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宋帝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方才所言兴起了多大的波澜，他笑眯眯地一一扫过几个儿子，目光停留在林铮身上。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元朗，你刚回宫不久，过得可还习惯吗？”
见林铮颔首示意，宋帝欣慰地点了点头，继而道：“朕一见你的模样，就禁不住要想起你的母后。快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他突然提起故去的林后，本就令林铮有些不解，而后的话，更是让他十分惊愕。
几位皇子更是大惊失色，宋帝历来最是看重规矩礼法，而今虽是家宴，他毕竟也是天子帝君，怎可出言命身份敏感的皇子与自己同坐？
这岂不是在表明林铮可与他地位相当？
若说方才对宋珏诚的许诺是一时兴起，逗弄孩童。
那么对于明显更有威胁的林铮，二位皇子却是再也不可坐视不理了。
还未等林铮如何反应，便听宋瑾瑜阻拦道：“父皇这于礼不合。”
宋西固罕见地认同他所言，忙也点了点头。
帝王所为不是儿戏，即便在深宫里，宋帝的一言一行都被天下无数人紧盯着。
今儿个林铮若是坐下了，明天此举就会传遍天下，那么所有盘根错节的势力都会发生变化。
这么多年的付出，恐怕难保就会付之东流！
林铮挑了挑眉，随意地瞟了瞟对面两位紧张得不行的皇子殿下，嘴角微挑，玩味地笑了笑。
今日宋帝突然一意孤行地发了疯，可林铮又没有疯魔，怎么会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本以为林铮会选择明哲保身的二人，尤其是自恃有几分了解林铮的宋瑾瑜见他笑了，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有点想骂人。
过往他对于林铮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只见林铮突然拿起酒杯，对着二人轻轻一举，一饮而尽后笑道：“既然父皇相邀，那儿臣便坐到父皇身边来。”
宋西固与宋瑾瑜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他竟真的敢去！这是要一意孤行了吗？
而一直还在顺气的宋珏诚，脸色也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不过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林铮吸引，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他。
原来就在林铮起身敬酒的时候，桌下的另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递给他一个玩意儿。
自幼对江湖充满向往，又同苏晓月没少私下研究的宋珏诚一摸到那东西，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这不是一支袖箭吗？！
唯恐触动了机关，内心震动的宋珏诚不敢再乱摸。
虽然不知林铮这是何意，但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想来是不愿自己声张。
宋珏诚连连深呼吸，极尽所能地收敛自己的情绪。
精力放在林铮身上的二位皇子对于桌下的小动作无从察觉，一直观察着众人的宋帝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虽然无法看清林铮给了宋珏诚什么东西，但他的眼神也意味深长了起来。
林铮应邀上前，先向宋帝略施一礼，而后便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二人坐的极近，近得耳目极佳的林铮甚至能听见从未习过武的宋帝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尽管同坐一事是宋帝主动提出来的，可这还是他头一次跟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如此的亲近，抛去心中的那些杂念，他竟然有些难以自制的激动起来。
察觉到宋帝的情绪变化，林铮却显得十分冷静，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道：“皇上不必担忧。”
知他何意的宋帝骤然手指一缩，而后渐渐平复下来，却依然难掩自己眼底的震惊。
他竟知道自己的打算？
连魏青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可这个孩子
他同林后一般，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此时此刻，所有权谋算计都被宋帝抛在了脑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万般的悲凉——
他竟自己亲手断送了曾近在咫尺的温馨和幸福！
如今二人并肩而坐，他连一声平日那般客套的“父皇”，都不愿称呼自己。
宋帝还沉浸于过往之时，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父皇莫要被人蒙蔽了，让什么人都可与您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别到最后发现出了错，捡回来的是什么没人要的阿猫阿狗，同个小杂种情深意切，再被天下人耻笑！”
这话说得极难听，宋帝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直接怒斥道：“宋西固！注意你的言辞！”
若是往日，最畏惧宋帝的大皇子听他如此，恐怕早就颤抖着服了软。
可是今日被他接连刺激，竟不服地顶起了嘴：“父皇！儿臣所言绝非捕风捉影，那林璟也不知安得什么祸心，随便与您说上几句，怎么他的儿子就成了皇后的嫡出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您可有什么验证？谁知道是不是这二人早有所图谋，再不济，那姓林的如何可能倾尽所能替他妹妹养儿子？莫不是他兄妹二人”
“宋西固！”
宋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他越说越过分，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还敢有意玷污皇后清名！
宋帝起身怒极，一手指他喝止住他的胡言乱语：“皇后再怎么说，也照看过你些时日，你竟如此辱她，你的良心呢？你对母亲的敬畏呢？！”
“儿臣没有母亲！”
宋西固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反驳宋帝。
“儿臣哪有母亲？”
宋西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扫视一周，而后直直地盯着宋帝的眼睛：“若不是因为我没有娘，我何至于沦落至此？从小到大，宫里的哪一个人不辱我骂我，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是，那林后假惺惺地照养过我几日，可是那有如何？待她有了自己的孩儿，你还不是将我像野狗似的扔了出来？还不是将我弃如敝履？”
见他如此，宋帝缓缓坐了下去，面色依旧阴沉不已，却不忘开口替林后解释道：“那是林后怀胎不稳，你还冒冒失失地总冲撞她，害她险些小产！朕恐伤了她的身子，这才将你送走，你怎么可以如此糟蹋她的善意？”
“善意？那不过是她一时无趣，随便的施舍罢了。若是她真的疼爱我，就不会还要自己的孩儿！哦，对了”
宋西固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古怪地笑了笑，看着林铮得意地说：“我实话告诉你，我屡屡冲撞林后，不是无意为之。我就是要她小产！要她没有自己的儿子！她不是号称视我如己出吗？那便老老实实地疼爱我，不就够了吗？”
他嫉妒地看着林铮这张酷似林后的俊脸，仿佛那个有些开朗笑意的女子就在眼前，他想要得到她的关心，却总觉得自己永远也不配做她的孩子。
对着林后，他自惭形秽，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刻苦读书，听她夸自己一声“好孩子！”。
都是眼前的这个人，抢走了她对自己的爱！
而今，他还要来抢那个位子！
看着宋西固这个样子，林铮却并没有如他所料般暴怒，而只是淡然地看着他血红的眸子，眼神中似乎充满了
悲悯？
那双酷似林后的眼睛令宋西固突然有些惊慌，他转过脸望向自己的父皇，却见宋帝看着自己这个偏执的儿子，眼中渐渐充满了失望。
宋西固突然像被刺激到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过之后，满面悲愤，恨恨道：“就是这种眼神！从小到大，只要我做错了事，你就会这样看我。就好像在说，这怎么会是我的儿子？不像那个小子”
他突然转身，指着宋珏诚。
吓得还在摆弄手中物件的宋珏诚一哆嗦，险些就在桌下将那暗箭朝他射了出去！
大皇子哪里知道自己差点就丧了命，还在自怨自艾地悲叹道：“这个蠢货做过多少傻事，桩桩件件不计其数。你是如何做的？你不过骂他几句，转过头来，仍旧疼他爱他，还要将自己的千金一诺许给他！还不是因为他有娘亲？还有他！”
他回身看着宋瑾瑜，宋瑾瑜没有作声，只淡淡地抬眼望着满眼不平的宋西固。
“自幼不论做什么，你都要我向他宋瑾瑜学，还不是因为他的娘有权有势，他外父庄太师，你也得罪不起！”
宋西固破罐子破摔，接连戳宋帝的痛处，现在又提起庄氏，更令宋帝在儿子面前挂不住颜面，只觉得有滔天的怒火滚滚袭来，再也压不下去。
“来人！快来人！给朕将这个逆子”
宋帝怒喝几声，却突然发现了不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若是平时，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有侍卫前来。
今日怎么毫无动静？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宋帝站起身，大声开口质问，然而过了几息，殿外依旧鸦雀无声。
他的额角挂上了冷汗，这还是他身为帝王头一次，没有人理会他的命令。
宋西固见状，嘴角的笑意愈发止不住，他痛快地仰天长笑，而后一双通红的眼睛利剑似得紧盯住看上去有些慌乱的宋帝：“父皇，算账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