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前有座山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陈太平起身站起，顾不得手中美味的香烛，朝黑漆漆的四周望去。
“慧湘，我的贡品你怎的给外人吃了？”
佛台上，又响起几道如老鼠啃食木门的腐朽老声。
“找到你了！”
陈太平掐起指诀，顿时浑身金光大震，竖起一道剑指便直奔佛台而去。
“嗵！”
佛台轰然碎裂，那樽泥菩萨像也被陈太平紧紧攥在手中。
“就是你这樽雕像作乱？该死！慧湘小和尚怎么倒了？！啊？！”
“心外见法即是外，若悟自心，即离生死，即是涅盘。
痴儿，你所见我，不是真我，若想见真我，就给我磕三个头。”
泥菩萨的嘴角微微上扬，红月映在了它残破的身躯之上，看起来诡谲至极。
“磕你妈！”
陈太平将手中雕像狠狠向地下砸去，那泥菩萨只是在那陈旧的地板上留下一道土印，便被摔的四分五裂。
陈太平走到那小和尚跟前，轻轻摇了摇，又轻轻唤了几声。
“他死了。”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知道。”
陈太平的眼圈微微泛红，他很喜欢这个小和尚，这个对他有着一饭之恩的小和尚。
“慧湘，那是我的贡品，你怎的给外人吃了？！”
那声音又在陈太平的身后处传来。
“你他妈烦不烦？！”
陈太平皱了皱眉头，这泥菩萨果然不是砸了就这么简单。
他转过身去，可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终生难忘。
一尊大佛矗立在陈太平的身前，它如一座小山般横立在那小庙之中
若再细看去，那佛像虽浑身裹满了金漆，可那点点金漆又透着些粉嫩
它是由数不清的嘴巴夹杂而成的！就连他的眼睛都被几张大口包裹着！
那数不清嘴巴微微张开，几团香灰裹挟着梵音便向陈太平袭来。
“观自在菩萨”
陈太平神魂一颤，躲闪不及，顿时被那香灰迷了眼睛。
他揉揉眼，再睁开时，那大佛好生雄伟，宝相威严，对着陈太平怒目而视
“既见我佛，为何不拜？！”
陈太平不说话，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大佛浑身透着诡异，他在思考破局之法。
“太平，听奶奶的话，给菩萨磕头，你的病就会好喽！”
陈太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再难沉静下来，他顾不得迷了香灰的眼睛，抬起头狠狠地朝那大佛瞪去
“你敢拿这个激我？！你敢拿？！”
陈太平随手抄起地上的香炉，一脚便蹬上那大佛的肩头，对着它那鎏金的额首狠狠砸去
“你当我不知道？！我奶奶早死了！你他妈拿这个激我！你该死！”
陈太平如疯魔般举起砸下，全然不顾已经碎掉的香炉，就连香炉的碎片扎入自己的手中也浑然不知
陈太平的努力不是没有效果，他将那大佛的额首砸掉了些金漆，一个口子露了出来
那口子越来越大，竟伸出几条花白的胳膊向陈太平抓去
“施主，你痴念太重，皈依佛门罢！
到了极乐世界，哪还用区分真假，每个人都是你的家人，血亲骨肉啊！”
那大佛的金身又亮了几个度，刺的陈太平眼睛生疼。
那金光之中，陈太平竟看见了四个身影，四个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那佝偻的身影朝他张开双臂，笑着唤了一声太平
“还给我！”
陈太平眼中的血丝条条暴起，他抓住一条胳膊，双脚牢牢踩向那佛像的下巴，整个人向后猛地栽去。
可他的力量太小了，他怎么比的过那座如山峦般的大佛呢
“争！
太平！争！
陈太平的脑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争！我要争！
不就是尊烂佛，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争我奶奶，啊？！”
陈太平双目通红的咆哮着，他紧紧叩住自己的牙关，少年的脸上传来咯嘣咯嘣的声音
阵阵狠戾的气息从陈太平的眼中蔓延出来，他一把将那白花花的胳膊扯出
可那哪是什么奶奶，竟是个妙龄女子
陈太平仍未停下，他又抓住一条胳膊向外扯去
“又不是奶奶！”
紧接着，陈太平又与那大佛争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陈太平拉出几百人，拉出几具白骨，那大佛的身姿一点点的缩小，那金漆也层层掉落
许久后，那大佛竟变到与陈太平差不多的大小。
“没了吗？！我要的人呢？！我要的人呢！这些都是谁？！都是谁？！”
陈太平抓住那佛像的脖子，又指指地上叠成一堆的人，厉声质问道。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何苦为难我呢？这些可都是我的香客啊！”
那佛像苦了苦脸，对着陈太平流下两行泪水。
陈太平不信，又在它身上翻找起来，看看还有没有胳膊能让他拖拽出来。
“还有一个！”
那陈太平又抓住一条胳膊，狠狠从那佛像里撕扯了出来。
可那胳膊的主人确是一个孩童的，这个孩童他还认得
是慧湘小和尚
可那慧湘小和尚不是还躺在地上吗？
陈太平望了望地上那白白胖胖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时摸不着头脑。
那佛像的金漆也在那一刹那掉尽了，金漆散去，竟是一名老和尚。
“我错了！我错了啊！慧湘！”
那老和尚跪在了陈太平面前，痛哭流涕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给我好生说说！”
陈太平抓起那老和尚的领子，怒问道。
但那老和尚只是哭，一个字却也不往外吐。
陈太平也不和他废话，抬手就狠狠往那老和尚的太阳穴打去。
“我是一，我也是一”
那老和尚见陈太平实在暴戾，便缓缓开口
“我本是山明寺的一个和尚，为求佛法在此苦修，可那佛法太大了，我参悟不透，也做不到如此境界
师父骂我愚钝，叫我滚下山去
我下山去了，见了人间疾苦，见了苍生百态
我心疼，可佛法上说，无苦即灭道，道在，苦难就在，我便又不心疼了
直到我见了慧湘，他多可怜啊，他就这么被父母扔在纸箱里
我心一横，把他带到了山上，师父让我丢了，他非说这是我的孩子，对庙里影响不好
是啊，那香客们见我抱着孩子，非说我不检点，是个假和尚，都不来这上香了
师父知道了，便将那僧袍脱掉，回家安享晚年去了
我觉得我没错啊！佛法不就是用来渡人的吗？我不懂佛法，这人我还渡不得吗？
我又领养了几个孩子，可那凭那香客微薄的香火钱哪够养活他们这几个娃娃呢？
我问师父，师父骂我混账，我问佛，佛不理我
我说，好嘛！什么劳什子佛，心比我还硬！
后来啊，月亮红了，我的脑子里也出现了一个声音，我管他叫梵音
他把渡我成佛了
可我哪是什么佛啊，你也看到了，我明明就是尊泥菩萨嘛！
我不在了，这几个孩子又要饿死了
我心疼啊，可我什么也做不到，但是啊，梵音告诉我，我已经是佛啦！已经在那极乐世界了
不如把那几个孩子和香客都接过来，共享天伦之乐
我听信了，将那求姻缘的女香客接了进来
好嘛！她好不快活嘛！她在我这里多幸福啊
我又陆陆续续的接了许多香客，他们都过的很好，有在这里加官进爵的，有在这里重见故人的
多好啊！可就是慧湘我接不了他，怎么也接不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陈太平指了指地上的慧湘。
“是我糊涂啊！是我糊涂啊！”
那老和尚又哭了起来。
“这哪是什么极乐世界啊！这就是人的欲念场啊！慧湘之所以接不过来，是因为他的欲就是和我在一起啊！
我这尊泥菩萨天天在他身边，怎的如了他的欲啊！
我早已被那些香客的欲望迷了心智，今日也顾不得什么，只想着将那冒犯我的慧湘吞进去
可他本就是个无欲的孩子啊，我哪吃的是他的欲啊！我吞的是他的魂啊”
陈太平拍了拍那大哭的老和尚的肩膀，细声安慰道
“我们都一样，犯了大错”
那老和尚擦擦泪，又看了看这不大的小庙，似在做什么决定一般
许久后，他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看向陈太平
“我老了，争不动那大道了，但你还年轻
杀了我，成为一，再把我们送到极乐世界可好？”
陈太平点点头，他伸出右手，在那和尚的额上点了点，那老和尚便倒在了地上。
一道金黄色印记出现在陈太平的掌心中
“炼气九层！进步好生神速！”
那声音猛地赞叹一声。
良久后，陈太平走出庙门，一时不知道怎的，想起了童年的歌谣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再给小和尚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