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穷苦孩子早当家
安定门外的犒军对于陈时来说,过程无所谓,但是代表的意义却十分不同,这是朝廷向他、也是向外界释放的一个信号,他知道,一直以来安庆侯陈丹阳都十分看好二哥陈郁,所以,之前才会那么针对他。只是,做为二皇子的陈玉,在兵部始终没有建树,这让手握兵权的勋贵们时不时的就‘嚣张跋扈’一下,陈丹阳当初敢那样对自己这个皇子,也不无这个原因在其中。
一场犒军,将士们不仅满足了肚皮,还满足了虚荣心,可是接下来的衣食住行就成了陈时的首要问题。好在吕端正想的周到,提前请示了皇帝,从这支‘亲卫军’中选出二百人做为陈时的贴身近卫,其余的人暂时在他们的老东家—‘前卫营’暂驻。等到陈时的清园整修完毕,再具体定所有兵卒的安置,陈时抱拳感谢。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之后,陈时便跟着吕端正、高奇几位老臣进宫谢恩。他虽然有一些练兵成功的骄傲,但是他却知道,法子固然重要,也是这群人本身的底子好,老鼠怎么练也成不了老虎。所以,在已经有了练兵经验的陈时看来,有良将不够,还要有良兵,这才能实现大夏军事真正意义上的改革。
皇宫内,御书房中。
此时的陈时,依然是那一身新款的牛皮盔甲,因为新款牛皮盔甲,质地柔软贴身,所以,陈时此时最愿意穿它,而不是那款朝廷配发的老式铁甲,不过腰间挎刀已经被存放于宫门的‘卸剑处’。所谓‘卸剑处’便是宫外之人入宫之时,需要把身上的武器存放在这里,只能等出宫之时再来领取。
“陈时叩见父皇!” 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躬身示意,陈时见皇帝通常都是下跪行礼。半年多的历练,让陈时气度沉稳了不少,人也不再像之前沉闷,所以,做为父亲的皇帝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着实舒服了许多。
“平身吧!你如今已经是亲王了,不必下跪!”
“殿前行走固然是陛下对皇子的照顾,可是三皇子却始终以臣子的最高礼节叩见陛下,始终如一!”首辅吕端正最是注重礼仪,见陈时一直都如此守礼,便当众赞扬起来。
“这倒是。人始终都是要本色做人。这次在越州呆了半年多。说说吧,都干了些什么,感受如何啊?今天在场的这些人,都是你‘京察’的考官,你可要认真仔细的回答。”皇帝微笑着靠在椅子上,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威严和暴躁。
“儿臣是为了赚钱去的,当初带了内务府和工部的诸位……”此时的陈时兴奋的巴拉巴拉开始讲述他在越州的所作所为,只是,但凡涉及到钱财的,都是一带而过。中间偶尔时会有皇上和其他人会插嘴问一问,绝大多数都是他在说,终于说的口干舌燥了,石公公递过来一杯水,陈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你们看看,之前是个书呆子,三傻子,如今呢,变成个二愣子,和那些个匹夫有什么不同?”皇帝笑着对在场的几位大臣说道,高奇等人尽皆摇摇头,无奈的笑而不语。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儿子不是干大事的人,脑子里想的要么是那些铜臭之物,要么就是富国强兵的琐事,不像二哥那样,能够协助父亲处理政务,也不像弟弟,将来可以去封地镇守。儿子干什么都行,我不怕笑话,也不嫌丢人,肯定不会拖父皇的后腿。”
“拖朕的后腿?!哈哈。你他娘的带着一千来号人,这才几天,就跑到家门口了,爹告诉你,当今的大夏国,你!朕的老三,跑的最快!一个都没落下!你问问他们,他们的儿子要是这样,是什么心情?!”一身衮服、侃侃而谈的皇帝高兴的站了起来。众人此时都不停的夸赞着。
“徐衍,朕不要听马屁,你说,朕高不高兴?!”
“陛下,高兴!这是天大的高兴!”嘴角乐的上咧的徐衍似乎有些不会说话了,回复的一点也不华丽。
“这是你的真话!你徐衍,要是回答的辞藻华丽,那就是马屁!哼哼,这是真话!”皇帝笑着走了过来,来到在场的群臣中间,大家立刻都站了起来。
“你的封地封号都没定呢,朕听了他们的建议,定好了。渤海郡国,以后就是你的属地了,你读书多,知道那里吧?地方大,人也不少,五千里地,十万甲兵啊!封号也气派,渤海亲王加授汗州都督,朕也觉得,得是这样才配得上吾儿的身份啊!”皇帝高兴的拍着陈时的肩膀,又扯了扯他身上的这身牛皮盔甲。
陈时一听到‘渤海郡王’四个字,登时就头大了。他读了多少书?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虽然傻,可他不是真的傻的无可救药啊。
“父皇,儿子能不能不去啊?儿子德不配位啊,让四弟去也行啊!”陈时心里有些不爽,脸上自然也会带出一些委屈和郁闷之色,他一边求着皇帝,一边琢磨着如何拉几个人帮他说话。
“陛下,臣肚子有些不适,臣请告退。”见此情景,徐衍第一个提出请假,这个时候,他觉得大家还是离开这里,让两父子单聊比较好。
“臣也是,想来是吃的油水大了些。”众臣纷纷提出‘病假’,皇帝也明白了众人的意思,便挥了挥手,让大家都走了。
“没有外人了,起来吧。”皇帝有些生气,这个逆子啊,真是不经夸,这才长了脸,又丢人了。
陈时见状,便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这个陌生的老爹。
“你是不是觉得朕很不堪啊,对你不好,对你娘不好,对吧?”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往外走去,陈时见状,便在后面跟着,石公公自然的落在不远处跟随着。
待走到一处湖边凉亭处,皇帝便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也让一脸忐忑的陈时坐在自己的对面。
“你在越州抓的人呢?都搜到什么了?皇帝不避讳的直接问道。
“出发的时候刚醒,不过,让我舅舅管着呢,生死在手!”陈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表情。
“都知道些什么?说说看。”皇帝一边笑呵呵的问着他,一边拿起桌上的一个桔子,自己动手剥了起来。
“那人自称是二嫂的兄长,叫许药。拐卖的女子不计其数,都卖到上京来了。搜到了一些银子,还有一些东西,儿子也不知道是啥啊。”
“是令牌吧,还有呢?”皇帝剥好了桔子,便直接掰开,递给陈时几瓣。陈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老爹亲手给剥的桔子。
“吃吧。挺甜的,你接着说。不用隐瞒,不用顾忌。”皇帝笑着把桔子放进嘴里,慢慢的嚼起来,露出了似乎很甜的表情。
陈时见到此处,便跟着放进嘴里,接着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和皇帝一样,笑着嚼着,咽了下去。
“这桔子是朕让老石头特意选的,就要酸的,吃着开胃。朕说甜的,你就信了,可是,若是里面有毒药呢,你不多想一下,就会被骗啊。”皇帝似乎颇有感慨,深深的叹了口气,但是很快便再次回复了自然的表情。
“还有这些。”陈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小布袋,里面就装着当初从人贩子许药的身上没收来的令牌,以及那封信。
皇帝朝石公公的位置看了一眼,老石立刻健步如飞,来到凉亭里,皇帝的手轻轻的随意一抛,小黄布袋子就轻飘飘的被扔到了老石怀里,老师接着便再次退步,动作行云流水,看的陈时一愣一愣的,这老石头儿的身手,哪像是几十岁的人啊。
接下来就是皇帝熟练的打开信封,轻轻展开信纸,双目快速阅读,然后再轻柔的装回去。陈时就这样安静的坐着、看着,也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盔甲不错啊,是新造的?”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的皇上,突然问起了陈时这件牛皮甲的事情。
“是啊。这件甲主要就是轻,若是快速前进,自然就便利许多。不过,只有前胸后背的护心镜防御高一些,其他的地方就薄了点,只能挺个两三刀。”陈时见皇上感兴趣,便站起身来,把牛皮甲两侧的铜扣打开,盔甲两肋下便解开了。
“这个盔甲是通用的,体型相差不是太大的话,都可以穿,父亲试试。” 陈时说着,便把盔甲举了起来,示意让皇上穿一穿感受一下。
“好!”皇帝说着,便示意老石过来帮自己,两人先是解开衮服上的黑色宽大腰带,然后便是一步步脱下来,终于完成。
然后皇帝便接过牛皮盔甲,粗略的看了看构造,便把盔甲前后打开,脖子伸进了盔甲的套头处,套在自己的身上。身着普通内服的陈时立刻走到跟前,给皇帝套好铜扣。
“穿着还舒服吧?我就挺喜欢穿,就是跑了这一路,有点酸啊。嘿嘿……。”
“挺好。这盔甲不错。”皇帝穿好盔甲,前前后后的走了几步,感觉很是轻便。
“嗯,一共就做出来五套,我这可是编号第一的呢。这里,这有编号。”说着,陈时指着盔甲的下摆铜扣子边上的一个数字。
“嗯。确实不错。做下来要多少钱一件?”皇帝重新坐下来问道。
“四十两金子。若是全身都算上,差不多五十多两吧。”陈时有些含糊,他的确没有仔细算过,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定把数字算准。知道为什么吗?你带的是千军万马,一件盔甲差一两银子,一万件盔甲就是一万两,还有兵械、器械、粮食、车、马、草料,都是在烧钱。你以为朕不羡慕那些开疆拓土的皇帝吗?骑着马,溜溜达达就跑出去了,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大不了割地赔款呗。可朕不想啊,于是,这么多年来,休养生息,你看,大家都有钱了吧,可这些钱,大多数都被那些混账给装进自己口袋了。你所谓的铜臭,朕不厌恶,有了钱,才能养病、才能济民。朕的精力、能力有限啊,所以,就只能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了。你二哥是富养,你是穷养,你们两个都不行,那就靠老四。”皇帝说着,喝了口茶,漱漱嘴里的酸味,继续说道。
“治国若是容易,那就皇帝一个人干了,还要那么多朝臣干什么呢?对吧。朕让你去渤海郡,是有私心的。那里地广人稀,若是能收服那里的人,对你而言,便是莫大的助力。”皇帝看了看站着的陈时,示意他坐下,
“曹丽,不适合你。你认识的女子不多,朕也不是不想着你的婚事,可是,曹家有些不争气,曹荃的兄弟也不怎么样。朕早就想过了,你自己呢,也琢磨琢磨。”
“父皇,成亲的事儿不着急。”陈时有些不好意思,亲爹很直白,他有些措手不及。
皇帝也不管他怎么想的,继续对他说道:
“去渤海那,好好练,用你这一千人,打服他们的拳头,收服他们的心,就是头功了。另外,这段时间,你仔细的想想,列个细致的想法。”
“父皇,这事情我之前也想过,我这不是一直在做着生意吗?内务府和工部能赚到钱,然后投入到这里面来,当然,也要把他们本身提升起来,不能吸干他们。”
“你继续说。”
“有了钱之后,首先就得提升人和物两个方面,人呢,就是这些将士,将士们既然吃的好,身体好,还要思想端正,和咱一条心;物呢,首先就是这盔甲、武器和马匹和伙食。土不肥的话,就长不出好庄稼。”
“说的有道理。那一亩地长多少庄稼,你也得清楚吧?”
“那肯定的。现在这是一千人,能算出来,以后,我打算每一项、用什么、买什么,都拉出个固定的单子来。另外,给咱们供货的人得精挑细选,再不行,我就直接找源头去买,省的有人在里面牟利。”
“这都是小事,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儿。重点是,你要把兵练好,能打仗,打胜仗。明白吗?有了这些做底气,你还怕有什么在里面浑水摸鱼,怕什么?哪个不行,就换掉。你若是没有强兵能人,你能换谁?那就是人家换你了。明白吗?”
“拳头大的人说了算!”陈时突然想起了天一阁中一部写着 ‘世事宝书’的伟 人语录,那里面尽是些至理名言,陈时看的出来,那位作者,绝对是神一般的存在。
“对!拳头大的人说了算!这话说的没错!”皇帝心疼的看着这个三傻子,这孩子算是出息了。
“越州的事,放心里吧。那个姓许的,路上死了。我会让人去收尸,至于皇后那边,你就没见过这个令牌,记住了吗?”皇帝突然转了话茬,聊到了越州的事情上。
“明白!儿子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对不对,所以就先回来,让舅舅带人押着呢。还有那个顾望、还有不少被拐卖的女子,都带回来了。”陈时想告诉皇帝,这么多证人呢,我没说谎,我没有陷害自己的二哥。
“都留在你的王府干活吧!反正也没地方去了,再说了,谁让是你惹的麻烦呢。”皇帝一边揉着手指,一边对陈时下了命令。
“父皇,儿子觉得,这买卖人口的事,得管啊。”陈氏犹豫了一下,便大胆的提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然得管啊。可是怎么管呢?老百姓没钱,卖儿卖女,老百姓为什么没钱,这些大户做的手段。朕是皇帝,朕也在查着,线索一点点查吧。你去了,自然也知道,这些家伙,是一个个的蜘蛛,相互勾连着,所以,我才需要你啊,你去先拿下渤海郡,咱们手里的拳头硬了,想打谁就打谁!明白了吗?”
“懂了!那我回去就办!”
“嗯。这段时间你就踏踏实实做好两件事,第一、把带回来的这些匠户们拉拢住,带去渤海郡跟你干;第二、拿出所有的智慧,把练兵这个事办的踏实仔细,以后,咱们就照你的法子治军练兵。有难处了,和朕讲,咱们想办法解决。”
“明白了。”
“还有,知道什么叫皇帝吗?谁都听你的,你就是皇帝,这个一拨,那个一块,整天各自说了算,那就完蛋了。你在军中也是如此,很多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适当的分权、放权,没有问题,但是,要能收回来才行。宗府、勋贵、地方,现在刺头太多,朕累的很啊!你呀,快些成长起来吧。朕的老子给朕留个坑,朕都填了半辈子了。”此时的皇帝,再不像陈时以为的那样,是个自私、冷酷、暴力的坏人,反而像是个无米下锅的巧妇。
“走吧,该回去了!朕还得继续干活呢。”说着说着,皇帝就停了下来,不再唠叨了,站起身来,再次恢复成那个威严无情的皇帝。
父子俩一前一后,向御书房走去,老石头捧着衮服,悄悄的跟在后面不远处。
到了御书房内,皇帝指着配殿的方向,说道:
“去把东西拿来。”说完,也不换盔甲,径直走向角落的铜盆去洗手。陈时知道他是吩咐老石头,便不说话,安静站在殿中等着。没一会儿,放好衮服的老石头便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东西回来了。
“这把青铜戈,是祖上传下来的。你上了战场,可以用着。这顶冠,是你应得的。想来是先祖皇帝有灵,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吧,朕给你戴上。”说着,皇帝便走到小太监身前,双手托起这顶浅杏色和黑色拼成的头冠,轻轻的戴在陈时的头上。
“大小刚刚好。不错!以后,进出宫时,你就戴着!”
“谢父皇赏赐!”陈时今日颇有些感动,这位老爹,似乎是突然变成大好人了呢。
“不算赏赐,这戈就用你这件盔甲换了!”说着,皇帝一比划手,石太监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便取来宽大的长袍,仔细的给皇帝穿好。
“盔甲大了点,可以让人再收一收,不错!内甲外袍,朕和你一样,也当自己是个将士了。”
陈时望着书案上面成堆的奏折,再看了看平日里对自己不假颜色的皇帝,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再说什么,深深向皇帝躬身行礼。
“儿臣,渤海亲王加汗州都督陈时,告退!”陈时此时算是明白了,皇帝,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干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