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云翳等人倒是奇怪,虽说此行目的并未成功,可他却夜夜笙歌,全然不似颓丧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连连数日无所事事,云国的使团早已等得不耐。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圣旨一下至文府,次日那云翳便派人上门来接。
文大学士怒不可遏,蛮夷之人竟如此不懂礼数!
到底是皇上赐婚,理当由那大皇子亲自登门携礼拜访,还要拜见岳父岳母才是。
他这样随意打发个人来,却像是纳个寻常人家的小妾似的。
那人笑嘻嘻地只说他家皇子等得急了,三日后就要离京,言辞间的轻浮更是把文学士气得不轻。
他勃然大怒,推拒道:“老夫舍不得女儿,还要留她住上几日。待到离京之时,自会有我大宋的侍卫送她前去!”
那人也不在意文学士拧眉瞪眼,在他看来,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皇子殿下没让她自己归顺,已是抬举她了。
这些宋国人实在多事,什么事情都要做的拐弯抹角。
他悻悻地回了驿馆,将那文氏如何傲慢无礼添油加醋一番说给云翳听。
云翳皱了皱眉头,昨日圣旨一到,他已邀请林铮前来一聚,怎料那人竟然拒绝。
本还想着先将那女人弄来,情急之下他自会方寸大乱,可是这些宋国人竟然连连扫他的面子。
他面露狰狞之色,恨道:“这些可恶的宋国人,待我继了位,非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可到底是宋国都城,他也就只能过过口头之瘾,倒也不敢真做什么。
他恼怒地将驿馆中摆放的茶具碟盘都摔在地上,反正是宋国的东西,他也不心疼。
日日如此来一遍,倒叫驿馆中伺候的下人们都已习惯了。
“云畴呢?云畴那小贱种近几日在做什么?”他突然想起让他此行大败的罪魁祸首,更是怒上加怒。
“回殿下,那狗东西日日躲在宋国宫中,听闻从未出过门,也不与先前庇护他的三皇子等人来往。”身旁的下属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告知云翳。
他战战兢兢,本以为大皇子会迁怒于自己,可他却笑了出来。
“他还真以为自己到了宋国就皆大欢喜了吗?当我拿他没有办法?该他做的,他可躲不过去。”
下属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只能赔着笑应和着大皇子。
他动辄翻脸,身边的人说杀便杀,他才到大皇子身边几日,听闻前头那人死的甚是凄惨,他可得小心伺候着。
却当此时,有人来报:“大皇子,那卖梨的又来了。”
云翳来宋国这些日子,若说有什么让他满意之事,便唯有这清甜爽脆的梨子了。
此物云国甚为稀少,他每每想吃,都要派人来从宋国运回去,路途遥远,等到了他手里也不再新鲜。这次前来,可算是过足了瘾。
“留下,你去,给我拿来。”他指了指身边的亲信,那人忙颠儿颠儿地去了,连筐带梨都给云翳拎了来。
大皇子隔三差五就要吃上这么整整一筐,也不知那卖梨的老头从哪里摘来的梨子,个个饱满嫩黄,看得他都有些馋得慌。
云翳早就等得不耐烦,径自拿起一个梨,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便咬了一大口。
饱满的汁水在口中迸溅而出,他满意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豹子。
他嚼了两口,又在筐中挑挑捡捡,抬眼见那亲信直勾勾地盯着筐中的梨,玩味地问道:“你也想来一个?”
那人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大皇子恕罪。”
“算你识相,滚吧。”云翳满意地摆了摆手,他便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先前那人可就是趁着大皇子不注意,没忍住偷了一个梨,大皇子便将他吊起来打了足足三日,生生打得咽了气。
云翳一边挑梨,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些宋国人,个个优柔寡断重情重义。若想成事,须得绝情冷性才行”
话音戛然而止,他见到筐底之物,突然眉开眼笑。
“小贱种,就差你了。别让本王逼不得已杀人啊!本王可不喜杀人。”
屋内传出他癫狂一般的大笑声,门外守着的人都只觉得不寒而栗。
那一堆他钟爱的梨子,就像垃圾似的扔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使团离京后,书院就要开始正常授课。
苏晓月几人得了消息,日日抓住最后的机会疯玩。她解了心结,虽说对文莹还有些心存愧疚,但却不如之前那般郁郁寡欢。
二人察觉到她的变化,也都放下心来。
宋珏诚倒是开心得很,那文家天天同他母妃编排苏晓月的不是,他想要辩驳,母妃却碍于情面不许他多说,气得他七窍生烟。
走了也好,以后可终于清净了!
只是云畴与他们愈发疏远,几人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搅他。想等云国的使团离京,他不再有后顾之忧,再与他细谈。
明日就是使团归返云国之日,苏晓月本想在家休息一日,为明日去书院上学做准备。
午后她正要小憩,听说门口有人来找,她好奇地出门一看,竟是云畴。
三皇子早给了他自由出宫的牌子,只要在这京城内,他都可任意来去,却比在云国时还要自由些。
那孩子还穿着那件临行时云王赏给他的有些不合身的衣衫,小脸红扑扑地,似是有些羞怯,手中拿着一个大风筝。
见了苏晓月,他腼腆地笑了笑:“你来了。”
苏晓月照着他的头就敲了一下,嗔怒道:“你要跟阿诚一样,叫我晓月姐姐。”
云畴捂着额头摇摇头。
“我不配。”
苏晓月一瞪眼,还想再教训他,云畴忙岔开话题道:“我想放风筝找你”
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苏晓月眼前一亮,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她方才一眼就瞧见了这个,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筝,几乎快要与云畴一般高。
这下顿时来了兴致,她点点头道:“待我和家里交待一下,我们就去京郊,我知道一个适合放风筝的好去处。”
她转身想要回府,云畴却拉着她的衣摆,低着头,也不说话,一副不想要她离开的样子。
苏晓月见他可怜巴巴的,心道他总算愿意出门,心中定是慌乱的很。
虽说她那次醉酒晚归后,苏文和早嘱咐过她出府去何处都得和苏安说清楚。
可她看云畴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暗想不过是放个风筝罢了,个把时辰就回来,也不必麻烦苏伯。
若是有人跟着去了,他这性子也放不开。
于是便摸摸他的头,牵起云畴的手笑着说:“瞧你急的,那我们这就走吧。”
云畴猝不及防,心中一颤。
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未有人牵过他的手。
苏晓月的手心很温暖,手指修长白皙,却十分有力,与他满是伤疤的身体截然不同。
“你这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感了风寒?”苏晓月疑惑地问道,说罢就担忧地要来探他的额头。
云畴往后退了一步,眼底蓄上了泪。
他低头说道:“我们还是别去了。”
苏晓月以为自己过于热情吓到了他,松开手忙说:“你不喜欢我牵着你,我放手就是,你不要生气。”
云畴握了握拳,冰凉微汗的手心还有残存的温暖,他看向苏晓月,勉强笑道:“不是,是我突然不想去了。”
苏晓月怔怔地看着他,云畴脸上带着笑,眼底却透露着浓浓的哀伤,泪水聚在眼窝中,将落未落。
从这一个不过年方十岁的男孩子身上,她竟然看到了凄美。
他就像是随风飘摇的柳絮,风一吹,整个人便要散了一般。
苏晓月恼道:“那我想去行不行?走,你陪我去!”
她实在看不得云畴这副丢了魂一般的鬼样子,拉起他便向郊外走。
云畴不再多言,任她拉着。
那失去的暖意又回到手心,他想要紧紧拉住,稍稍施了力,苏晓月便握了握掌心回应他。
直到快走出城门,苏晓月这才注意到云畴小小的身板拖着个巨大的风筝,看起来实在不伦不类。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不重啊?我来帮你一起拿吧。”
云畴乖巧地摇摇头,那风筝就老老实实地挂在他一侧的肩膀上。
“这是特别制作的,用了许多失传的料子。虽说看着大,却是不重。”
二人到了京郊的一片草地,苏晓月接过那风筝仔细观瞧,笑道:“果然一点也不重。这风筝看着不像是匠人做的,虽说装点得仔细,做工却并不精良。是你自己做的吗?”
她从小贪玩,说起这些倒是头头是道。
云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不是我的风筝。是芸娘的。”
“是她做的?”苏晓月稀奇,这个他口中无所不知的芸娘,竟然还会做风筝。
云畴迟疑道:“想来是吧。她很宝贝这个风筝,听闻我要出使宋国,就将它送给了我。她说这风筝就是她,要我在宋国的天上放起来。”
“你的芸娘,是宋国人?”苏晓月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芸娘就是芸娘,不过她既让我这样做,想来应该是吧。”云畴想起最亲近的人,自己却对她一无所知,心中有些低落。
苏晓月没再多问,倒是奇怪,那云国皇帝不是视人命如草芥吗?为何还要在宫中关着一个敌国的女子?
二人不再多说,玩得酣畅。苏晓月很有些技巧,加上那风筝的材质甚好,竟真能放得很高。
云畴看着天上飞着的风筝,想起温柔的芸娘,再一看身侧专注入神的摆弄绳线的苏晓月,不知为何,两人的身影竟然重叠起来。
他还来不及细想,苏晓月便叫他帮忙,他忙接过手,二人一个下午,玩耍得不亦乐乎。
待两人都累了,云畴蹲在地上收着风筝的丝线,苏晓月就站在他对面看他。
她口中还不断劝导道:“你多多出来走走就对了!人总在屋内憋着怎么行?下次叫上阿诚和穆清,我们一起多做几个风筝,让它们全都飞得高高的!”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云畴本想张口应她什么,一抬头却猛然一惊。
苏晓月见他神色怪异,正要回头看,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来人将苏晓月抗在肩上,也不与他多说,冷哼一声,鄙夷地扔了一封信在他脚边,淡淡道:“这是殿下给你的。”说罢转身便走。
云畴一直低着头,手中还在整理风筝的线,眼底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滴滴答答地掉在那信上。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透过泪水看到那浸湿的纸上写着:“一物换一物,苏晓月至云,芸娘不死。”
那信封中还装着一物,他一眼便看出,那正是芸娘平日一直佩戴的簪子。
那日云翳就是拿这簪子上的珠花威胁他,要他将苏晓月引至城郊,来换芸娘一命。
云畴紧紧握着簪子,尖锐的棱角将他的手心都硌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他蹲在地上,无助地将脸埋在手心里,紧贴着那发簪,似乎还能嗅到芸娘身上的茉莉花香。
他终于泣不成声。
对不起晓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