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初定玉堂
柔利镇东面新兵营,有数百人在井然有序的搬运军械,个个满头大汗。
撤军将令传达的确凿无疑,王敦将两名护卫掉拨给徐健后,典备官费植就彻底成了中军主将的左膀右臂,连新兵营事务都暂时交给费植打理。
镇子上的老爷和财主,都围拢在新兵营栅栏外,盼望着能从费植口中打探到更多迁徙的计划,很多人都想把妇孺财货提前送走,不过费植倒是不慌不忙的告诉他们,尽量老实呆在家中,眼巴巴聚集在此地不仅毫无益处,甚至会有杀身之祸。
柔利镇民其实见惯了大风大浪,不过,费植也并未无的放矢。
因为不过两日时光,那些腿脚不便没来得及撤走的乡民就见到上千名打着天风城旗帜的重甲铁骑踏入了柔利地界。
费植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整了整铠甲,带了一队新兵亲自迎接。
来自天风城的骑军主帅是个面色冷峻的黑脸大汉,黑脸汉子不擅言辞,身旁一名浑身银甲副将骑在马上,替他问候了费植:“费大人识大体,有远谋,主动提出归降果然守信!我们城主对你是相当重视,这才派我随军到此,户籍册,堪舆图,兵丁册,钱粮账簿,想必也都准备妥当了吧。”
费植拱手道:“小人已掌控了新兵营及整个柔利镇,但将钱粮账簿都留在了北边。”
副将皱眉道:“费兄此举何意?”
费植一笑:“烽燧堡乃屯军要冲,那里不仅有兵丁册,钱粮账簿,还有柔利镇最大的功劳簿。小人不敢贪天之功,更不敢与胡大人及大帅争功,故此,才留下烽燧堡没作处置,待二位大人亲统大军到来,再亲自决断。当然,小小烽燧堡弹丸之地,对于二位大人而言,自然是一马平川。”
副将脸上的肉抽了抽,他将视线落向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并未作答,催马大摇大摆进了新兵营,口中优哉游哉道:“烽燧堡就像一块铁疙瘩蒸不熟煮不烂,那里雪深,不利于纵马。我等也不必去主动出击,守在这里,扼住粮仓,他们自然会找上门,对吧,费植大人。”
※
一道白芒当头砸下。
张乘崖望着这道来自白酉的剑影之余,仍不忘瞥一眼绯红女使的神色。
张乘崖没有半点退缩,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在意中人跟前显露内心的勇猛刚毅,所以张乘崖赌了一把,仅凭这只充满未知数的义眼,来对抗来白酉的卓绝真气。
碍于玉堂主城万千生灵在前,白酉不敢使用“压星河”与“月冷千山”之类弥天震地的招式,以免扰动业海徒增波澜,唯独探出了手指瞄准张乘崖的义眼,甩出一缕了连缀不绝的虹光飞影。
就在这道飞影在距离义眼十尺距离时,骤然静止停住,与其说停住,不如形容是撩开一道无影无形的门帘,击入了另一处世界。
真气的锋芒,消逝在虚空。
而张乘崖的义眼不断出血,瞳孔中映入了红月教灿然的旗帜和血色潋滟的原野。
这位红月教雏鹰变得脸色苍白,心中惴惴不安,这种感受逐渐也越来越强烈,因为白酉这道剑气,一如玄都镇千斤松鹤石屏风后的清微峰瀑布,连绵不绝。
起初张乘崖还指望凭此义眼,能与清微真人有一战之力,只是随着抵抗且化解真气,额上眼眸剧痛无比,残余目光里,绯红女使的面庞逐渐模糊,直到成为一团红晕,张乘崖才想起保命这件事。
此刻张乘崖看不到背后城楼上胖屠子使劲扯着风华子,神色焦急,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但显然红月教三位元老都意识到张乘崖危在旦夕,只要义眼支撑不住,稍作松弛,白酉那道看似清澈澄明的剑影,便能于瞬间洞穿击碎张乘崖的头颅。
就连戚灵都开始替这位年少轻狂的竹叶庄少庄主隐隐担忧。
那道绵绵不绝的剑气,在距离张乘崖十尺处,堆积出绚烂的耀目白光。
紧接着义眼彻底爆出撕裂般的绞痛,张乘崖痛苦的呼出声来,再与白酉继续消耗僵持下去,无异于自取其辱,他强忍剧痛,张开大口呼出一团浊气,最终圆睁义眼,周围气场顷刻扭曲,随之整个身子被一团青光覆盖。
随着张乘崖的身影出现在玉堂城楼上,这是半柱香前他所在的位置,也是他转移自身的极限距离。
光阴溯回。
义眼可以洞穿光阴长河,能短暂的回望过去,也能使拥有义眼的肉身溯回到过去。
这是张乘崖目前所知所觉,这只义眼最为匪夷所思的天赋。
张乘崖趴在城楼地上,五脏翻涌,两耳嗡鸣,心脉几乎要震颤动骨头,胖屠子和风华子等人一时没能弄清状况,他们瞧着地上摇摇晃晃的张乘崖,不敢再奢望指挥大军反扑,更没打算平白搭上自身性命,脑海中仅存下一个念头:撤!
意识迷离的张乘崖被胖屠子一把拎起,然后两步跃下城楼,紧接着蹬上一匹烈马,朝玉堂西门疾行。
这一幕,城上守军人人悉数看在眼里。
最终有几名识趣的红月军士,主动跑下去,颤颤巍巍打开了下松门。
顷刻间,原野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飘入了整座玉堂主城。
戚灵没有去追那些丧家犬般的红月教残余,因为白酉一直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有些尴尬无措,微微低下头,手指撩上眉角。
巡守师寒烟轻轻附耳在戚灵身侧,“长戚大人。”
“嗯?”
“大人,这里血污不堪,要不要,给这些红月教亡人,风葬。”
作为西岭独有的归葬方式,以风代火,焚尽尸身上每一部分,使肉身归散还于天地之间,连灰都不剩,也能顺便将下松门外的原野打扫到一干二净。
戚灵默默点了点头。
不过玉堂主城中的情况,也不比城外好上几分,毗邻城门的下松楼几乎被荒废,居住其中的,尽是些红月教底层的邋遢军士,以及一些拖着沉重身躯的妇人,神情呆滞。
戚灵站在楼前,迟迟不曾进去,里面充斥着焦肉和粪便的臭味。
臭味同样弥漫在整座主城的每处角落。
因为城里那些幽深园林中,藏着不少被蛆虫啃咬吻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是在兵燹混乱当中死于非命。
昔日玉堂还是青绮罗衣香车满道,如今沦为满目疮痍,彻底失去了秩序,戚灵深深叹出口气,吩咐除了寒烟之外的三名巡狩师,分头行动去将城中尸身施以风葬,以免腐肉污染水源造成瘟疫。
寒烟站在街衢上,陪着戚灵,看着红月教骑兵穿梭不停,“大人,物是人非事事皆休,刀兵过后,不止是这里,恐怕整个南瞻都不同往日,你可不要过于伤怀。”
戚灵神情凝重,将视线落在街衢尽头绯红女使身上,柔声回道:“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南瞻之人受不得凄楚,战祸久了,人心思定,安定下来是迟早的事。你听,女人的尖叫,稚童的啼哭,老妪的喟叹,都在风中,亦在你我耳中,我不会坐视不理,那个女人,应该也不会。”
随着教中三位元老离去,红月教大小头目无不唯绯红女使马首是瞻,她的只言片语,被教徒奉为钧旨圭臬,也令整座玉堂城忙的不可开交。
此刻绯红女使站在一颗黄桑树下,打发几名教徒去城内寻找石匠,戚灵来到女使近前,“是要为月尊塑像?”
绯红女使语气沉重道:“你瞧,玉堂地界的这群可怜人儿,他们太恐惧了,风吹草动都逼迫着他们躲躲藏藏。我要将月尊的圣像,竖立在龙津桥辇鼓台上,让这些可怜人心里头有些依偎,不然业海之力,势必要在此狂澜不止。”
戚灵点头道:“从前我执着的认为,业海凛冽狂猛,可静下心来,发现业海也有温柔含蓄的时候,业海柔和、宁静、简约之时,人心也会如是。也许,可以从这点着手,再试一试。”
绯红女使嘴角一勾,“风皇大人有什么指教?”
戚灵温声道:“不如先把玉堂生民最畏惧的东西拿出来,让他们聆听,纾解掉焦虑,有时候,焦虑能带走一切善意。”
绯红女使愣道:“你指的是?”
“鼓角。”
乱世当中,最令玉堂百姓惶惶不安的,无非是
红月军的鼓角之声,角是羯羊角,鼓是牛皮鼓,来自杀了三牲祭旗剩下的牛羊,因而每个红月营地都能装配不少。
绯红女使照着戚灵的主张,让红月教徒取出羊角,吹一种独特的节奏,又下令军兵搬来战鼓,在玉堂城内演奏鼓曲。
鼓角之声,本来是战祸的前兆,令满城生灵焦虑不安辗转难眠,不过按照戚灵教演的节奏,角声轻和,鼓调缓慢,这声调在风中迭送时,柔如丝绸。
瘦得像竹竿,拉双轮车的俯身过市的逃难老汉停下脚步。
路间食肆里头的伙计扶起扫帚立在门边,弓腰侧耳听着。
鳞次乌瓦间,层层叠叠匾额招牌下,渐而涌出了许多百姓,都在侧耳倾听。
他们在街边搬横凳坐了下来,鼓角之声悠扬响彻玉堂主城,街上披笠的褴褛过客摘下斗笠,
戴了锥帽的女子也露出一抹容颜,每个人都在诧异与好奇,心绪夜逐一平静下来。
在这首太平鼓调里,黄桑树下,绯红女使找来了石匠为月尊塑像,石像底座四周,先被錾刻上新的红月教规,也吸引了许多百姓前来围观,起初这些百姓三三两两,寂寂少语,等看到那些安定玉堂的教规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在戚灵将要言语之际,她身子突然一震。
与此同时,浮光、掠影、寒烟、轻尘四位巡狩师也也猛然间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天地间流淌的风,彼此连缀不绝,也遥相感应。
戚灵能够明显感受到,风中充斥一丝丝躁动不安的气息,但这气息又倏忽间消逝无踪,像是信使迢迢而来,又匆匆离去。
掠影眼巴巴望着戚灵,问道:“长戚大人,刚才那是?”
四位巡狩师不约而同紧张起来,阴风席席,顿时暗了玉堂长街。
戚灵凝眉思忖,略微失神道:“是风皇山出事了。”
※
徐健从岩石上抓起一把白雪塞入嘴里,抬头看了眼青褐色的天空,不出意外入夜后雪势会更大,名叫陈炼的护卫与徐健并排而行,廉勇则在前头引路,突然俯下腰来,探出一手,从雪中捞起了什么,攒入袖间,等他摊开手,徐健走近才见是一只冻落的乌鸦,不禁唏嘘一阵。
不多时,雪床中迎面走来一人,夹着膀子,破烂皮革甲在身上耷拉着,腰上的革带松松垮垮,佩剑已经拖垂到积雪中,以往也只有那些有气无力的乞丐会这幅模样。
徐健问道:“看衣着,这是柔利烽燧下来的军士?”
陈炼回道:“看衣着,像是。”
廉勇对风雪中的那人喝令道:“站住。”
那人放慢脚步,口中道:“是烽燧堡的弟兄们么,身上有酒么?我嘴巴都没了味儿,终于见到活人了,你们可好?”
廉勇使劲盯着那人,问道:“你是谁?”
来者脚步不停,自顾自说着:“烽燧的风越来越紧,每日呼啸跟催魂似的,连石块都给掀起来了,撞击在烽燧石墙上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夜里睡不安生,我也困乏了,赶路真是累人啊。”
那人说着几乎到了跟前,廉勇拔出长剑,喝道:“耳聋的人在北地可活不久。”
对方眼珠子僵直无神,嘴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像是一个极不识趣的憨货,不停的对北地气候长吁短叹,走到廉勇身边后,显得神色极其惫懒,脸上堆满的皱纹都朝下耷拉着,缠腰的蹀躞带也松松垮垮,一头垂在积雪中。
这人一低头,眼珠竟滑落雪中,再抬脸时是那副陋怖模样瘆人至极,以至于徐健毫不犹豫拔出了捉天狼。
这柄剑光,反倒晃了一下陈炼的双目。
陈炼骂道:“徐健,这夫子的剑,你拔之前先吱个声行不!”
徐健没有搭腔,打量着近处那人,对方肚皮上的革甲忽的被顶开,露出向外的一双青灰色爪子,廉勇二话不说朝爪子挥剑,但仿佛削在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上。
陈炼赶忙提醒道:“徐健,这家伙可不是活人,来自北俱芦洲,我们都叫它剥皮匠,这玩意杀了咱么弟兄后,专门藏匿于人身躯体内,伺机接近其他人,再钻出来逞凶。”
徐健注视着来人肚皮不断钻出另一幅躯体,“披着人皮的祟凶。”
陈炼将眼一闭道:“对,四大祟凶之一,劝你切莫直视它的眼睛,会勾魂,一旦四目相对,你就身不由己的要朝他走过去,把皮肉拱手相送。”
徐健看陈炼双目紧闭的模样,愣了一下,“现在流行闭着眼打?”
廉勇也闭了眼睛回道:“不会听声辩位,遇上剥皮匠,只能原地调头逃,可咱们三对一,犯不上认怂。”
徐健啧了啧舌,当初铁围军北征时候,碰上的顶多是些残暴妖兽,也绝少碰上这种花样迭出的祟凶,想必这些年北俱芦洲境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徐健可没敢不听劝,将眼皮一落,屏息凝神。
耳中只能听见风雪呼啸,还有廉勇挥剑的声响。
不多时,连挥剑之声也消失。
陈炼握剑保持守势,唤道:“老廉。”
无人回应。
陈炼又道:“徐健。”
“我在。”
徐健距离陈炼五步之遥,心砰砰跳着,“我在这。”
陈炼竖着耳朵,问道:“老廉怎么不吭声?”
徐健朝剑声消失处迈了几步,举着捉天狼在胸前,边扫边问:“什么情况,眼睛睁开一条缝也不行么?”
不过陈炼还没来得及回话,徐健就听见身侧雪地被什么东西压出吱吱声,而后就觉后腰一阵剧痛,紧接着左臂也被什么锐器刺中,闭着眼睛,这就是缠身的噩梦。
他疼得瞬间冒出汗来,抬手挥臂,剑刃像是砍到什么东西,随即护住当胸。
耳畔陈炼的声音忽而响起:“若是睁开眼缝,它贴着你的脸在笑,就糟了。”
徐健紧咬牙关道:“现在就够糟了。”
※
烽燧堡内,大将王敦反复读着手中一封信,直到那些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团,他仍不愿相信这是典备官费植所写。
就着灯花,他差点儿当场烧了那野猪皮纸。
可最终他呷了一口残酒,掏出佩剑在灯下默默看了半晌。
当心急如焚的哨兵推开门告诉他,烽燧堡外黑压压尽是天风旗帜,这才将他从苦闷与震惊中释放出来。
王敦把费植的劝降信放到一边,只觉胸臆间被一团恶气堵着,“……柔利从未有过叛徒。”
但外面堡垒城墙上已经展开了语言交锋,城下的残雪原野上,远远望去尽是手握长戟大盾的骑兵,起初在地平线缩成一团,待接近了烽燧堡,骑兵阵列顿时散开。
起初柔利军士们对这些只会给他们挠痒的天风甲士毫不在意,除了新兵躲在城垛下面伸展着身体,嘴里啃着牛肉干,老兵们都站在城上发笑。
只要大将一声令下,他们便敢开启堡门冲过去像撕食一头大山羊般将对方骑兵连人带马扯碎了。
不过随着天风骑兵阵列不断接近挑衅,几个柔利军士竟主动跳下城墙,两拨人在距离烽燧堡百步之外的空地上围殴起来。
没过多久,更多柔利军兵放绳索溜下城墙。
大将王敦还没登临城垛时,天风骑兵们已经折损了近百人,数十名柔利老兵在原野上分散游荡,享受着狩猎活人的乐趣。
大将王敦一边骂着费植,牙根透着股怨气,来到城垛前,过了片刻,王敦冷冷下令道:“给我找到费植,这个叛徒,我要见他。”
就是这句模棱两可的军令,开启了烽燧堡城门。
剩下的柔利军士早已蠢蠢欲动,组成阵列走出了石垒。
原野尽头,天风骑兵的骏马逐渐由散而聚,战马长嘶,马蹄铁箍蹉跎着地面,旗帜翻滚如沸。
没过多久,天风骑兵又重新聚拢,冲向柔利军团。
老将王敦单手撑着城垛,眯眼远眺,这种手执大戟的天风骑兵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除非耗上三天三夜,靠车轮战把柔利军士给累趴下,否则对方压根不能轻而易举将马蹄踏进烽燧堡里。
然而天风骑兵团缩成一团,卷地而来后,忽的又哗啦散开,从中闪出不少手执角弓的射手。
老将王敦也瞬间心绪翻涌如潮。
天风阵列上空,撒出一片遮天箭雨。
天风箭队。
这四个字在王敦脑海一闪而过,如果说骁勇无比的柔利军卒有什么克星,那莫过于指哪打哪万里挑一的神射手了。
此刻调回大军已为时已晚。
王敦拔剑冲下城楼,却被护卫死死抱住。
“将军!此时宜守不宜攻!”
“我不跟他们同生共死,他们死后的魂魄都会唾弃我。”
王敦带着一队人持盾冲出城去,与此同时,天风阵列中的箭簇从普通的铁制三棱透甲锥换成了火箭,射了两通后,又换作了昔日清微道山遣送的雷法符箓箭。
……
箭雨过后。
两个烽燧堡伙夫蜷缩在中央旗杆下,浑身抖如筛糠,他们神色惊惧,被绑了手脚,周围尽是整块的木柴,堆积如山,再往上看,柔利军士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柴堆上,浑身污血。
手执火把的费植来到烽燧堡中,胸口起伏,激动的看着四周。
一名天风副将笑道:“多亏了费大人,烽燧堡果真如同探囊取物。”
费植将火把递在副将跟前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若论拿下烽燧堡,究其根源,还是仰赖主帅坚壁清野,又调来天风箭队,才会如此顺利,在下也实在大开眼界,箭队真个个神弓手也!箭无虚发,支支中人眼目。”
副将又将火把推了回去,“费大人,还是你来点火比较合适,毕竟这些不听忠言的傻汉们跟你也算同僚,让他们吸取个教训,下辈子学乖点,良禽择木而栖这点道理都不懂,白活一世。”
费植没有再推辞,点燃了柴堆。
上面是所有柔利军士的尸体。
中央旗杆上,插着大将王敦的头颅。
那名副将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叠黄纸,撒在柴堆上,看着纸张飞入火海,冲着头颅笑道:“拘魂符,我临行前,陈军师给的,他说,柔利主将的魂魄要用符纸拘拿住,使他永不得自在,否则对我天风军士不利。”
直到黄纸符彻底燃尽,费植才将目光从柴堆移开,他对杀人诛心这种手段并不陌生,但杀了人还要让魂魄不得安宁,这点倒是新鲜,他可琢磨不出此类法子,不得不龇牙一叹:“看来天风李城主身边,高人辈出啊。”
言下之意,隐隐担忧自己投靠天风后,还能否得到重用。
副将看着王敦头颅掉入火海,一脸的嗤笑,对费植道:“我家城主,才是最高的高人。”
费植茫然点头,之前他也曾有过耳闻,天风城岳牧李轻尘,素来主张南瞻大洲秩序要靠法度来维护,却绝不是清简真人那样得过且过的懒政,以及玉堂岳牧那自作聪明的苛政,且南瞻人族活着无非追求饮食男女,不可以再像清微旧教一样,试图断除人们的先天之欲,但要善于引导人们那颗趋利避害之心。
所以李轻尘占据天风城后,编著图籍法典,刻勒石碑铭文,并让天风境内人人尽知皆一个道理,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男女,有军功在身,就有资格进入馆阁读书,在那之后,便可以跟随术士学些强身延寿的秘法。
费植是个心机颇深的人,不过自从得知李轻尘的主张,也相当骇然,当然最为吸引他的,还是“强身延寿”四个字。
费植小心翼翼问过副将:“李城主,怎么能够决断人身寿命的短长呢?”
副将悄声回道:“我家城主,与十王殿达成契约,凡天风境内的顺从子民,皆可以论功行赏,延寿一纪。”
十王殿是何方神圣,费植毫无头绪。
不过追求长生,才是他舍弃王敦,舍弃烽燧堡的最大助力,至于李轻尘将南瞻財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政令,无非是费植归降时,用来挂在嘴边溜须吹捧的借口而已。
因此副将询问他对清微旧教的看法时,费植眯眼一笑,顺嘴说道:“清微人人皆欲遁出尘世,岂能治世?这天下,迟早都要归属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