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苏文和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坐下,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酷似妹妹的女儿,久久不能平静。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她回来了,可苏晓月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像当年年少时的苏婉儿了。
他仿佛就看见了当年分别那一幕,婉儿也是一席青衣,淡然恬静的样子,眼神中却透着无悔的倔强。
她说:“哥哥,我走了。照顾好娘亲,告诉她,是婉儿不孝,若有来生,婉儿还做她的女儿,承欢膝下,再不做令她伤心的事。”
而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经过岁月的浸染,两鬓已生银丝,女儿亦将出阁,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婉儿啊,你,还安好吗?
苏文和忆起往事,情难自抑,老泪纵横。
苏夫人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想要给他一些慰藉。
老夫人却没有如从前似的嘲讽他不够坚强,而是双目发直,盯着苏晓月的发间。
“月儿,将你头上的簪子,拿给祖母看看。”
她语气平静,看似毫无波澜,苏晓月却觉察出了当中的暗流涌动。
对于她爹三不五时就痛哭流涕这件事,她这些年早就习以为常了。
虽说到了京城后发作的少了许多,但而今又犯,她倒觉得颇有几分亲切。
反倒是祖母的态度,令苏晓月有些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顺从命令,乖巧地摘下簪子递给了祖母。
苏老妇人颤抖着将那支花簪握在手中,眼前一黑,便不晓人事了。
苏文和一见母亲反常的行为,早就憋回了眼泪怔怔看着,此时见老夫人如此,他倒是反应最快的那个,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母亲。
苏老夫人一直昏迷到深夜,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她一直紧紧握着那簪子说着胡话,喃喃念着女儿的乳名。
苏家人寸步不离地照看着,苏晓月也是急昏了头,尽管她爹再三盘问这是怎么回事,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晓月看着祖母手中的玉兰花簪,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夫人刚醒过来,不肯让大夫诊治,却是急急地唤着苏晓月的名字。
那郎中尴尬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苏文和先将他送出了门,方才大夫就说过老夫人只是年事甚高,偶然受了惊吓,醒来就无事了,只需静养便可。
他大概也看出母亲这是有什么心病,这才再三感谢那老先生,给了赏钱,又相约明日再来复诊。
苏老夫人急切地看着孙女,询问道:“月儿,给你这簪那人可好?”
苏晓月从未见过这样惊慌的祖母,心中有些忐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应是不错吧,他说也就是干活苦些累些,别的倒还好。”
“还要干活?她哪里能做那些苦累的活计?”
老夫人闻言便落了泪,声音也哽咽起来。
老夫人这一哭,苏晓月更加不知所措。
她以为是祖母还糊涂着,又担忧又害怕,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再刺激到本就在胡言乱语的祖母。
还是归来的苏文和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是那支簪子,他沉声屏退左右,这才向苏晓月询问道:“月儿,这簪子是谁给你的?”
“是是云畴啊。”苏晓月脱口而出。
苏文和当即黑了脸。
“云国的小皇子?他不是当初陷害你险些被掳到云国去的罪魁祸首吗?你怎么还敢同他来往?”
苏晓月失踪那次,险些要了他的命,自然也使得苏文和对云畴没有什么好印象。
若不是心中还有理智顾全大局,也幸亏女儿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身边,否则当初他恨不能直接去质子府手刃那奸贼。
苏晓月自知理亏,只好小声解释道:“那当时事出有因,他也是迫不得已的。其实他人不坏,他知道我要大婚了,特地来向我赔礼,还送了这簪子给我,这可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纵然心中愤懑,苏文和也知此时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
他不由纳闷,怎么云国的东西会令母亲如此激动?莫非她老人家真的糊涂了不成?
这些年她装作豁达通透,想必心中也是时刻记挂着婉儿的,难道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思及此处,苏文和甚至觉得自己也有些摇摇欲坠。
不过没等他胡思乱想太久,却听苏老夫人缓缓道:“我不会认错,这是我的东西,当年我把它给了婉儿,如何会在什么小皇子手里?”
老夫人虽然陷入悲伤不能自拔,影绰绰也自觉这当中许是有什么错漏,因而一直侧耳听着苏文和与苏晓月的对话。她知悉前因后果后,更是痛哭起来。
“莫非莫非是婉儿已经”
是了,这是她祖传的一对簪子,她如何都不会认错。
两支簪子做工用料一致,唯有那末尾处,一支雕成了玉兰,另一支则是茉莉。
当年鲜有这样精巧的工艺,祖上如何传下来的,就连老夫人的母亲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大宋国开朝时便有这对宝贝,后来据传是祖上立了功,当时的皇上赏赐下来的,后来就作为传家珍宝留了下来。
到了老夫人这辈,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她却固执执拗,硬要顺从婚约嫁给当时只是布衣的苏老太爷,甚至因此被逐出了家门。
她出嫁时,还是她娘亲疼她,悄悄将那对玉簪藏进了她的包裹中。
后来苏老夫人有了一双儿女,本想把这两支簪子代代相传下去。
没想到女儿的性子同自己一般,还是走上了离家私奔的老路。
苏婉儿临走前,是老夫人亲自将那玉兰花簪给了她,嘱咐她将来传给自己的孩儿。
苏晓月年幼时,十分调皮,还总是哭闹,唯有一次偶然见到那剩下的精巧美丽的茉莉花簪时止了哭。
老夫人只得了这一个孙女,自然疼爱有加,便任由她拿在手里把玩。
这宝贝连苏文和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其中缘由。
老夫人将当年之事向众人娓娓道来,言罢又开始泫然欲泣。
听到老夫人此言,一家人都是震惊不已。
还是苏文和反应快,忙对苏晓月说:“月儿,你快想办法去见见那位小皇子,问问他这花簪从何而来?怎会成了他的宝贝?”
离散多年,终于有了妹妹的消息,苏文和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赶快打听到她的下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怎可在此贸然揣测?
苏晓月没有回应她爹的话。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哪里还需要再问?她再明白不过了,这簪子的主人,初识时云畴便同她讲过的。
那个来自宋国的温柔女子,想要像风筝一样再次回到宋国天空的坚强女子,自己生活不济、却仍要给他人提供遮蔽护佑的善良女子——芸娘。
明明素未谋面却与她命运紧紧相连的姑姑,苏婉儿。
她丝毫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予了爹娘和祖母。
苏文和越听越怒,实在难忍,拍案而起:“好啊,什么行商?什么普通百姓?骗得我苏家好苦!骗得婉儿好苦!竟将她囚禁起来做个下等的仆妇,岂有此理!是何人如此大胆?我要去彻查,替婉儿主持公道!”
从孙女口中确定女儿尚在人世,倒叫老夫人恢复了理智。无论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文和,你糊涂。能将她□□于云国皇宫的,还能有何人?”老夫人一下想通其中关节,苏文和也是一点就透。
“是云国皇帝?可是他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亲自潜入我宋国掳走一个女子?不,婉儿不是普通的女子,是为了预言!又是那该死的预言!”
被老夫人一语惊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所谓两情相悦,所谓私奔,不过是为了苏婉儿设下的骗局?
是了,那样名动天下的才女,也就只有令其倾心,才能叫她心甘情愿地追随吧。
苏文和犹记得婉儿同他提起那人时,满心的倾慕崇拜,还叫他嫉妒不已,一个平平无奇的行商何德何能折服他的妹妹?
云帝此人实在可怕,他竟能将女儿心思也计算进去,设好陷阱等人上钩。
“不行,我要去救婉儿!她在那云国不知受了多少苦,我这个做兄长的,做兄长的”
苏文和哽咽起来,一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妹妹在异国举步维艰,他便心如刀割。
“唉,这都是她的命啊!你如何能救?你敢禀明圣上,当年我们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只怕整个苏家都会万劫不复。除此之外,那云国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又哪能接近半分?更别提层层守备的云国皇宫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是先办好月儿的婚事再说吧。”
老夫人哀叹一声,也是万般无奈。
没错!苏晓月眼前一亮,林铮定有办法的。眼前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如此。
此事只有苏家几人知晓,后来几日,苏文和始终心事重重,动辄哀叹红了眼眶。
其他人见了,也只当他是因为不舍女儿出嫁,人人都知晓苏大人多疼惜他家的宝贝闺女,是以也并未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