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羞辱
魅魔的修为并不高。
真干起来,在场的十几人里,也就李普洱打不过他。
偏他就是敢有恃无恐,谈笑风生,浑然没有把修士们放在眼里。
只因这道细长的身形背后,是虎视眈眈的魔族五十万大军。
“万物刍狗,苍生皆苦。”
这话在仙道盟内已经很少说了,如今风水轮流转,再听到竟出在魔族嘴里,实在是有些讽刺。
李普洱握剑的手青筋暴跳,一股浊气在胸中激荡。
然而就算是十几岁的少年也明白,这魅魔并没有说错。
沉龙关十三城,他们已经输了。
没有兰因剑入魔界为质,太徽人界的版图上,哪里还有这十三城的痕迹。
双方不是在等价交换。
而是他们在求饶。
仙道盟的护法们脸色一时红一时白。
魅魔倨傲的姿态在告诉他们:不要以为战火已经停止,不过是给你们十天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我们无所谓。
更让护法们羞愤的还不仅仅是魔族的嘲弄,关键在于,这十日的止战对仙道盟而言,本来就是狼狈的喘息,是逃命的余地。
他们清楚地知道仙道盟各分舵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这比直接被扇一耳光还要狠。
半晌,护法低低咒了声:“……不要脸。”
魅魔欣然接受下这句无能谩骂。
他根本不给仙道盟的人正眼,只对楚兰因道:“剑灵,你能来,我们都很意外。”
楚兰因道:“哦?我在魔界还算有名?”
“这是自然。”
对方温柔一笑,对兰因剑竟还算彬彬有礼。
这只魅魔长得并不美,甚至因身形过于细瘦而显得有些怪异,但伴随他的一声轻笑,李普洱等人眼前蓦地一花,只觉暖暖一阵春风拂面,将筋骨也吹软了。
楚兰因一扬手,将魅术打散。
李普洱浑身一颤,猛地清醒过来。
他年纪尚小,又没有风月旖旎的念头,只是神思迷乱了一阵,一叫就能叫醒。
醒来后他忍着头晕,在心中默念清心诀,再左右去看仙道盟的人,可不得了,就没一个能打的。
有一半修士已经在痴痴傻傻盯着那魅魔,另一半则浑身酥软,手里的武器落了地。
人间话本里形容的魅魔全是颠倒众生的长相,其实并不准确,他们捕猎靠的是魅术与幻术,本身长相并不重要,且修的是魔道邪法,以灵力供养魅精,故而修为都不算高。
在魔界就是这样。
世人都知道绮丽缤纷的蘑菇有剧毒,可在这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土地上,越是平平无奇,也或许越具有危险。
一条藤蔓自沧山袖中伸出,啪啪啪几声,挨个把仙道盟的修士抽醒。
修士们面颊红肿,一脸怔然惊恐。
楚兰因见状,对沧山道:“早知道就不要他们跟了,太丢人唉。”
沧山未有半点受魅术影响的迹象,他视线在那只木匣上一游,目光再转回来,就见兰因剑灵正期待地看着他。
木傀无奈笑了笑,说:“可以。”
魅魔的法术被破,也不甚在意,还在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方才他乍一眼看过去,确实也吓了一跳,以为那剑尊又诈尸回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当年那剑尊就死在魔界,连骨头渣子也没留下,神魂更是被当场打散成千千万万片,莫说重生复活,就连轮回台也去不了,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谁回来了他也回不来。
“仙友好定力。”魔物天生慕强,魅魔由衷得夸赞了沧山一声,又道:“敢问尊姓大名,我们也好准备仙友的住处。”
心里却在想:虽说平日挑双修的猎物,向来喜欢狂放火辣的那型儿,但这般纯净的木灵根修士,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何况这修士和谢剑尊长得这么像,和他双修,光是看脸也很爽啊。
楚兰因挪动几步,歪了身体向沧山那边靠。
这就是他要和木傀咬耳朵讲话的意思。
木傀配合地半低下头,听楚兰因在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猜他一定在馋你身子!”
沧山:“……”
“罢了,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魅魔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楚兰因身上,道:“兰因剑在魔界真的很有名,良禽择木而栖,名剑择主而事,我们一直认为,你更加适合魔界强者为尊的法则,而不是在人界被打压驯服。”
“毕竟,你当年杀的第三任剑主,是我们魔族的太子爷,他凤凰王血非常的强,而哪怕纵观如今的魔界,也找不出你这样的一把兵器。”
楚兰因心道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只能道:“过奖过奖。”
说到这个,魅魔也十分惋惜。
“七位将军本想等到踏平宁州后,直取甘州凌华宗,不论如何也要把你抢过来,我们也期盼再一见兰因剑灵的风采,可谁知……”
他遗憾地看着楚兰因。
眼前的剑灵灵息荏弱,身子也弱不禁风,仿佛一吹就要倒,还披着人族厚厚的裘衣,除了好看,简直一无是处。
昔日名震天下的大煞凶兵,如今竟沦落到只有元灵和炉鼎用处。
魅魔叹道:“谁知你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见仙宗人都浑不是东西。”
十名魔兵眼中也纷纷流露出彻头彻尾的失望。
他们实在不能把眼前这弱鸡剑灵,和当年那逼杀魔族太子的那只凶煞的灵联系起来。
楚兰因则在帮沧山抓重点:“他说你家剑尊不是东西。”
魅魔一扬袖,将木箱和木盒打开。
他上前一步道:“楚兰因,你若是还有从前的强悍,只要愿意弃道入魔,魔将之席必有你的位置,那元灵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可现在你灵力低弱,又是代表仙道盟而来,那也莫要怪我们不能以礼相待了。”
这魔物魅术大成,嗓子里自带蛊惑人心的迷音,又是个喜欢逼逼叨的主儿,李普洱早就被他说得头昏眼花,迷迷糊糊,心想魔族还挺讲道理,竟比仙道盟要坦荡许多。
可就在他一眼看到箱内景象时,就像在数九寒天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都冻成了冰渣,人也整个豁然清明,再不会因魅术对魔物产生半分好感。
那箱与匣内,遍布朱红的咒印。
在开箱的一瞬间,魔气激烈喷涌,沉龙关外方圆十里的野草尽数倒伏枯死。
李普洱一把掐住自己的喉咙,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魔气的味道并不好闻,像是那只魅魔和十名魔兵,他们身上的魔气闻起来是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也会掺着淡淡的甜,像是用糖水和血水对半搅和出的一碗乌七八糟的米糊。
可那箱子里的魔气却不同,那是将人在高浓度的糖浆里浸泡到窒息而死,然后丢到血池里融地骨头也不剩的程度。
莫说李普洱,就连仙道盟的几人也支撑不住这么强大的魔气,各个都是摇摇欲坠。
李普洱抬掌就要往手里铁剑的剑锋上抹,想用疼痛来抵御魔气侵蚀。可还没咬牙抹下去,一支藤蔓扯住了他的手。
细细的木藤顺着手臂蜿蜒而上,一片碧叶落在他口鼻前,挡住了涌入的魔气,送去清凌凌的灵息。
众人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吸着叶片内清新的空气。
十几人里,只有楚兰因不大配合,捻住了也想挡他口鼻的叶片。他寻思自己也不用呼吸,平时也闻不到味道,也只有在魔气这儿能闻见点甜味。
他捻叶子的动作还挺细微,假装被挡着了,实际其实没有,并且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人看见。
一扭头,木傀正微笑地看着他。
沧山:我盯着你呢。
楚兰因只好作罢,老实把叶片盖在了鼻子上。
即便是同族,面对这强横的魔气威压,也显出了几分吃力,魅魔压了压体内躁动,见那几个人族仅靠一片灵叶就能安然无恙,对那木灵根修士的佩服又涨了一大截,拿下他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强烈。
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魅魔向楚兰因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长老!”
李普洱仓皇喊了一声,就要冲上前阻拦。
楚兰因寒声道:“站住。”
李普洱脚步一顿。
剑灵目光冷冽,竟是道:“早知如此,不如在凌华宗就宰了你。”
李普洱怔住。一旁的沧山走到他身边,抬手按在他肩上,说:“冷静一点,知道你担心他,可这般冒失的性子,自己也保不住,遑论保住他人?你看看右后方的那只魔。”
右后方的魔兵手上,血色的短刃已经蓄势待发。
魔物不稀罕玩阴的搞偷袭,他们要杀人,向来是明目张胆。
只要方才李普洱再靠近楚兰因一步,那柄饱满杀意的断刃就会洞穿他的喉咙。
李普洱背后的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随即他低下头,紧紧咬着牙,手臂薄薄的肌肉剧烈抖动着。
显然,这是后怕的同时,怨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沧山叹了口气,道:“小子,这还没到魔界呢,坚强些。”
楚兰因眼神示意沧山看好李普洱,别让这毛头小子一不小心又丢了命。
木傀颔首让他放心。
剑灵缓步走到了木箱边缘。
光是这几步,楚兰因面上本就稀薄的血色就已尽数褪去。
他肤如白纸,搭在木箱上的手背上可见青色的血管,眼尾眼皮却愈发红了,双唇被他用力一抿,竟也泛出妖异的殷色。
灵力急剧遭遇魔气腐蚀,楚兰因抬腿就要往里迈,却被魅魔抬臂拦住。
“抱歉,我记性不大好,还有一件事。”这次魅魔竟也真的像是不好意思,琢磨了一下措辞,才道:“仙道盟管来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我们可不懂这些,所以之前应将军特意下过令,你不能这样进去……”
楚兰因问道:“那要怎样?跳一段唱一段再躺?”
即便身为魅魔,他似乎也觉得接下来的话太过糟糕,易地而处,自己一定会让对方自己杀了自己了事。
“你不能穿着仙宗的衣裳。”魅魔低声道:“你要在外面先……脱光。”
这回,连沧山木傀都寒了目光。
兰因剑毕竟是曾经名动魔界的兵器,魅魔对他就比对仙道盟其他人温和,建议道:“也许你心里想着天下苍生,就能好受一些。”
楚兰因眨了眨眼,说:“那我还不如想谢苍山。”
他其实就是看现场气氛忽然变得凝滞,想说句笑话调节调节。
但这笑话讲的效果委实不咋地。
魅魔一愣,表情随之变得古怪,半晌道:“哈哈哈,也行。”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木灵根的修士,低声对楚兰因:“当着现任的面儿说前任不大好吧?”
楚兰因反驳道:“那你还提起我前前前任了,搞得我现在这么晦气。”
魅魔尴尬一笑:“哈哈哈,您真幽默。”
其实兰因剑灵还想问问这个“现任”是怎么回事,但站在这布满咒术的箱子边聊天也确实不怎么舒服,索性就作罢了。
他收回跨到箱子里的半条腿。
手腕一翻,身上的裘衣顺势滑落,又被他反手一抄,挽在了臂弯。
蓬松雪白的狐裘下,兰因剑灵的身形纤长单薄,长发垂落,衣袖中盈满沉龙关外腥甜的长风。
“咕咚。”
一片吞咽声在他身后响起。
魔兵皆好美色,但兰因剑做为任务对象,魔兵们本不至于如此失态。
是因为炉鼎体质的气味。
道魔两族对炉鼎的判别不同。
仙道盟好歹也是修正统道法,对炉鼎体质的甄别主要是依靠灵根和气海,天生炉鼎多含水灵根,气海吞吐力强,比普通修士更具恢复力。
可魔族不一样。
不论何种魔,他们修炼的的都是源自族内的古法魔功,对异类体质天性敏·感。
在他们眼里,楚兰因的那领狐裘上仿佛附了什么封印术一样,离身后,那极品炉鼎的气味就彰显无疑。
除了水系灵,剑灵里极少极少会出现这种体质,太徽这么多年,剑灵少说也有几百只,却也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剑鼎。
极品的炉鼎之身,对于魔族而言,那就是行走的春·药,根本没有办法抵御。
饶是魅魔也不经看直了眼。
在场魔物们的心声格外统一,那就是:剑灵也可以啊!
魔兵们皆是蠢蠢欲动,仙道盟的人虽不至于闻到什么炉鼎的气息,却也把视线粘在了剑灵身上。
李普洱当场就哭了,被藤蔓捂了嘴,闭着眼簌簌地往下掉金豆子。
楚兰因解开狐裘系带的手按在前襟,
回头瞥了身后加起来一共几十号生灵一眼,道:“怎么,还要一件件盯着脱吗?”
魅魔上前一大步,眼底泛起绯色,道:“在下看着即可。”
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巨响!
一面高几丈的藤木墙原地拔起,交织紧密,密密麻麻的藤叶挡在众人眼前。
藤木墙将众人分隔。
墙外是魔兵和仙道盟的护法。
墙里是楚兰因、沧山、魅魔与木箱。
李普洱被挂着墙头,谁也动不到他,还在迎风流泪。
魅魔被单独隔出来,丝毫不见慌张。
木灵根主擅长治愈与防守,攻击力不够,况且血木箱还在这里,有血魔困灵阵在此,魔气会绝对压制着清修的修士,他根本不用畏惧。
魅魔眼底绯红,盯着兰因剑灵,只觉口干舌燥,道:“开始吧。”
楚兰因微微一笑:“好啊,那你可要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