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小线人
虞秋望着饿死鬼手里还剩下一大半面食的碗:“吃这么少太辜负我的心意了,你再吃点。”
饿死鬼乖乖地把面碗放在地上,朝虞秋面前一推,细长的手臂环着身体,往灶台下又缩了缩。
虞秋叹口气,手指朝面碗上虚虚点了一下,招出她融在里面的灵气,然后团成球,直接弹到饿死鬼肚子里。
饿死鬼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它的肚子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黑气顺着那个小眼疯狂地涌出来,饿死鬼急得用手去捂小眼,但也没有任何效果。黑气依旧从它细细的指缝间溢出来。随着黑气的流走,它的肚子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过于纤细的四肢也逐渐地恢复正常的模样。
直到黑气流尽,这只鬼生前的样子也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不足十岁大的孩子,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她的额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冒出来,血糊住她半张脸,另半张脸惨白,黑色的瞳仁望着虞秋的时候充满了畏惧。
一直缩在门口的包汶铭忽然惊呼一声,甚至忘记了害怕,他直直走上前,盯着女孩的脸:“你是不是贝琳?”
小鬼转过头,对包汶铭乖巧叫了一声:“包叔叔。”
包汶铭神色复杂:“还真是你啊!”
贝琳低头道歉:“叔叔对不起,我真的是太饿了。”
包汶铭摆摆手:“没事。”对着这么个小鬼,还是之前认识的人,包汶铭说不出重话。他转头和虞秋解释:“道长,这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孩,两个月前从学校的楼梯下坠落……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虞秋看向了贝琳。
贝琳垂着头,垂下的手紧紧搅在一起。
“你放下执念,才能走。”虞秋说。
贝琳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虞秋:“我要吃饭,吃我父母亲手做的饭。”
……
贝呈崇打开门,看到了包汶铭和他身边的虞秋:“你们有事?”
包汶铭歉意地说:“挺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是你女儿想过来吃你们夫妻做的饭。”
贝呈崇黑着脸说:“我女儿死两个月了,你开这玩笑有意思吗?”
他抬手就要关门,包汶铭连忙上前一步拦下来:“是真的,我没骗人,你女儿就在我们身边。”
贝呈崇见他说得笃定,忍不住旁边看了看,虽然那里空空荡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很冷,从脚底窜上一股凉气。他猛地推开包汶铭的手,“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包汶铭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在自己面前紧闭的房门,有些回不过神来,就算是鬼,但是回来的是自己女儿,怎么是这个态度?这让孩子心里怎么想?他低头去看身边的贝琳,发现贝琳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前面的大门,整张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情绪来。
虞秋自始至终一直没说话,现在问贝琳:“你还想吃你父母做的饭?”
贝琳半秒都没犹豫:“想。”
虞秋:“你也真是想不开!”
贝琳咧开嘴笑了起来,只不过在她满是血的脸上,这笑容有些可怖。
……
房间内,贝呈崇急匆匆地跑回了卧室。
冯淑刚把面膜敷在来脸上,见丈夫白着脸进来,奇怪问:“谁来了?”
贝呈崇紧紧抓住冯淑的手:“是小区外开饭店的包老板。他说……说琳琳回来了!”
冯淑立刻捂上了自己的肚子。
贝呈崇连忙抱住她安抚:“别着急。”
冯淑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把那股悸动压下去:“你说,这孩子怎么还没走?”
贝呈崇:“包老板说她想吃我们做的饭。”
冯淑皱着眉:“这饭她还惦记着?给她做吧,我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不能接触这些东西。”
贝呈崇:“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去厨房,我和他们说。”
房门外。
包汶铭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贝呈崇开门,不过他没让他们进门,而是自己堵在门口说:“我老婆怀孕了,怕冲撞到她,你们就在门口等吧,一会饭菜就做好了。”
包汶铭听着有些不舒服,又去看贝琳,见她笑着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喜欢弟弟。”
包汶铭忽然想起来,他偶然间听别人闲聊说起过,这家人比较重男轻女,但孩子要上路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有些无情了。
站在门口,也能听到厨房的动静,不过做的菜应该很简单,因为他们很快听到关火的声音。
冯淑在厨房叫了贝呈崇的名字,贝呈崇很快进了屋。没多久,他端来一个大海碗,软塌塌的白米饭呈在碗底,上面浇了一层西红柿炒蛋,他另一只手拿着一双木筷子,笑着说:“我们家琳琳喜欢她妈做的西红柿炒蛋,今天特意做了一大碗。”
他想把手上的大碗交给包汶铭,但没想到刚一抬眼,就见到包汶铭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女生,正满脸是血地望着他。
贝呈崇心间一颤,手下意识地松了,大海碗直接朝地上砸下去。
不过在离地面还有半米的距离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接住坠落的大海碗。
虞秋托着碗底,朝贝呈崇伸出手:“筷子。”
贝呈崇听到虞秋的声音,才堪堪回过神,呆呆地把筷子给了虞秋。眼神还是不自觉地扫向包汶铭身边的位置,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但贝呈崇心里静不下来。
虞秋接过木筷,插到了碗里。两根木筷正好插在米饭的正中间,稳稳当当地竖在上面。
很快,贝琳手里多了一碗西红柿炒蛋,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西红柿放在嘴里,酸酸甜甜还伴着一抹蛋香,那天早上她想吃的就是它,但没有人给她做早饭。
前一天周末,写作业的时候做错了几道题,被罚不能吃晚饭,她很饿,能从卧室里嗅到厨房那边飘来的香味,但她只是压住自己的欲望,点亮台灯,拿起笔去算还没有解出来的题目。
妈妈怀孕了,大家都说是弟弟,他们都很喜欢他。同学告诉她,有了弟弟大家就不喜欢她了,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听话,更优秀,她不想让爸爸妈妈不喜欢自己。
那天晚上虽然很饿,但她还是努力学习到了很晚,后面的几道题都做对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爸爸把她叫过来:“你妈现在怀孕早上起不来床,我们别打扰她,现在做饭来不及了,你早上吃个苹果吧。”
书包里被塞了一苹果,然后她被推出家门。
一晚上没吃饭,肚子里像是有东西在烧着她,贝琳把那个不算大的苹果吃了,但还是觉得有点饿。要上课要做操,饥饿感越来越明显,贝琳觉得浑身都没力气,好不容易到中午了,铃声一响,孩子们争先冲出教室。
贝琳走到楼梯边,身后有人轻轻撞了一下,她没抓住旁边的扶手,一头扎了下去,有一瞬间很痛,然后她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但饥饿感在她死后也没有消失,一直纠缠着她,她收到一小堆的金元宝,她拿着它们去买吃的,可是她怎么都吃不够。
直到被漂亮姐姐叫醒,带她回到了一直找不到的家,尝到了妈妈做的饭,贝琳忽然觉得不饿了。她把这一大碗饭吃完,笑着对虞秋和包汶铭说:“谢谢。”
包汶铭觉得这孩子有哪里不一样了,但还不等他细看,贝琳的身影就化成一片光雨消失了。包汶铭不解地看向了虞秋。
虞秋淡声说:“她上路了。”
同样听到这句话的贝呈崇悄悄松了一口气。
虞秋笑了一下,对包汶铭说:“走吧,事情都解决了。”
包汶铭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点点头,跟着虞秋走向电梯。
贝呈崇则是立刻关上了门,刚走没两步,听到厨房传来瓷器碎裂声,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冯淑的哭嚎紧随而至:“贝呈崇,我肚子疼,我们儿子……”
贝呈崇魂都要吓飞了,立刻冲向了厨房,刚进门就看到冯淑裤底下洇湿的一片红。他脑袋嗡地一声,连滚带爬地抱起了冯淑。
包汶铭和虞秋刚走出居民楼没多久,就见到贝呈崇又哭又叫地冲出来,抱着一个女人钻进了车里。
车灯在夜里闪了一下,随后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包汶铭愣愣回不过神,等那辆私家车都看不到影了,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虞秋脚步没停,已经拉出包汶铭一段距离,清冷的嗓音透过夜风传过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
后来包汶铭又给虞秋发了消息,说贝家这个孩子虽然保住了,但是还要后续产检看孩子的情况。
虞秋当时正坐在回h市的高铁上,随便看了一眼就划过去了。
是男是女不过是皮囊,只是凡世的人喜欢把性别填上各种附加的价值,在他们修行者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虞秋继续玩手机,另一只手从桌上捏了一块紫薯蒸米糕,是这边的特产,两块米糕中间抹了一层紫薯,切成了方形,外表简单大方,口感却细腻,入口清香软糯,甜度适中,是虞秋喜欢的味道。
挂在她耳朵上的守护者见虞秋一会一块糕,米糕肉眼可见地减少,它馋得直吸溜口水,不过这是高铁上,前后左右都是人。
虞秋不好喂它,守护者只能望糕兴叹。
眼见着一袋米糕被虞秋吃完,她又从包里拿出一袋,守护者有点急了:“这不是你给我们买的特产吗?”
虞秋:“没事,还有两袋在包里装着呢。”
守护者:“你偷偷给我一块。”
虞秋:“我上车前不是给你吃半袋了吗?你还吃?这段时间你体重一直在增加,下次出门别挂我耳朵上,你在我衣领上待着。”
守护者不高兴了:“我最近一直在做拉伸跑步运动,不可能胖!”
虞秋:“回去你称一下体重。”
守护者顿时虚了:“……我不要!”
它移开目光,不去看桌上的紫薯蒸米糕。视线在车厢里打转,想找个事情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不过,它很快感受到一股偷窥的视线,守护者感受一下视线的来源方位,然后忽然把眼睛转过去。
随后,它看到了一个粉色线团缠着的小人,圆圆的脑袋,上面粘着两颗黑曜石的眼珠。四肢同样是粉线缠出来的,左手上抓着一颗大红色的爱心,爱心足有它的头大。
见守护者看过来,它缓慢地抬高左手,提了提手里的爱心。
因为它还不到人的手指高,这变化完全没引起人的注意。
守护者激动地拉了拉虞秋的头发:“秋秋,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虞秋抬起头,听守护者指挥,往那边去看。首先看到了坐在西北角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毛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一圈手工编织的五颜六色的手绳,在手绳下,挂着一个用线缠成的娃娃。
那个小娃娃正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这个方位。
普通人或许觉察不到,但虞秋能从那黑曜石做成的眼睛里感觉出一抹灵性。
这个时候,原本正在看手机男人忽然抬起头,礼貌地露出一抹笑容,这人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牙齿很白,给人亲切温和的感觉。
虞秋也朝对方笑了笑,然后她收回了视线,在心里和守护者说:“不认识那东西,但应该不坏。”她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什么阴邪的气息。
半个小时后高铁抵达h市北站,虞秋拿着自己的行李下车,往出站口走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等一下!”
虞秋转回头,看到了一个几乎全身裹在羽绒服里的人,有一瞬间,虞秋感觉棉被成精了。对方努力地把手从厚厚的羽绒服里伸出来,拉下帽子拉链,露出了半张脸。
虞秋认出这是高铁上的男人。
男人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小巫有话想说。”他的视线扫过虞秋的耳朵。
虞秋来这里这么久,和不少道士还有和尚打过交道,谁都没注意到守护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感觉到它的存在。
因为在车上守护者已经和小巫眼神短暂交流过,现在它大大方方地撩开虞秋耳边的发丝,探出小脑袋问:“有事?”
细声细气的声音,一般人听不见,不过男人手腕上的小巫立刻激动跳起来,男人连忙把它摘下来,托在掌心里。
虞秋看了看小巫的体型,估摸着声音也不会太大,于是好心地把守护者从耳朵上摘下来,也放到手心里。
这下两个小东西终于交流无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