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看着摇摆不定的苏晓月,宋瑾瑜心中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他深知苏家对于她来说如何重要,像她这样重情重义的姑娘,是最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受苦的。
走投无路之下,只有牺牲自己,才是最好的办法。
事到如今,虽然有点趁虚而入的意思,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毕竟权衡利弊,现在林铮不能给她的,只有他才能给,盲目的寻求磊落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相信苏晓月是个聪明的女人,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过了良久,苏晓月沉默不言,二皇子也并不心急。
他知道她心中必会挣扎一番,然后有如他愿的正确决定。
既然尘埃落定,那么让她多纠结一会儿,又有何妨呢?
如他所言,他心中对苏晓月并没有男女私情,更多的是征服欲,和胜过林铮的卑鄙快意。
他对自己的这种偏执心有些不喜,成事者不可有太深的执念。
那么就这片刻,只属于宋瑾瑜,他想要彻底享受这一会儿属于胜者的欣喜。
他给足了苏晓月时间,让她好好思量,然后乖乖臣服。
“殿下。”
她终于开口了,他自信的一笑。
她十分恭敬的称他殿下,而不是像每次那样,言语中带着调侃和不屑。
宋瑾瑜淡淡然的看着她转身,一颦一笑都真如养在深闺的碧玉一般,盈盈施礼,毫无破绽。
此刻她受过惊吓略微苍白的俏脸,裙裾的脏污,微蹙的娥眉,紧抿的樱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霎时间苏晓月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让宋瑾瑜微微失了神。
“多谢殿下抬爱,晓月”
她微微抬头,不假思索。
“不愿意。”
宋瑾瑜从来做事总是做一分想三分的,纵使心中早有准备,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中有一,苏晓月会拒绝他。
但在他的印象中,那样的情景该是她如往常一般破口大骂,冲动果断的。
印象中她就是那样的人,不计后果不顾缘由,任凭本心。
他有些矛盾地,一边揣测她不得已为父屈服,一边又隐隐期待她反抗起来。
毕竟包括林铮在内,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像苏晓月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自由气息的人,是无比羡慕的。
他断没有想到,她会从容得体的拒绝他。
她此刻的淡然令他突然有些失措。
好像站在眼前的人不是那个敢爱敢恨的苏晓月,而是一个颇有城府和心计的姑娘。
她没有因为他的威逼而怒斥他,也没有因为他提出的条件而为难。
她只是不失礼节地摇了摇头,然后说,谢谢你啊,我不愿意。
“苏小姐如此果决,可有想过苏大人的下场吗?”
对着这样的苏晓月,宋瑾瑜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还试着想要说服她。
苏晓月看起来仍旧波澜不惊,在失去父亲的短短一天里,她终于学会了苏文和希望她学会的冷静。
她不愿再跟眼前这人争辩,坚定地笑着说:“二皇子殿下,自从到了京城,我爹就没有一日过得安心,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每当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总是不说。”
“想来苏大人是忧心苏家飘摇不定,担心你的安危。”
宋瑾瑜破天荒地跟她交起心来,二人相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
苏晓月点点头:“我从前也是这么想。可是直到今日,二皇子跟我说完这些话,我才终于明白,我爹怕的究竟是什么。”
宋瑾瑜不解。
“我爹怕的是我身不由己,怕我不能自在的活着,怕我终有一日会为了苏家委曲求全,付出自己的一生。”
她眼里闪着泪光,言辞却坦白而笃定。
这是苏文和的私心。
他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怕的不是苏家荣宠一时而后又跌落谷底。
他要的不是家族昌盛,也不是富贵荣华,自始至终,他不过求一个顺心,平安。
这也是为何他百般看不上苏婉儿的情郎,却还是放她跟那人离开的原因。
他宁愿付出自己的大好前程,赌上苏氏一族的名誉,也不希望自己深爱的人在皇城的禁锢中渐渐失去神采。
唯独这一点,他百般顾忌,谁也不愿信。
皇上再有通天的本事,不也无法护住他情深不寿的林后,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二皇子不甘心地劝道:“那么苏小姐就甘心看着苏大人身败名裂吗?”
苏晓月咬咬嘴唇,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还是肯定地说:“是。我爹的苦难,也是我的苦难。我知道他宁可死,也不愿见我妥协。
我只求你网开一面,放过我祖母和母亲。
至于我爹我相信苍天有眼,他是清白的好官。
可若命该有此一劫,我爹死了,我便陪他一起死。”
面对这样的苏晓月,宋瑾瑜不知为何,突然有股愧疚的情绪敲打着他的心。
就像每次面对小郡主天真的目光时,自惭形秽,无处遁行。
他知道苏晓月不是在敷衍他,她虽是女子,却有个言出必行的性子。
可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为实在十分愚蠢,愚蠢的可笑,他却笑不出来。
这就是苏晓月,这就是苏家的选择。
他整个人都好像被凉水浸透一般,面对这样的结局,理所应当又难掩失望。
但他无法再心软,他当然现在就可以使些手段证明苏文和的无辜,证明苏大有的攀咬是无中生有。但父皇天生多疑,此举多少会牵连庄家,会使母妃伤心的事,他不能做。
他看着苏晓月,还是冷笑道:“既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愿苏小姐不会后悔。”
她不会后悔的。
他此言一出,自己都觉得自己话实在多余。
他深深看了苏晓月一眼,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但他敬佩她的抉择,所以他难得认真地一揖,郑重道:“苏小姐,保重。”
接下来就交给命吧,他不会再从中作梗,也不会冒险保下苏家了。
若是父皇能马上消气冷静下来,或许苏家也能无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大可能。
就看老天是不是要她活下来了,他倒头一次觉得,这样的人若是死了,实在可惜。
尽管结局不如愿,宋瑾瑜还是吩咐侍卫打点过那几个活下来的狱卒,叫他们好生伺候着苏家。
此举倒还真吓到了他们,往后再有女眷关进来,嘴里也不敢再不干不净。
苏晓月回到装点得当的牢房,自嘲的笑了笑,看来自己还真是不识好歹,享不起福。
只是她心中已经有了那人,便再也容不下任何,要她违背自己的心,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了些,再见到祖母和母亲时,她还是有些无颜面对。
老夫人早就坐了起来,脸色看着也好了许多,此时正骄傲地坐在榻上,喜滋滋的。
还没等苏晓月说话,她便大喝一声:“好!”
吓得苏晓月一哆嗦,她又道:“不愧是我养的孙女,有几分我的气度。月儿的话,我和你母亲都听到了,要我说,你压根不必求那二皇子,我们一家老小不如就此一道祭了天,早登极乐!”
要不是早知道老夫人这一上头就胡言乱语的性子,苏家娘俩还要以为她是吓糊涂了。
苏晓月还有些犹犹豫豫,老夫人便语重心长地说:“月儿,你莫以为祖母冲动。再早我是不知其详,但苏家自打你太爷那辈起,就是行得正做得端。
你爹是清清白白的,便是死了见到阎王老爷我们也不怕!
你可切莫学那些戏词里的女子,做些个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蠢事,祖母第一个不答应!”
苏文和莫名其妙进了狱中,本以为是皇上一怒之下追责自己失察,关几天也就得了。
没想到听着听着,才知道事情变了味,竟是贪贿。
也不知是谁打点过,他自己单独被关了一间。
他没有急着为自己鸣冤,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恐惧。不知为何,自从再次进了京,他总觉得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怕死吗?自是怕的,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不怕?
但他还有更怕的事。
所以他也不吭声,就闷声自己坐在草席上,听着旁边刑房的哀嚎,脸色木然。
此处关押的都是重犯,狱卒自然也稳重些,没有污言秽语的调笑,只是指点着他,悄悄议论着什么。
如此过了三日。
皇上一直拒不见人,就连康王难得出府进宫,也碰了一鼻子灰。
这事真是触到了宋帝的逆鳞,事关兵卒和京察,动摇国本之事,哪怕错杀几人,他也不想放过任何。
更别提屡屡碰壁的林璟,就连魏青都不忍再劝他回去,只见他来了又走,跪也无用,求也无用。
百官纷纷议论,也不知这林大人究竟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如此执着,成日去替那苏文和求情。
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要将所有涉事官员,不必查罪问责,也不必严刑拷打,直接不由分说全都砍了。
圣旨还未拟下,若是定了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林璟总算坚定了神色,起身向御书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