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安 鬼神也会为他的兄弟哀悼吗
“你……”两面宿傩从没有刻意地对其他人夸奖过,也从来没有人向他请求过这样的东西。
“你今天做得很好,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了。”最终,他这么说道,“作为诅咒之王的弟弟,你很够格。”
【当前锚点完成度:96。】
两面宿傩说不出动听的嘉奖,这已经是多少年来,他从未说出过的话。虽然冷硬,但是却切切实实。
男孩碧绿色的、没有焦距的漂亮瞳孔仿佛亮起了一簇火苗。
他揪紧了对方的衣袖,小小的、沾染了血污的手很快就被对方的大手拢住。
诅咒之王在这样的时刻显得异常沉默,紧闭的嘴唇显现出一种隐约克制着什么的冷峻。
“我会杀了在场所有人。”他最终只说出来了这一句血腥而真实的承诺——他的确有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星名今见又笑了起来。
“不需要这样的。”他的面上浮现出了不正常的潮红,连带话语也连贯起来了。他既像是因为两面宿傩的话而振作起来,却也又更像是回光返照。
“兄长不需要为我让双手沾血……我不想那样。”
在这样的时刻里,星名今见的眼前闪回了自己自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种种,一幕幕。大多数充斥着血腥的温柔。
“因为哥哥的存在,我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星名今见的声音像是即将燃烬的烛火一样摇曳,“在我的眼里,哥哥从来都不是诅咒之王。”
“自始至终,哥哥一直都是我的神明……”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感受到的痛苦和欢乐,都是恩典。
在这样从世界的罅隙之中偷来的时光里,能够在离开之前,在兄长的怀中死去。
此刻,他应当是幸福的吧……
星名今见攥着对方的衣襟的力量渐渐地松开了,他的喉咙之中不受控制地往外呕出了鲜红的血,隐约夹杂着内脏的碎块——在五条久司的攻击打在他用术式构建出的小型领域上的时候,他的内脏就已经全部被震碎了。
星名今见的眼睛慢慢合上,他继续说着话,仅仅是动着嘴唇,声音却已经低得快令人听不见了:“我好想和哥哥一起回家……”
脑海中,在夕阳落下的安静亭台之上,兄长坐在窗边看书,而他在旁边与自己的夜莺玩耍。
“嗯,带你回家。”两面宿傩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孩的手指彻底地松开了。
【当前锚点完成度:100。】
自内而外,男孩的身体像是陶瓷一样地慢慢开裂,从心脏的位置密密麻麻地往外蔓延。
“里梅。”两面宿傩喊了一声等在旁边,垂着头的下属的名字。
梳着白发妹妹头的青年立刻上前,他的表情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鼻尖有些发红。
“冰凝咒法。”他将手指搭在了男孩的腕上。
洁白的雪晶自此点开始蔓延,化作了一口冰冷的棺椁,将男孩整个笼罩在其中,也阻挡了裂痕的蔓延。
他闭着眼睛,唇角自然地向上弯起,如果不是眼角还沾着血污,倒真的像是在做着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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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次很难将诅咒之王围剿了,我的建议是暂且撤退。”五条久司说道。
“可是……就差一点了。”禅院胜看起来很不甘心。
“我同意五条的观点,今天我们带来的人已经损失惨重,如果两面宿傩还能保持着现在的战斗力,难说我们三人之中会不会有人折损。”加茂家主说道。
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三家达成了共识,纷纷准备带领自己的队伍撤退。
“是谁准许你们以为自己来到这里之后,还能够离开的?”一道声音带着冰冷且愤怒的压迫感,横扫了全场。
两面宿傩站在了三个队伍离开的必经之地上。即使星名今见说过不需要复仇,他依然不会允许这些人活着。
“什么?!”禅院胜瞳孔骤缩。
他分明将魔虚罗留下来殿后,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两面宿傩就已经将他所能够召出的最强式神解决了吗?明明,在方才的时候,他们还打得有来有回。
禅院胜忘记了,他是与另外两个家主同时配合,才稳稳令对方落入下风的。
“第一个,就从你开始吧。”两面宿傩以肉眼根本不可能捕捉的速度穿过所有还未反应过来的禅院家术师,绕到了禅院胜的身边。
他的第一个术式,就精准地切割到了对方的身躯。
禅院胜发出一声惨叫,冷汗顿时唰地从背上和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的一条腿与他自己的身体分离开来。
当初,正是他用这条腿,踢了锁着星名今见的铁笼。
而两面宿傩下一击的目的地,赫然是禅院胜的心脏。
……
这一场战斗的结果震动了这个咒术全胜时代的整个咒术界。
御三家带领队伍浩浩荡荡地去围剿诅咒之王,最终却灰溜溜地刹羽而归。三家所有的精英咒术师全军覆没,三位家主之中,两位重伤,一位濒死。
五条久司那头被精心保养的银色长发都近乎贴着额头完全被切断了,足可以反映出当时惊险的场面。
即使是天皇都为这个结果震惊不已。
而他也并不知道,作为发号施令者,自己也同等地吸引了两面宿傩的仇恨值。
在这个咒术全盛的野蛮时代里,诅咒之王名声大噪,彻底成为移动的天灾,以这样的身份被民间和咒术界熟知。
不过,这些事情与当事人的距离就相对来说比较遥远了。
那天地动山摇的战斗,让这片山域的格局都被改变。几乎没有活物被留下来,原本清幽的寺庙仅仅留下了断壁残垣。
星名今见想要回的家,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
最终,是里梅去了山下的城镇之中,请了许多普通人作为建筑工,让他们将这个寺庙按照原样重建起来。周围也被慢慢移栽了郁郁葱葱的竹子。
已经改变了的地貌无法被完全变回原状,原本被五条久司劈开的峡谷之中被灌入了流水,变成了全新的河道,水流声潺潺。
将这一切全部都修整完毕,也仅仅只过了一个月。
——毕竟,里梅给出的报酬相当丰厚。全部都是从御三家那些咒术师身上搜刮下来的,在他看来,这样的金钱用在这里也相当顺当。
星名今见的棺椁被停在了灵堂之中。
月光一如往常的明亮,洒在地面上,给一切覆盖上一层浅淡的银光。
诅咒之王随意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的手肘搭着自己半支起的膝盖,只是没有一个小孩会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握住他的衣袖坐下了。
里梅沿着门廊转过了拐角,就看到了宿傩大人正坐在那里不动。
年轻的诅咒之王在这个月里沉默得可怕。在星名今见死去的第二个星期,他离开了三天。回来之后,就惜字如金,仿佛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明天就是将男孩下葬的日子。
里梅也说不清楚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也会不知不觉地走动到这里。
两面宿傩并没有分给他任何眼神,只是平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在他不做出任何的表情的时候,那与人类迥异的面貌看起来更像是孤高的鬼神了。
他短暂离开这里的原因,只是想起了多年之前,安倍晴明留下的那一句预言。
他的弟弟,注定早夭。一切的命运都取决于他的选择。
于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诅咒之王重临了平安京,找到了安倍晴明。
然而,这位阴阳师对于近在脖颈的刀锋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色。他只是看着他,说道:“看来,阁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也承担了那样的后果。”
成神还是成鬼,对于实力强大到凌驾在在这个世界顶尖的诅咒之王来说,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选择了更自在的方法,也间接地导致了自己最重要的兄弟的死去。
命运在一开始就隐喻了结果,只是那时的两面宿傩年轻气盛,从来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指挥做事。因为习惯了劫掠,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做出的一切都肆无忌惮。现在,他也付出了这样微不足道却又近乎沉重的代价。
“你是阴阳师,既然能够通阴阳,想必也能够看见死去人的魂魄?”两面宿傩没有继续方才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方向问道。
然而,安倍晴明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即使是天皇陛下死去,我也没有办法能够留住对方的灵魂。”他说出了对天皇治下分外大逆不道的话。
而安倍晴明也的确没有说谎。
于是,两面宿傩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星名今见认定的“家”之中。
腕间,对方送出的手串冰凉又滚烫。他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兄长一样,在这里沐浴着月光,为自己的弟弟守灵了一整夜。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天空终于吐出鱼肚白。
太阳照常从这个世界升起,是星名今见喜欢的晴天。
白色的墓碑之后,棺材的盖子慢慢地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两面宿傩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消失了。
他第一次遇到来自人类并非厌恶的情绪,是襁褓中的小孩高兴而天真地向他扑过来。从那之后的每一次、每一次重逢,他的弟弟都会奔跑过来,毫不犹豫地给予他拥抱。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等待着两面宿傩了,再也不会有人将他当做自己最爱的兄长与神明。
也不会有人说,想要与他回家了。
他的弟弟将永远长眠在这里。
里梅将缀着鲜花的祭品放在了墓碑之前,那里面承装着他最近做出来的糖果。就在不久之前,星名今见还在因为药苦而不肯喝药,只是等糖做出来的时候,它存在的意义已经消失了。
对于这样灿烂而天真的孩子来说,将脚步永远停留在这里也并不一定是完全的坏事。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会生活得自在。
褐羽雪腹的夜莺落在了墓碑旁树木的枝头,发出了婉转的鸣唱。
“那是……今见的夜莺。”里梅认出了它的模样,微微有些惊讶。
两面宿傩不需要他的提醒,也同样判断出来了这只小鸟的身份。
在那样的战场之中,星名今见那孩子确实是会专门将自己的夜莺放跑的行为。
只是,星名今见的夜莺回来了,而诅咒之王的小夜莺,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夜莺在男孩的墓前唱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直到歌唱声都变得沙哑,才最终拍拍翅膀,离开了这里。
再也没有回来。:,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