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千秋万岁——江山在我脚下(167)
月朗星稀。
守卫森严的未央宫里,点着零星的几盏宫灯。
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在幽幽夜色之下,不复从前的恢宏与华美。
入目尽是萧索的凄凉。
廖邬软禁天子时,并未给天子太多的自由。
原本可以在整个椒房殿自由活动的天子,现在成天被拘在椒房殿后厢的一间小睡房里。
每日除了和送餐食的宫婢接触,再也见不着什么活人。
深冬进到屋里时,只看见形容狼狈的天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缩在凉席最里间的角落里。
见深冬进来,他以为自己这是被关得太久,出现了幻觉。
遂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了起来。
“真是关得太久,脑子也不太清醒了。不是玄衣劲装,就是龙纹朝袍的深冬,怎么会打扮成这么副小女儿的姿态”
“粉红裙装固然衬得她艳若桃李,可这样的她,到底不是朝堂上那个威仪赫赫,说一不二的女君。”
“我也真是的这人都尸骨无存这么久了,我怎么会将她幻想成这般娇媚的女儿家的情态。
若她泉下有知,便是在梦中,怕是也要将我这个有损她威仪的仇人,教训一顿的吧”
天子前言不搭后语的喃喃声,带着股特别的哀伤。
他似是在后悔自己早先对深冬投毒的作为。
又似在通过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自言自语,缅怀那个被自己亲手害死,却一直以来,都未曾入过自己梦中的故人
被廖邬软禁后,便没再做过一天梦的天子,以为自己在梦中见不到深冬,是因为深冬不愿原谅他这个投毒害人的元凶。
所以即便枉死荷花池畔,尸骨无存,也不曾化作厉鬼,来自己梦中,找他这个仇人索命。
她怨自己,恨自己
怨到头七还魂,也不愿再与自己相见。
独留他一人,在这举目无亲的人间,守着过往那些他曾视作折辱,视作污点的回忆,反复咀嚼每一寸他和深冬的点滴。
在不见天日的软禁中,沉沦于回不去的往昔,空自蹉磨岁月。
“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眼前格外真实的“幻觉”,天子不知为何,突然掉起了眼泪。
他不知疲倦地诉说着,自己完成五次投毒之后,是如何地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地怀念死于自己之手的深冬
语气卑微,近乎央求。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想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他似乎很难再继续说下去。
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脸,扭曲到了极点,同时却也布满了泪痕。
“我只是”
他小心往深冬的方向挪了一寸。
生怕自己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搅散此刻难能可贵的“幻觉。”
“我只是想让你多留一会儿。就算是幻觉,也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听信廖邬的话,出手害你的。”
“是我错了,是我异想天开,我真的错了”
声泪俱下的啜泣,伴随着一声声悔到极致的哽咽,在幽暗的房间里低低回响。
深冬心无波澜。
半点都没有被天子的真心忏悔,所打动的意思。
倒是一直跟随她的视角,旁观一切的系统,面对可怜巴巴的天子,竟然以数据程序的身份,对天子心生同情。
“人家都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反正这整件事最开始也是你伙同廖邬,故意撺掇的。
如果不是你俩地算计,天子估计也没那个胆,对你下毒手”
深冬对系统这番话,不置可否。
语气散漫地回怼系统道,“我只听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子如果没有那个加害于我的念头,那么任凭廖邬如何撺掇,他都不可出手投毒。
反之,如果他心里有那个投毒害我之心,那么即便撺掇他的人不是廖邬,来日,也会有别的撺掇他动手。”
“与其放任这么个不稳定因素,来日被什么不受我控制的宵小之辈引爆,不若我亲自设局,给他一个加害我的机会。”
“在我控制之下,意料之内的阴谋,总比未知的,出其不意的诡计要好得多,不是吗?”
系统:“”
“你都对,你都有理。你设局引诱人家,刻意给人家一个毒杀你的机会,这跟钓鱼执/法有什么区别”
深冬摇头,继续反驳。
眼中笑意玩味又狭促。
“钓鱼执/法,也要对方真的犯事,我才有操作空间呀。
若不是自己动了歪心邪思,这守卫森严的禁宫里,难不成还能有人逼他下毒不成。
天子做不到安分守己,做不到慎独自醒,那就要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这段时日来,他受的这些苦,都是他应得的。”
话落,深冬不再继续同系统拌嘴。
转身把手里的宫灯,交到随侍的婢女手中。
移步走近榻上清瘦狼狈了不少的天子。
“我没死。”
她开口,简单直接。
没有任何铺垫。
天子蓄满泪水的眼睛,颤了又颤。
惶恐半晌后,像是终于从人带着余热的掌心,确认了深冬确实还活在世上的事实。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他颇为欣喜地念出了这句自己还在梦中时,幻想过无数遍的话。
短暂地因为深冬的存活而高兴了片刻后,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取代了这股难能可贵的欣喜。
他并不知道深冬与廖邬之间的计谋。
确认深冬还活着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皇宫中处处都有廖邬的眼线,深冬留在这里不安全。
然而
反应不算太慢的天子,在对深冬的安危,产生担忧之后,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个事实。
那就是自己所在的椒房殿,守卫森严,没有廖邬的允许,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
眼下,深冬不仅进来了,还进来的如此光明正大。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
“廖邬从来就没有背叛你,你也从来不曾被人谋害。
宫宴那晚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你针对我,设下的一个局,对么!”
意识到真相的天子,语气陡然变得凄厉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极了话本上华丽荒诞的笑话。
先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夺位谋权。
后又在她的精心设计下,对她这个心机深沉,完全把自己玩弄于股掌的布局者,心生爱慕与歉意。
他真是傻啊
傻得可笑!
竟然会觉得自己这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对不起她这个加害人!
怀抱着对她的愧疚,日日以泪洗面,黯然神伤。
“呵哈哈哈哈哈”
接受不了现实的天子,对着空气,状似疯魔地大笑了起来。
他怨恨深冬的残忍。
怨恨她的手段,她的算计!
但同时
他更怨恨自己。
怨恨自己痴傻。这么长时间以来,丝毫未对深冬产生片刻的怀疑。
也怨恨自己愚妄。
竟对着一个从头到尾都在算计自己的人,动了真情
“滚,滚出去。我我此生,都不想再看到你!”
哀默大于心死的天子,背过身去,沉沉念了这么一句。
深冬浑然不在意天子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偏头召来宫人,呈上血衣。
直接了当地说明了自个儿今晚来找他的目的。
“眼熟吗这件血衣。我来之前,特地吩咐人,从你们巫蛊一族的大祭司身上剥下来的。”
“想必天子你也知道,一国之君对于其国境内那些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从来只有招安和处死这两种做法。”
“天子觉得,哪种做法,比较适合用来对付你们巫蛊一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