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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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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内。

    坐落在正位的龙聆殿雕梁画栋,是东宫内最为精美的一座宫殿,也是当朝储君所居住之地。

    殿外是十几株坚韧而又挺拔的腊梅,如今已入冬,梅花也渐渐怒放。夜里寒风凛冽,梅花却像是有超凡脱俗的傲骨,任凭大风肆虐,也绝不“低头”。

    除非,有人将它摘下。

    梁峙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持剑,走到殿外,寒意便立马席卷了全身。

    冬日的夜里果然最为寒冷,可如今,心应是更冷。

    梁峙轻笑一声,晃悠悠地走到腊梅树中央,他喝下一口烈酒,又垂眸看向手中的长青剑。

    “又是骗取我的信任…才如此么。”

    “何须如此…何须如此…?”

    梁峙脸上一副讽笑的神情,口中喃喃着。

    一旁守候着的小元子听不清梁峙究竟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但他察觉得到,梁峙今日自回宫后,便十分奇怪,面上难掩愁绪。

    而后,只见梁峙竟将酒壶抛至空中,呼吸之间,他以快如闪电般的速度抬手挥剑,将酒壶砍至成了两半。

    酒壶破碎开落地的声音响彻整个龙聆殿,小元子也心中一惊。

    梁峙深吸一口气,将长青剑用力杵于地面鹅卵石的间隙中,身体再无力气,剑身支撑起了整个身子。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意识也开始神志不清。

    恍惚中,梁峙眼前显现出一人的身影。

    他徐徐抬起一只手,想抓住那虚无缥缈的身影,手中却落了空,什么都未抓住,那熟悉的身影,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艰难地开口,看着那虚影消失的地方,自语般喃喃:“徐以诏…你可有真心…?”

    梁峙双眸猩红,嗤笑一声。

    骤然间,梁峙忽觉胸口一阵血气上涌,他闷哼一声,鲜血随着嘴角顺流而下,又浑身失力,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青衣前襟。

    他脑中再没了意识,随即昏厥倒地。

    寒夜凄凄。

    御林军将梁峙背进殿内后,东宫便乱作了一团。

    那柄长青剑仍然直挺孤立地杵在沾满鲜血的鹅卵石中,不知许久过后,才终于被寒风吹倒。

    今夜,城西的一座酒楼中寂静地尤为可怕。

    一名头戴黑色斗笠的男子悄然推开酒楼的一扇门,无声地进入酒楼。

    酒楼内空无一人,男子走进廊中,直往最里头的一间厢房。进入厢房后,他轻轻关上门,又像做贼一般四处张望,直到确定四周没有什么异常的声响,他才走到桌案后,用劲浑身力气推开眼前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

    男子摸索着,一步步小心翼翼缓缓走进,直到他看见一束微弱的光亮,才在那透射出光亮的木门前停下脚步。

    他推开木门,只见木门后,是一间石室。

    石室中只一张桌案,与左侧摆放着的数不甚数的冷兵器。

    桌案上燃着一盏烛火,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坐在桌案后,正提笔写着什么。烛火的光亮映照在那男子的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则隐藏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可怖。

    千喻摘下黑色斗笠,双膝跪下朝那男子行礼:“主子。”

    “千喻,你来了。”

    “是,不知主子今日寻我来此,可否是我胞妹出了何事?”

    男子只道:“千缘并无何事,你只管放心。”

    “是…”

    千喻又问男子:“那主子今日传信于我,让我前来所谓何事?”

    只见那男子似乎终于写完,放下了手中的紫毫笔,对他讲道:“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做。不必担忧,此事十分简单,也并非让你去做何险峻之事。”

    千喻疑惑:“主子请讲。”

    男子冷道:“十日后,将邓然厉带去扶盏楼,不论你找什么借口,只须将他带到扶盏楼便可。”

    千喻心底一颤。

    他如今是邓然厉后院中的一名小倌,要将邓然厉哄骗去扶盏楼,并非什么难事。

    但他只怕,此事对邓然厉不利。

    “主子…可是要做什么?”千喻试探般询问。

    “你无须过问。养了你这般久,如今,你也总算能够派上用场了。”

    千喻心中微怒。

    男子此话,分明是将他当作畜生。

    但无奈,他虽心中不满,却无法反抗男子的命令。因他的亲妹妹,他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被这男子挟持在手。

    千喻问男子道:“主子,我可否见见千缘?我已许久未见过她了。”

    男子笑了一声:“自然可。待十日后事成之时,我不光会让你见她,届时,我会将她放走,让她与你团聚。”

    “当真?!”

    “自然当真。”

    千喻急忙磕头:“多谢主子!”

    “我方才吩咐你的,可听明白了?”

    千喻沉思一瞬,颇多疑问:“主子为何要让我将邓然厉带去扶盏楼?在扶盏楼内…又会发生什么?且,我好像听闻过,扶盏楼乃是付家名下酒楼。”

    男子却是莫名轻笑:“如此多嘴,千喻,你可还想…再见千缘?”

    千喻浑身一僵。

    他立马磕头谢罪,好在,男子并不追究。

    男子又嘱咐了千喻几句,千喻便退出了石室。

    离开酒楼后,千喻心有所思。

    他重新带上黑色斗笠,飞身上房檐,在黑夜中,朝着邓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翌日,徐以诏与竹筒一早便起了身,准备前往城门接徐以诏师父进城。

    说来,徐以诏也是前几日才再度收到他师父的传话。

    他心中虽然万般无奈,不愿师父长途跋涉来京,但师父已启程,他也只好作罢。

    今日,徐以诏便与竹筒一同在北城门等候。

    北城门背靠着钴木城,又因钴木城乃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靠丝绸业养活民生,所以北城门与其他城门相比是大为不同,来来往往的商贩居多,一支支商队停留片刻,将通行文书给城门守卫看过,便蜂拥而至地进城。

    钴木城再往北边,便是一座座小县。不过,那些小县并未因临近钴木城而变得富庶起来,反而依旧十年如一日。但小县虽并不富饶,百姓们过得倒也安稳。

    徐以诏的祖籍所在之地,瑚县,便就在那群不起眼的小县当中。

    二人在北城门等候了约三炷香的时辰。

    竹筒瘫坐在城门旁的木推车上,因等了许久,开始有些不耐:“以诏,你师父啥时候来啊?我饿死了。”

    徐以诏闻言,将袖中用黄纸包起来的两个包子拿出来,递给竹筒:“临走时向小二要的,快吃罢。我也不知竟会等这般久,你若累了,便先行回扶盏楼?”

    竹筒犹豫一会,还是没接过徐以诏手中的包子。

    他们二人都没吃早膳,他若将包子吃了,徐以诏不得饿了?

    因此,竹筒对他道:“包子你自己留着吃,我先回去吃个早膳,然后再来寻你。”

    徐以诏点头:“嗯,也好。”

    而后竹筒转身,撒腿便跑回城中,脚底下像是抹了油一般快,徐以诏不禁觉着好笑。

    “以诏!”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徐以诏几乎立马回头看去。

    只见是一名白花花胡子的老人家,杵着一根木棍,佝偻着腰,喜笑颜开地唤他。

    此人也正是徐以诏的师父,如逆。

    “师父!”徐以诏跑过去,像孩童一般撒娇,抱住了如逆。

    如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见到爱徒,也打心底的高兴。

    徐以诏松开如逆后,这才发现,如逆身后竟还跟随着一名少年。这名少年穿着一身简朴又带有补丁的布衣,容貌看上去比他小些许,但身高却比他高出一些。

    这少年背上满是大包袱小包袱,被压得都快弯不起腰了,竟还朝着徐以诏强扯出笑脸:“你好!是…是师哥罢!”

    徐以诏闻言一愣,并未多想什么,便赶忙上前接过少年背上的两个包袱,好替少年分担一些,又打趣如逆道:“师父,这少年可是你新收的徒弟?你也真是…怎的让人家拿这样多东西?”

    如逆举起木棍便轻敲了徐以诏的腿一棍:“臭小子,我这包袱里头可都是我的宝贝!有些还是特意带来给你看的。”

    “我知晓,不过都是些医书罢了,实在不必带这样多。”

    “你懂个屁!”如逆傲娇的很,转身便朝前走去,也不管他两个徒弟在后头背着医书多么累死累活。

    徐以诏与少年相视一笑,也跟随上如逆的步伐。

    途中,徐以诏与这少年谈论了许多。他知晓了少年名为魏九渠,也知晓了这少年的身世。

    魏九渠性子活泼直率,徐以诏心中不免感叹,这少年苦出身,却有如此乐观向上的心态,真是难得。且从魏九渠不辞辛苦地护送他师父一路到京来看,魏九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徐以诏与魏九渠一见如故,很是相谈得来。

    到达城中后,徐以诏又带着他们二人前往了城东的一座小宅院,让他们二人在此处住下。

    这座小宅院,是徐以诏前几日刚刚买下的。

    他想,师父到京中,若与他一同住在酒楼怕是不便,因此,就用自己的积蓄在京中购置了这样一所廉价的宅院。

    徐以诏积蓄不多,因此这宅院有些陈旧。但好在,这宅院扛得住风吹雨打,他又请人修整过了一番,如今在他看来,这座小宅院与扶盏楼相比简直不分上下。

    竹筒也曾与他一起前来看过这所宅院,虽竹筒嫌弃,还让他换座大点儿的宅院,但他觉着并无什么大问题。

    况且,他不想动用扶盏楼的银两,梁峙虽将扶盏楼送于了他名下,但他始终受之有愧。

    将师父与魏九渠安置好后,徐以诏便急忙赶回了扶盏楼。

    毕竟他一路来都没遇着竹筒,他怕竹筒不知他已经接到师父,又回北城门去寻他,因此他决定回去看看,竹筒在不在扶盏楼内。

    扶盏楼今日客人多,小二和掌柜的都忙得脚不着地。

    徐以诏帮忙上菜时,顺道问小二:“阿斤,竹筒回来过吗?”

    阿斤边忙活着,边点头:“回来过呀,上楼了。”

    “好,多谢你。”

    “大东家不必与我客气!”

    ……

    大东家?

    徐以诏无奈地笑笑,上完手中的菜后,便直往三楼,前去寻竹筒。

    三楼竹筒的厢房前,徐以诏轻敲了敲门,待片刻后,里头才传来脚步声。

    门被从里头打开,竹筒见是徐以诏,怔了一瞬:“你接到你师父啦?”

    “嗯,已将他们安置好了。”

    “那正好,我方才听到一事,要与你说!”竹筒急忙将徐以诏拉进屋内,又迫不及待地让他坐到塌上。

    徐以诏有些懵:“竹筒,怎么了?”

    竹筒似乎欲言又止,他道:“我说了你可别激动啊,镇定点儿。”

    徐以诏被竹筒说得十分好奇,听话地点了点头。

    竹筒这才与他讲道:“我先前听见人说,昨夜太子病重…”

    “什么!”徐以诏都未将竹筒的话听完,便紧张地站起了身。

    竹筒按下徐以诏的肩膀,让他坐在塌上,好让他平静下来,又安慰道:“呸呸呸,你瞧我这嘴,是我说错了。太子不是病重,就是吐了口血而已。”

    ……

    徐以诏更是坐不住。

    “他可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吐了口淤血。”

    徐以诏这才冷静下些许,他又蹙眉,问竹筒道:“淤血?不可能,昨日我见他时,他还好好的,为何昨夜回去便吐了淤血?”

    竹筒漫不经心地道:“应该是被你气的,心中结郁了吧。”

    ……

    徐以诏闻言垂眸,肉眼可见的沉寂了下来。

    竹筒顿了顿,他见徐以诏竟还将此话当真了,立马解释:“我说着玩呢,太子已没事了,莫要担心,与你无关,就是喝酒喝多了。”

    徐以诏自然不信是酒喝多了这种胡话。

    虽他心中担忧,但也毫无办法去求证梁峙的平安。但听竹筒说梁峙无事,也安心下些许。他想,改日待见到梁峙,再询问梁峙是何缘由吐血。

    否则,他实在无法彻底放下心。

    但,徐以诏又不禁觉着自己有些可笑。

    昨夜自己分明已做好了决定,今世不再喜欢梁峙。

    可如今…却出于本能地担忧关于他的一切。

    徐以诏长呼出一口气。

    世间万物千变万化,毫无章法。

    人的想法,果真是最易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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