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再离奇的故事也会被时间的巨轮碾过,碎的只剩一地渣渣。
飞上枝头的苏家小姐与流落民间的元朗皇子的一段佳话被编成了话本子,四处流传。
但百姓们说上几日,也就腻烦了,口中的新鲜事又变成了“庄大老爷与宸妃胞弟大战三百回合”。
不过说来也怪,最近京里突然多了许多云国人,竟然对这段姻缘故事很是买账,四处打听着收话本,称要回去仔细品读。
宋国人是一直有些轻视云国人的,总觉得他们粗野无知,是以许多在宋国来往买卖的云国行商都会乔装打扮成宋国人的模样。
当然,即便如此也很易被人识破。
毕竟云国人由于自幼习武,大多高大精壮,身上又都刺着妖美的花纹,很快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尽管这样,他们也不愿一来就被那些宋国人歧视。
像这些人这般大喇喇地保持云国的装束,还在街上招摇过市的,倒是十分少见。
二皇子宋瑾瑜坐在一间茶楼里,对面坐着他的亲舅舅——远近闻名的庄大老爷。
大爷天不怕地不怕,犯起浑来哪怕对他老爹庄老太师也敢顶撞上那么一两句,却唯独对这个看起来成日笑眯眯的外甥发怵。
正如此时,二皇子语重心长地劝告他如今庄家需要低调行事,避避风头,叫他不要总与宸妃那个混账弟弟过不去。
他却如坐针毡,总觉得大外甥话里有话,看向他的眼神也阴气森森。
不过虽说如此,大爷心里还是委屈的。
说起来他前日与那李成忻又打起来,还是因为眼前这人。
按说这些日子大爷有了心心念念的事业,已经许久都不去鬼混了。
前两天恰好是他到军营当值满一月的日子,一时高兴,便又犯了老毛病,想请兄弟们去快活一番。
他将父亲的告诫忘在了脑后,身边人又都是庄家旧部,自是对他百依百顺,众人便美滋滋地向青楼去。
本来将士们是不许擅自离营的,然而军中谁人不知第八营都是一群老弱病残闲散人士,平日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真没人管他们到哪去风流。
说来也是奇妙的缘分,京中这么多家风月场所,这两人偏偏总能撞在一起。
庄家大爷同兄弟们有说有笑的一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正向外走的李成忻。
他心中直呼晦气,却也明白此时不宜与他冲突,带着手下众人转头就想离开。
奈何他们人多显眼,李成忻自然早就看到了他。
这些年都被庄妃压了一头的宸妃终于得了势,虽说她在宫中步步为营,再三告诫娘家不要惹是生非。但是一见到灰溜溜的庄大老爷,从来都被庄家花式秀一脸的李成忻哪能放过这个奚落他的好机会。
庄家走了下坡路,李家却步步高升,风水轮流转,也怪大爷早年太过嚣张,没少当众落李家的面子。
李成忻当即开口叫住了庄大爷,阴阳怪气地贬损了好一通。
第八营从前都是跟着老太师征战沙场的死忠,那肯叫庄家如此受折辱?
众人摩拳擦掌就要上前,都被还有理智的庄大老爷拦着。
偏生那李少爷也是个猪脑子,也不权衡一下人多人少,自顾自地越说越来劲,指着庄大老爷的鼻子说得吐沫横飞。
终于在他意有所指地说起“二皇子苦求娇小姐却为别人做了嫁衣,同带了绿帽又有何分别”时,大老爷阴沉着脸上前,一拳就打掉了李成忻两颗牙。
他日日在军营操练,倒是将身子骨养得壮了,比那成日流连酒肆的李成忻不知强了多少。
这一下可就乱了套,李成忻捂着嘴嗷嗷直叫,庄大老爷一马当先带领众人将李家人一顿胖揍。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都传到了宫里去。
宋帝勃然大怒,外戚当街斗殴成何体统?
李成忻只捂着嘴痛哭流涕,庄大爷百口莫辩,毕竟再如何也是他先动的手。
朝臣们却不似从前那般做两边不得罪的和事佬,而是一边倒的指责起庄家来。
如此一来,庄大老爷被罚停职半月,就连宋瑾瑜也连带着挨了皇上一顿骂,叫他管好庄家那些烂事,不要再给皇家蒙羞。
二皇子如今地位本就有些尴尬,这样一闹,又失了不少人心。
今日一早,他就将舅父请了出来,一是想劝劝他,二也是为了给外人看着,也好向父皇交差。
宋瑾瑜说了两句,便被窗外两人吸引了注意。
只见一云国大汉正鬼鬼祟祟地守在一个老头身旁,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拿出什么东西。
那老者一身破布长衫,头发乱糟糟的,倒像个乞丐。
宋瑾瑜有些稀奇,那云国人看穿着不似穷人,竟像是有求于那老乞丐。
他定睛观瞧,那老人脚边还放着一只竹篮,面上盖着块脏兮兮的黑布,里头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老者佝偻着身子,将那黑布掀起一角,左右张望无人注意,小心翼翼地在篮中捣鼓。
云国人在一旁巴望着等待,十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老人掏了半天,总算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书。
他将那书用胳膊肘一夹,先柔情蜜意地将竹篮盖好,好像那篮子是他老伴一般。而后才将书册递给那看起来早就垂涎欲滴的云国人。
云国人竟一改往日的粗鲁,连连对那老者作揖道谢,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郑重地交到老者手中。
那汉子得了宝贝似的,呲着牙小跑两步,街角似乎有几个他的同伴,也都是云国装束。
几人见他归来,扬了扬手中的书册,抱头欢呼着宋国人听不懂的话语,引来身边人频频侧目也毫不在意。
宋瑾瑜哪里见过这等事,拧着眉看愣了神,有些想不通。
他隐约见那书册面上带着图,好似还写着什么字,倒不像是什么古籍孤本。
何况云国人从来不喜读书,怎么可能因此而大喜过望?
莫非那老头是什么世外高人吗?
庄大老爷见外甥突然收了声,本有些紧张,以为他是动了怒,也不敢抬头,鹌鹑似的缩成一团。
可是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动静,不由抬头看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一见那老头的装扮,顿时了然。
庄大爷没什么大本事,但对民间的那些破玩意儿却是摸得门清儿。京中有许多偷偷贩卖禁书的商贩,就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他猥琐地笑了笑,说是禁书,其实大多都是春宫图之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庄大爷以为宋瑾瑜是动了色心,悄悄腹诽到底还是男人,平日里看着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竟然也对这些感兴趣。
他还当宋瑾瑜是碍于皇子身份顾及颜面,他本来就存着讨好外甥的心思,顿时咳了两声,嘿嘿一笑道:“瑾瑜啊,舅父瞧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想要那篮子里的东西啊?”
宋瑾瑜被庄大爷笑得有些发毛,还是淡淡点了点头,他的确好奇那书中有何巧思,竟能叫那些以大字不识为荣的云国人都如获至宝一般。
庄大爷闻言更是暗赞自己果然越活越精明了,这么些年总算找到了巴结外甥的法门。
他挺直腰板一摸胡子,故作关切道:“既如此,舅舅便去替你买来。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言罢他便美滋滋地起身下楼去了。
宋瑾瑜没有拦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继续朝窗外望。
但见庄大爷登登登几步下楼叫住那老头,似乎同他说了几句什么,那老者连连点头应他,大爷便直接扔给他一锭金子。
商贩千恩万谢,连带着竹篮都递到了庄大爷手中,又生怕他后悔似的,三步并两步跑了。
大爷提着篮子回到茶楼中,笑着说:“瑾瑜真是好运气,那老头说这些都是最近京里最新的货,尤其那些云国人特别喜欢,十分抢手。”
宋瑾瑜一怔,问道:“舅父知晓这篮中装的是什么书?”
庄大老爷摆出一副“你快别装了我看透你了懂得都懂”的表情,挤眉弄眼道:“自然知道,只是不知你还有这等雅趣。你若早同舅父讲,我书房中还有些孤本,都是民间失传的,改日我给你送去。”
宋瑾瑜越听越云里雾里,舅父几时有藏书的偏好了?
他皱眉继续问:“什么孤本?”
庄大爷一愣,看他竟真似不知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地一把掀开篮子上的黑布,喃喃道:“春宫图呀。”
宋瑾瑜这才明白方才他那稀奇古怪的样子是为了什么,顿时有些不悦,这位舅舅还真是一点正事也干不出来,实在无可救药。
他起身就要拂袖而去,大爷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忙起身去拦他,衣摆却不小心带到了那书篮,一堆书册噼里啪啦地洒在地上。
二人顺着声音看去,那书篮中装的却并不是大爷以为的露骨春宫图。
只见每册书封面上都画着一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本本各不相同,零零散散铺开,标题上赫然分别写着——
《关于苏小姐与皇子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霸道皇子爱上我》《林苏奇缘》等等等等。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