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辞官归乡
春去秋来,时光如梭,又是一年新岁,张若谷在林平惊的协助下顺利完成了黎阳十八州的改革,他最后的一项使命似已完成。朝堂上已有传言,新岁过后,武帝就将立靖宁王为太子,让惠文王、尚武王逐渐退出朝堂,李显耀也逐渐老去,这位两朝元老此刻最忧心的是自己接班人的问题,长子李明旭在律法司如鱼得水,他无心插手中书省政务,而次子李明然醉心商道,跟随着李显泽在益州做生意。
“黎阳现今是王爷想要的模样了吗?”李显耀抬起酒杯缓缓饮了一口,看着面前的张若谷说道。
“这天下该是什么样子就是怎么样子,不是我想要它成为什么样子,它就会乖乖听话。”张若谷看了一眼满头白发的李显耀。
李显耀听着他话里有话的表达,淡淡说道:“时光匆匆,想当年王爷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却也会有了这颓丧之气。”
“比不了李大人您啊,想当年李大人身居相位,权倾朝野,如今依旧如是。”张若谷来李府的目的是想旁敲侧击一下这位老臣,关于立储一事他牵扯得太多了,他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能臣因为皇家内斗而落得一个悲剧收场。
“王爷见笑了,若没有您,哪有如今的我和犬子。我们都是为皇上效命,承蒙皇恩代行皇权罢了。”李显耀知道他的来意,可惜有些事一旦决定了就回不了头了,他也不想让自己在中书省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但终究是身不由己了。
两人看着窗外的月色,各自端起了酒杯独酌了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听闻王爷不日就要辞官归乡?”李显耀打破了沉默。
张若谷点点头,没有说话。李显耀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夺走了自己的相位,但也把中书省交给了自己,对李明旭的提拔教导他更是看在眼里,问这世间能有几人急流勇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谁都知晓,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知行合一当属他张若谷。
“放得下吗?”李显耀抬起酒樽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哈……”张若谷爽朗的大笑了起来,他起身行了一个礼就走出了李府。
月明星稀,花霓的琴声洒落在王府内,张子望早早入睡了,张若谷心事重重的站在窗台边,这封辞官的奏折,他写了改,改了写,怎么落笔都觉得哪里不对。
一曲琴音结束,花霓拿着他的披风给他披上,张若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花霓没有接受张若谷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请求,她始终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她也不想因为张子望的缘故将张若谷拴在自己身边,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这个天下,属于黎阳王朝的。
“辛苦你了。”墨城回来后,张若谷对花霓始终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状态,虽然花霓拒绝了自己的提亲,但他心中早已把她视为了妻子。
“王爷哪里的话。只是小女有些话不知该讲不该讲。”看着这些日子张若谷左右为难的模样,花霓很是心疼。
张若谷伸出了手,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说道:“委屈你了这么些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
花霓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这样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气息,每次这样她总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真的拥有了他吗?
“王爷不必为了我们母子二人辞官。陛下离不开你,黎阳朝堂更是离不开你。”花霓想了一会,还是决定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不想成为张若谷的软肋,也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
张若谷轻轻拍了拍她说道:“不关你和望儿的事,我能为黎阳做的已经做完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因为武帝的知遇之恩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是,如今朝堂复辟势力重新抬头,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哪怕定了,新皇登基就真的坐得稳那个位置吗?你看,短短武帝一朝,为了那个皇位,就先后有多少位藩王发动了叛乱,最终受苦的还不是百姓。”花霓柔声细语说着让张若谷内心震撼的话。
张若谷双手扶住花霓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问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在他眼里的花霓就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关于时局关于政务应该一窍不通才对。
“没有人教小女。我自己想到的,王爷别忘了我曾经在河南王那里受过一些训练,其中一课就是关于朝局的。”花霓也认真的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这些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莫对外人提及。”张若谷又把花霓搂入怀中,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以如今三位皇子的实力想必谁也难服谁,花霓所说的不是没有可能,武帝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谈心了。
新岁过后,林平惊正式进入到了中书省,接替了年迈的李显耀的位置,自此三位皇子各自掌管着黎阳的一个重要部门,商贾司掌控着黎阳经济命脉,国武司统领着全国军队,中书省则是整个国家正常运行的枢纽。武帝有意的在商贾司、国武司提拔了一些新人,而这些人跟靖宁王或多或少都有些牵连,或为其旧部,或受过其恩,太子的风向越发明朗。
但看似平静的表面,却是暗流涌动,惠文王在林氏雄厚财力的支持下,笼络了大批有识有志之士,他们分布在黎阳各个部门,地方府首更是因为需要商贾司的财政扶持,对惠文王格外尊重。尚武王则是在李显耀李家的支持下,韬光养晦跃跃欲试。唯独被偏爱的靖宁王似乎动作最小,他通过操纵司马闻达实时了解控制着中书省。
与此同时,穆亲王府内,包旦让人抬了五箱书卷进来。原来他在的闻镜府这些年悄无声息的编纂了《百官闻事录》将百官言行、所犯忌讳等等全部收录在册,谁拥有了这几箱书卷谁就可以掌控百官。没人知道一向只忠于武帝刚正不阿的包旦,为何不直接呈给武帝,而是交到了张若谷手上。
在包旦禀明原委后,就要命人打开箱子,被张若谷厉声喝止了,事关重大,谁要是看了这里面的东西,也就意味着他想控制百官,甚是意欲谋反!在当下储君之位不明朗的情况下,这些东西就像火雷随时会引爆黎阳。张若谷眉头紧皱死死盯着眼前箱子,如果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只怕又是一场风雨,而很有可能是黎阳经不起的风雨。
“包大人此事是有人授意,还是你个人为之?”张若谷似已想到了应对之法。
“每年闻镜府都要出巡考察官员,其中一些小地方的官员两袖清风政绩斐然,在下就想着将他们的功绩记录成册,最终以示表彰。后来记载着多了,也发现有些官员尸位素餐,也就顺手记下来了,这才有了这套百官闻事录。没有人授意我。”包旦知道这些东西直接递呈武帝,只怕他会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而纵观黎阳王朝,除了武帝他唯一信得过的只有张若谷了。
“有多少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张若谷指了指箱子问道。
包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闻镜府行事素来机密,知道这些东西的人不超过三个人。”
“你即刻随我入宫,带着这些东西交由陛下处置!”张若谷有些惊讶,包旦还能活着跟自己对话,看来他的保密工作做得确实优秀,但是今晚这些东西露面后,只怕他性命堪忧。
“这……”包旦有些为难,虽从不畏死,但倘若为这样的事被猜忌而死实在有些冤枉。
“我能保你,保下你的这些心血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陛下来裁决。”张若谷看出了他的担忧。
武帝寝宫外,张若谷带着包旦请见,但黄德出来告诉他们武帝昨日感染风寒,神志不清,如今无法接见任何人!张若谷心里倒吸一口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会发生什么事。他看了看身后的箱子,有多少人在盯着这些东西,他也拿不准,眼下看来只有先由自己代为保管,等武帝病情好转再来呈递。
“这个包旦吃多了闲着没事干弄出这么个玩意儿来!”顾默打量着眼前已经落灰了的箱子。
事情已经一月有余,武帝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张若谷派专人日夜看护着这几个箱子,同时又派出大批高手暗中保护着包旦。
“他也是一份好意。别说他了,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张若谷把顾默拽回了书房。
陈韬胜勾结陈浩,怂恿铁陌千绑架了花霓母子,他们当时并没有拿实掉张子望就是张若谷的孩子,所以才先让铁陌千出面将那些绑匪绞杀了,由他来试探张若谷。如今已经证实花霓母子同张若谷的关系后,他们下一步动作自然会针对他的软肋。
铁陌千这个人好色贪财,但他还是一武痴,豢养了不少死士陪他练功,他本人没有什么野心,后来通过原吏部尚书左明传儿子左崇明结识了陈韬胜以后,在他们的撮合下,铁陌千利用铁虎在军队中的影响力笼络了大批军官。
顾默一边喝茶一边把近期调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张若谷,他也没想到这些世家二代还能再聚在一起。
“他们欲支持谁?”张若谷面色严峻,朝中本就错综复杂,如今又出现了新的势力,陈韬胜这群人明显来者不善。
“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他们同每位皇子的交集都很少,也都很均匀,看不出他们支持的皇子是谁。”顾默在查的时候也是心生疑惑。
张若谷叹息了一声,看来皇权在这些世家的眼中依旧不过是玩物,他们依然觉得他们想让谁当皇帝,谁就能当,世家的根不是司马曜之流,而是他们心底那种目空一切的,自以为能操纵一切的观念,要拔除这样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看来他们是在等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你再去查查朝中哪些大臣跟他们来往密集。”张若谷走到顾默身前拍了拍他。
“这……”顾默面露难色。
张若谷疑惑的看着他,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该是难事才对。
“你不是打算辞官,我这也把云翼卫的事安排得七七八八了,辞呈我也备好了。”顾默苦笑了一声,他们二人自缥缈山上就约定好了下山后,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匡扶天下,不负一生所学,如今张若谷要辞官归乡,他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你!”张若谷有些无奈,但也不能再说什么,顾默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两人坐在书房里沉默良久,他们并肩战斗了多年,黎阳如今国运昌盛,百姓富足,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们想要的样子在发展,这时选择隐退似乎不是坏事。
“少主,黄总管来了!”石猛匆匆跑来禀告。
张若谷一听是黄德,连忙起身出去迎接,只见黄德轻装简行,神色匆匆,他带来了武帝的口谕,要求张若谷连夜进宫,有要事相商。
“臣参见陛下。”张若谷看着床榻上虚弱的武帝,心里十分难过。
武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在黄德的搀扶下,他缓缓坐了起来,他白发苍苍,双唇泛白,脸色蜡黄。
“若谷啊,离朕近点说话。”武帝的声音嘶哑无力。
张若谷挪了几步,走到了床榻前,他甚至感受得到武帝心跳是那么的无力,他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喘息很久很久。
“朕大限将至!朕放不下啊!放不下黎阳,放不下惊儿,也放不下你!”武帝说完这句话时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不断有汗冒出。
“陛下安心养病,定能龙体痊愈!”张若谷眼眶有些湿润了,他想起李显耀说过的一句话,武帝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武帝。
“朕意已决!明日就将惊儿册立为太子,还望你像辅佐我一样辅佐他!”武帝强撑着自己说道。
黎阳王朝空悬多年的太子之位终于有了着落,但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暮年才立太子的武帝对朝局的掌控早就力不从心,在立储问题上的优柔寡断,让惠文王和尚武王甚至之前的乐逍王都羽翼渐丰,靖宁王又如何能够掌控局面呢?
“臣已经将辞呈递交给了中书省,眼下就等陛下您的批复了。靖宁王天资聪慧,未来黎阳一定会越来越好。”张若谷知道再不说的话,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武帝瞳孔突然放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随即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他摆了摆手,未来新君继位,权臣仍在,这不见得是好事,既然他如此懂进退,那就由他去吧。靖宁王跟着张若谷历练多年,想必也学到了些皮毛,黎阳总要有离开他的那一天,生老病死谁都要经历。
“你啊!真就从没想过自己吗?”武帝虚弱的声音响起,他知道张若谷一旦卸下所有权力后,他得罪过的那些世家,得罪过的政敌们是没有人会放过他的,可他还是那般从容不迫。
“黄德!”还没等张若谷回话,武帝就示意黄德拿过了一块牌子和一把宝剑,张若谷连忙双手接住。
“皇上,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自本朝开始不再有免死金牌。”张若谷看都没看就知道是什么!
“朕怕惊儿护不住你啊!”武帝拍了拍张若谷的肩膀,他好想再提枪上阵纵横沙场,他好想再南巡一览黎阳壮丽河山。
“此生等遇到陛下,臣已经知足了,国有国法,规矩不能从我们这里坏了!”张若谷坚持不受免死金牌。
武帝知道他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他,便示意黄德收了那块牌子,他说道:“此剑是从穆帝传到我手上的,上可斩皇亲贵胄,下可斩百官。惊儿未来若是一个昏君,你可提此剑讨伐他,甚至……”
张若谷被吓出一声冷汗,他连忙要将剑递回去,被武帝拦下了,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朕同你君臣一场,你要有二心,这黎阳早就是你的了,朕时日无多了,你不用再避讳什么。”武帝说完话就缓缓闭上了眼,这一夜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黎阳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夕阳西下,十多辆马车缓缓驶出了黎阳城,张若谷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这样架着马车带着花霓母子二人朝着墨城驶去。他出城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黎阳城,想起了自己初入黎阳时的样子,也是那一天遇到了易离安,许久没见她了,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吗?知道花霓的事以后,她更不会来找自己了吧,这样也好。如今自己纵横天下十余载,现在能够放下一切,并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了吧,往事不断浮现在眼前:铁虎、子君、司马曜、司马闻达……
城楼上,林平惊看着离去的车队,没有打扰,他知道张若谷去意已决,他为黎阳做得已经够多够好了。
“殿下,要不?”旁边一人上前说道。
林平惊摆摆手说道:“待穆亲王到墨城后,献上厚礼,就不要再打扰他了。”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正是再展宏图的时候,张若谷还是选择了隐退,林平惊知道黎阳未来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