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涂羽将那叠钞票反复数了三遍，一共是一百六十七元钱，她歪着脑袋纠结片刻，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麦当当。
这个时间点，餐厅里大多都是成群结伴的丰大学生，闲聊、开黑、看书刷题的都有，还有一些周边小区住户带孩子过来消磨睡前时间。
高昱双手抱肩站在一旁，等着小姑娘认认真真比对点餐灯箱上名目繁多的套餐优惠。
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并不讨厌。
他想起小时候——刚跟父母从乡下搬进城市来的那段时光，他们用开大排档赚到的钱带他来吃“洋快餐”，那时的优惠券还是纸制的，母亲徐梅会坐在桌边一张一张撕开，再牵着他去柜台点单。
后来，父亲高大海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排档换成了饭店，饭店又换成了餐厅、酒楼、连锁店……整座楠丰市打上高家印记的店面越来越多，聚集在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热情，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往往只要张嘴说句话，很快便能拥有。
见多了千金难求的高级食材，高家少爷已经很少再吃这种随处可见的廉价快餐了。
然而，看到捏着一把零钱、兴致高涨跑去点单的涂羽，他竟莫名体会到了久违的、过日子的感觉……
过日子？
他捏捏鼻梁，提醒自己清醒一点。
再睁眼时，小姑娘已经在招呼他帮忙端餐盘了。
两人找了个还算清净的角落坐下，没吃几口，憋了一肚子困惑的涂羽就开始复盘今天这场“表白翻车事故”：“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和陆致远他们一起的啊？”
高昱灌下一大口可乐：“食堂盘点库存，下班比平时晚，我路过芳华楼下发现围了很多学生就过去看了一眼……没想到……”
看见那些蜡烛拼成的“羽”字、再向周围人一打听，他确认了这场告白的女主角，再一看人群里趾高气扬、满嘴荤话的男主角，当即便产生了一种“得搅个局”的念头。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他也只是想看看那个小丫头在面对用昂贵礼物当诱饵的温柔陷阱时，到底会如何抉择？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她并没有被礼物吸引，却被歌声吸引了。
准确地说，是他的歌声……
男人的眸光在涂羽面上扫过，后者不自在地轻咳几声，赶紧推进到下一个议题：“我都不知道你会弹吉他，好棒啊，你是以前跟老师学过乐器吗？”
“呃，我以前在酒吧打过工，都是跟着驻唱的前辈们瞎学的，毕竟，唱歌比端盘子赚的多嘛……”
“英文歌很难学吧？”
“都是在单词底下标汉字和拼音，一个词一个词硬记下来的，有些场子唱英文歌能挣得多点儿……”
涂羽小口小口咬着手里的鸡块，似乎是在思考和判断他说的话，最终，小姑娘点点头，说你以前过的好辛苦啊。
高昱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都是假的。
一个字也不能信。
高家起势后，他便转学去了全市最好的私立双语学校，就算疏于学习，高考后也顺顺当当进了丰大国教院。兴许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高家少爷对念书没有兴趣，只喜欢琢磨美食，他在学校待不住，想方设法翘课，飞去世界各地寻大厨学习烹饪技巧，一来二去，不只是英语，还有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都能张口即来。
涂羽吃完鸡块，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指，佯装随口一问：“你今天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呀，好好听，我回去搜搜……你知道歌词大概是什么意思吗？我就听懂了一点点……”
知道。
但不想说。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高昱狠心又撒了个弥天大谎，“其实，我连高中都没念完。”
文星双语那些资历颇深的老师们要是听到这话，怕是连教鞭都能当场给折断了吧？
他现在很想抽烟。
疯狂想。
然而看了一眼周边环境，高昱默默忍住，只拿了根薯条叼在嘴里，刻意回避着小姑娘的目光；涂羽看他的眼神从惊愕再到同情，心里想的却是，这年纪轻轻的男人到底吃过多少生活的苦啊，真想请他尝尝爱情的甜……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涂羽收到了孟子涵打来的视讯电话，一接通就说陆致远他们已经撤离芳华楼下了，问她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宿舍？涂羽举起手机对着店内一通扫，说在麦当当吃东西，暂时不回去。
闲聊间，高昱起身拿了几张纸巾，半边身子不小心入镜，宿舍那边立刻传来两位损友一声接一声的起哄，孟子涵甚至劈头盖脸吼了一句，涂涂子你这是打算夜不归宿了吗！
后知后觉的涂羽涨红了脸，赶紧调整镜头，话锋一转，问宿管阿姨是不是来查房了？
“那到没有。”夏爽宽慰她，“你放心吧，孟子涵那里有请假条，要是查房就给你补一张。”
“给二位奶奶磕头！”
好不容易挂断视讯电话，涂羽仍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往哪儿看都是“夜不归宿”的弹幕，她赶紧往嘴里塞了半个香芋派压压惊，一抬眼又撞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差点儿忘了咀嚼食物。
看了眼手表，高昱犹问：“既然那些人都走了，你要回去吗？”
涂羽摇摇头：“今晚不想回宿舍。”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太有歧义了，好像显得自己很期待在这个夜晚发生点儿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高昱眯起眼睛：“难道你打算在这里待一整夜？”
涂羽开始努力为自己找补：“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大一的时候，我和朋友出去唱k，结果过了门禁时间回不了宿舍，我们就是在这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当过夜的！店里的服务员都很好，你不买东西吃，他们也不会赶你走，还有很多丰大学生都在这里通宵赶论文……你要是困的话，就先回去吧，没必要特意留下来陪我熬夜……”
嘴上说得大度，可那点儿小心思全然都写在了脸上，今晚要是不“舍命陪君子”的话，怕是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当吧？高昱无奈地轻嗤：“这样吧，我帮你找个……”
对上涂羽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硬生生将“找个宾馆开间房”这句话给咽了下去，改口道：“……找个网吧睡一觉。”
哪知对方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不想去网吧。”
“为什么？”
“烟味太重，包厢里也都是烟味。”
“你不喜欢闻烟味？”
“是……也不是，主要，我爸爸从来不抽烟的。”忽而想起曾经亲眼看见过这家伙捡别人丢的烟屁/股过烟瘾，涂羽神情有些复杂，尽可能让自己的话不伤害到男人的自尊心，“啊，我没有说你抽烟不好的意思，你想抽就抽，不用顾忌我。”
高昱没说话，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他再也没去碰过薯条。
直到它们凉透。
这或许是高家少爷度过的、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
就连因为餐厅被封和父亲大吵一架、摔门而出的那个夜晚，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彻夜不眠。
小姑娘吃完自己那份食物，起初还能强撑精神笑嘻嘻地和他聊天，玩手机里的换装游戏，渐渐，她撑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坐在他对面表演“小鸟啄米”，当店里大多数客人都离开、关掉了一半店堂射灯后，她终是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少女脸上透着淡淡的粉色，呼吸均匀，长睫微颤，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美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高昱就这么守着、看着，不知不觉间遗失了所有睡意。
直到换过班的店员开始打扫卫生、点单灯箱上出现早餐菜品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涂羽这才转醒，她揉揉眼睛，盯着空空荡荡的桌面发呆，半天才想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高昱刚巧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一回到座位上就问她想吃点儿什么早餐。
还没一起睡过觉……
就一起吃了早餐。
这进度不合理。
正在思考人生的涂羽同学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昨晚我们已经把钱花完了，再点单就超支了呀。”
“没关系。”
“那、那就随便点个有肉的套餐吧，谢谢啦。”
看着男人走向柜台的背影，涂羽抿着唇暗暗责备：我在帮你省钱诶，居然还不领情？
提到省钱，她又想起了之前帮他“缝扣子”的事：另一颗纽扣如今还躺在自己宿舍的抽屉里，但她好像再也没看到高昱穿过那件黑衬衫……怕不是嫌弃她缝的太丑了吧？
也对，毕竟是a货奢饰品，“一眼假”可就太丢人了。
她有点失落，却也不好意思多问。
因为想赶在上课前回宿舍好好洗漱一番，这顿早餐涂羽吃的很迅猛，回学校的路上，她还在嘀咕瘦肉粥的味道很一般：“昨晚点的那个新口味炸鸡也不好吃，外皮一点都不酥脆……”
高昱眼底积着淡淡青色，“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有机会的话，请你尝尝我做的炸鸡。”
他……还会做炸鸡……
男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她双眼发亮。
无论早晚，大学校门口的美食街永远热闹非凡，早餐摊位一家家出摊，面点、粥品、还有各种蛋饼，白色的热气很快升腾起来。涂羽吸了吸鼻子，努力分辨各种香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楠丰的冬天会下雪吗？”
“嗯，这几年都下了雪。”
“等到初雪的那天，你请我吃炸鸡，好不好？”
高昱一愣。
关于“初雪怎么能没有炸鸡和啤酒”这个梗，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只是没想到，身边的小姑娘会和自己做这样的约定——下雪啊，应该还有好几个月吧？也不知到那个时候，自己还会不会留在这地方？
未来的事，谁说得清呢？
当下才最重要……
于是，他微笑着点头许下承诺：“好啊，那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