰！”
陈循礼往后摔倒在地，苏复则怒发冲冠地对其怒吼道：“大胆老贼，我苏复与陛下论天理，陛下为天子，我苏复何来不尊之举？”
“江南世家，百官，千万百姓，都为大周子民，为臣者直抒其意，此为忠君，爱民之举。”
“你个老贼，岂敢将其贬为不尊君臣之礼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