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直到青莲和白芍你来我往地配合起来,苏晓月这才亲身体会到,在临危逃命这种本不该出现在苏府这样书香世家的行为上,她爹爹费尽了多少的心思。
二人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褪下苏晓月身上的衣衫首饰。
情急之间来不及去打水,白芍竟直接将壶中的茶水倒在软布上,替她卸去红妆。
否则这样的美人,就算出去了也会过于显眼。
昨日那些宝贝似的头冠朱钗被白芍随意地扔在梳妆台上,手里动作翻飞不停,给苏晓月梳起丫鬟发髻。
又取过桌上的眉黛,就着脂粉混上一混,抹在苏晓月白皙清透的脸上。
显然,她已经不知私下练习过多少遍了,瞬息间苏晓月便像换了个人似的,黝黑了不少,若是不认得她的人乍一看去,她就只是个格外清丽些的姑娘。
待白芍粗略地涂抹好她的脸,便拿过一旁青莲早就备好的衣裳给她换上。
苏晓月认出这丫鬟衣裳并不是苏府中常用的款式,而是为了她大婚,给那些特意从府外临时找来帮忙的粗使丫头备的,不如府中的清雅精致。
不由暗赞白芍心思缜密,也唯有装作不是苏府的人,才能有逃出去的机会。
正当她帮着白芍一起手忙脚乱地系好衣带,一抬眼却见到青莲正套着她的喜服,坐在镜前给自己施着粉黛。
苏晓月心中一涩,忙道:“青莲,不可。”
若是青莲冒名顶替她被发现,可是欺君杀头的罪过,就算将来苏府能有机会平反,青莲也未必能无恙生还。
青莲的态度十分坚决。
她一边动作飞快地描着眉眼,一边说道:“小姐,青莲自幼命苦,多亏老爷夫人收留,才能活到今日。若是晚些禁卫发现小姐不在府中,定会全城戒严搜寻,到时只怕难有生机。我穿着这身衣服,那些官兵也没见过小姐,一时半会儿没人能认得出来。能多拖延一阵子,小姐逃出去的机会就多些。小姐若是不答应,青莲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苏晓月看着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的青莲,二人脾气秉性十分接近,所以也格外亲近些。
她最是清楚青莲平日有多胆小,哪怕此刻,她画着眉的手都是颤抖的。
纵使如此,她还是看懂了青莲的决绝。
无论祖母爹娘,白芍还是青莲,抑或候在门外的苏安,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她活着。
只要她活着。
“小姐,不能落泪,花了脸会被发现的。”
白芍看出了苏晓月心中的动摇,忙提醒着。
苏晓月当然明白,她正紧握着拳,死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自己翻涌的情绪。
这一遭看似百转千回,实则瞬息间便得了。
苏晓月提着包袱开门,苏安早已经急的跳脚,他几乎都要听见官兵的脚步声了。
临走前,苏晓月恍然瞥见房中假扮成她的青莲已经盖好了红盖头,坐在本应等候迎亲的位置,端庄沉静。
一旁站着稳重的白芍,面不改色,只在眉眼间带着喜意。
不是在欣喜小姐觅得好郎君,而是在庆幸她的逃离。
苏晓月低着头,一路尾随苏安穿过后院,总算到了后门前。
苏安替她把门打开,她出得门去,苏安正要关门,后头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慢着!”
为首一个副将模样的官兵喝住了二人。
苏晓月心里咯噔一下,要糟。
她转过身,只见后头的苏安缓缓把手揣进了怀中,那里有他准备好的刀子。
“皇上有命,缉拿罪官苏文和府中上下人等,任何人不得擅离,你二人可是要私逃吗?”说话的是个太监。
虽说主子有难,下人趁机拾掇金银细软偷逃的不在少数。
若是跑了也就罢了,毕竟主犯伏法,官府也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这种被抓个正着的,可就难说了。
苏安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想要以命拼杀过去,能拦住几个是几个,给苏晓月争取些时间。
她要能逃出去,想必这些官兵也不会再费神去追一个小丫鬟。
可这人一说话,官兵们就有了防备,苏安想要出其不意的法子就再难实现。
他心思百转千回,一权衡忙转了个身,弓着身子解释道:“各位官爷误会了,这丫头是临街的寻常百姓,不是苏府的人。我们小姐大婚缺人手,这才将她招来帮着忙活忙活。可这人笨得很,啥也做不好,昨个就把她撵回去了。今天她又要来,非要蹭些喜钱,小人这是正往外赶她呢,并非要逃。”
那副将狐疑地看着这二人,心里也有些拿不准。
毕竟他刚才看到这两个人时,这管家的确是在向外头推搡着这个丫鬟的样子。
要是丫鬟也就罢了,可若只是帮忙的百姓,还没进到府中来,平白抓错了人,她的家人到顺天府闹将起来,恐怕自己会被怪罪。
他想了想,故作深沉地询问身旁的太监:“公公以为如何?”
那太监心中想要骂娘。
自己不过是个传旨的,前院的罪人们都扣押妥当,他不过是想到这后院来收收尾,也好将来到皇上面前露露脸讨个赏,以示自己做事有始有终。
这抓人之事与他何干?
这丘八怕得罪百姓又怕放错人,倒是想让他干得罪人的事。
谁说丘八们没脑子?八百个心眼子都让他们长了。
“咦?”
那太监打量着门外低头的苏晓月,不由自主地疑问一声。
他这一声直叫苏晓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难道方才仓促间脸上的脂粉没抹匀吗?
苏安不动声色地又要摸那刀子去,准备鱼死网破。
那太监深深地看了苏晓月一眼,却突然转过头对副将道:“既是百姓,哪能说抓就抓?皇上总说爱民如子,咱们这些奴才也是皇上的孩子,那这丫头,便是咱们的大妹子。你舍得把你妹子抓进诏狱吗?”
副将一脸懵,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
什么大妹子不大妹子的,莫说本官没有亲妹子,便是有,本官也不与你一个死太监一个妹子。
话虽如此,他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这倒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在京任职这么些年,只有这位苏大人不同寻常。
上回进了诏狱几日便出来了,不仅没有受罚,反倒与皇家结了亲,愈发如日中天起来。
这次的罪名又是什么来着?
通敌?
那又如何?
上次不还是皇上最憎恶的贪腐吗?
保不齐过几日出来就要封个王爷什么的。
那副将心思天马行空,也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肃着脸道:“既是普通百姓,那便莫要多事,快回家去吧。这里没有喜事了,都是罪臣。来人,将那管事的抓起来。”
门外的苏晓月装作被吓破了胆的样子,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几个兵丁听令上前,一把关上后门,将心头落地的苏安五花大绑。
门将关死前,苏晓月一抬头,从门缝中看到那位太监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
方才苏晓月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熟悉的很,此时一见,正是那位去江宁传旨的太监。
还记得赐婚那日的旨意也是他传来的,苏文和大喜之下,还留他喝了喜酒。
在宫中值守的太监,人人都将察言观色精到了骨子里。
苏晓月一转过身,就被他认了出来。
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苏文和的用心良苦。
可是他还是冒着风险将苏晓月放走了。
这么些年,他传了无数旨意,见过京中大小官员数不胜数。
只有这位曾经的三甲状元郎,新晋的吏部侍郎苏文和大人,真的愿意将他当人看。
苏晓月站在门外不吭声,也没有挪动步子。
院内脚步嘈杂,禁卫们押着苏安走了,他口中不断高呼着:“我家老爷冤枉!我家小姐冤枉!”
声音渐渐远去,院子里也没了动静。
她这才敢颤颤巍巍地伸出冰凉的手,青葱似的手指触摸到门环,更加冰凉的温度让她愈发清醒。
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院墙后,苏晓月转身便走。
她越走越快,好像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她似的,后来几乎开始没了命地狂奔。
从后巷出来,便是一条繁华的主街,路边有卖各式玩意儿的商贩,她从前最爱与小郡主来此闲逛。
人声鼎沸,闹哄哄的叫卖声和谈论声好像倏地将她从阴森可怖的地府拉回到了人世间。
“听说了吗?苏家”
“那个大婚的苏小姐”
“苏大人”
这些对苏家的议论不住地往苏晓月的耳中钻去,但她恍若未闻。
苏晓月面无表情地从闹市中穿过,偶然会撞到人,但看到她清冷的有些可怕的表情,亦没敢发作。
她不知该去哪里,只是下意识地绕开了苏府的正门。
她不愿看到爹娘祖母被关押入狱的样子,现在的她绝不能软弱,她是救出他们唯一的希望。
就这样一路疾行,一直出了城郊,苏晓月才终于慢了下来。
待她回过神,才发现这里正是那日与云畴放风筝的地方。
此时还未到晌午,过往人烟稀少,再往前走上一会儿,便见到一座破庙,里头神像不知所踪,也不知供的什么。
这里不在官道上,破庙也不知废弃了多久,各处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苏晓月围着破庙里外来回绕了好几圈,仔细查探,发现并无人在此歇脚的痕迹。
这才安了心,进到庙里将门插好,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