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家
“尚夫人!尚夫人!少爷活了!活了!”
俩人一前一后,扛着李古连穿了三道宅门,前面的大汉一扯嗓子叫嚷,满院的灯好似声控感应一般,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三人绕过前厅,穿过两道亭台水榭,守门的丫鬟自觉给开了内门,径直迈入内院,往左一转,又进了一处较阔的大门,门上匾额书写“仙福堂”。
前后脚走近前厅时,几位丫鬟早已听吩咐点起了各处油灯,整个大厅明如白昼,地板亮得能倒映出人影来。
将李古小心立在大厅中央,二人便乖乖立在右侧半步处静候。
“老太太到!”
只见正门处从夜色里显出四人,一丫鬟在前掌灯照路,另一人则搀扶着两鬓斑白的老太太,身后还有一丫鬟,左手持木剑,右手拎一水囊。
几人缓步迈上楼梯,绕过李古后,老太太安稳坐上主座。
落座后,老太太轻轻一摆手,走在最后那名丫鬟放下水囊,立起木剑喃喃自语,并拢的左手双指竟泛起金光,顺着剑脊一抹,那剑似是蒙上一层金色薄雾,仙气十足。
那丫鬟带剑上前,走到李古身边,挽了个剑花后,竟一剑砍向李古脖颈!
李古双眼未眨一下,昂起头硬接了这一剑,力道不轻也不重。
木剑砍到肉体,发出一声闷响,剑上的仙气却是毫无阻挡地穿过了脖颈,随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李古自然懂得其中门道。
如果自己是鬼上身或鬼还魂,这一剑还未斩下时,恐怕就已面露惧色,剑中仙气更会把自己彻底灭杀。且因为身中锁仙符和引雷符,无法动弹分毫,其结局必然是死亡。
验明正身后,老太太紧握扶手的劲松了松,暗舒了一口气,吩咐下人道:“给水。”
声音苍老而严厉。
李古赶忙咬起送到嘴边的水囊,牛饮起来。
“吨吨吨咕啊——”李古发出了一声带着爽劲的长呼。终于有了水分的摄入,嘴唇也总算不再干瘪。
“谢祖母救命之恩。”李古佯装感激地低了下头,以代跪谢。
“别谢我。”老太太双眼精光闪烁,“昨日老身亲眼所见,五鬼阵法之下,你身上邪祟虽除,魂魄却也随之散尽,已是死尸一具,如何可活?”
话音未落,厅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远远就喊道:“婆母说的是!李古就是灾星投胎。”
李古一看来人,是李府的当家主母,也就是之前下人口中的那位尚夫人。
尚夫人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后,坐到了左侧椅子上,斜眼瞧着李古,一脸刻薄模样。
李古检索了一下记忆,这尚夫人并非自己生母,向来待自己很差。吃穿用度,比下人还不如,不仅不许出门,不准念书,打骂、饿肚子更是家常便饭。
因为天生阴阳眼,从小举止怪异,尚夫人没少联合一些道家之人,给自己扣上邪祟不祥的帽子。再加上前些年又逢祖父、伯父二人出仙家任务失踪,现在全家皆认定了,李古是不祥之人。
而自己因为不受全家待见,向来性格孤僻,逆来顺受,全家几乎谁都爱来踩他两脚,但原来这身体,也从不回嘴,只觉得能活着就好。
好似在等着有这么一天,能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看到,所心疼,所拯救。
如今,李古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既然给我机会复生,过去的一切,我李古自然不会再忍!
“不如明日再请那老道来”尚夫人不等李古张嘴,显然是不死心,想建议让老道再来动手除掉这祸害。
祖母微微抬手,她只能闭嘴不再言语。
李古直迎上祖母锐利目光,坦然回话道:“孙儿有幸。儿时国师所赠护身符咒,为我挡下此劫,护住了我的残魂,使我被五鬼阵撕碎后,得以保全。”
“更是多亏两位仆役大哥,埋我遗体时,恸哭不已,这才将我魂魄唤回体内。”
“大哥们胆识过人,惊惧却冷静,因感念李家知遇大恩,在未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舍命将我救出,身心俱疲却坚持将我扛回李府,不忍我走半步路。”
“我李古,万死难报两位救命之恩!”
二人听到了李古的暗语,赶忙跪地叩首:“是我二人鲁莽,差点活埋少爷,愧对李家恩德,请老太太重罚!”
尚夫人心中为李古开口而震惊,但依然表面很是淡定,拍扶手怒骂:“快给活埋了才发现,还有脸回来叫嚷!吵得老太太都休息不好!若出个三长两短,你两个死百次千次也不够赎罪!”
老太太食指点了几下扶手,若有所思:“你说的护符,是否有护魂功效,我明日遣人一问便知。至于这活埋的事——”
说到这,老太太瞥了一眼尚夫人,给她激出一身冷汗,但反应确是不慢,赶忙欠身忏悔:“是是,怪我急于清邪祟,想还给咱家一个安稳太平,尽快求得公公与相公,早日归家呜呜媳妇失察,甘愿领罚”正说着,两行泪就已经滚了下来。
李古近距离看她演戏,一阵敬佩。
这演技堪称是绝佳的临场发挥,毫无破绽,要是放23世纪,光凭这一幕,什么金鸭奖,千花奖,统统都得颁给她。
老太太也不理她,接着说道:“既然邪祟已清,人也回来了,你二人也算有苦劳。儿媳妇,你看着办吧。”
老太太起身,三个丫鬟赶忙搀扶。
尚夫人也起身恭送。
“给他把符揭了吧。”老太太随意带了一句后,几人便顺着来路,消失在夜色里。
尚夫人早已擦去眼泪,面无表情站起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你两个先下去等领赏吧。”
“谢老太太!谢尚夫人!”二人深深伏地,两张嘴都咧得已经合不拢了,赶忙离开了前厅。
尚夫人看着二人没入夜色后,脸抽了抽,又斜眼仰着侧脸,看向李古那惨白瘦削的面庞。
李古比她高不少,因为营养不良,整个脸都有些凹陷,却也掩不住端正五官透出的脱俗容貌。
尚夫人面露厌恶神色,不屑地哼了一声,摆了摆手。
一个丫鬟便走到李古身边,撕掉他身上的草席,露出了破着洞的灰色粗布衣衫。再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揭掉了两个符咒。
李古感受到了一阵难得的松快和自由,赶忙调动起那缕残破灵气,自主运行着小周天,支撑住着即将垮塌的身体。
尚夫人缓步向大厅门口走,到李古身后顿了下,冷声道:“我不在乎是不是符保的你,也不在乎你为何不似从前丧家犬的狗样。”
“我倒要看看,你命能硬到哪去。”
说罢,便迈步准备潇洒地离开大厅。
李古嘴角一抽。
五鬼阵是你找人布的,被活埋也是你一手策划,我得亏命好,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活了过来,你放了狠话就想走?
哪那么便宜!
右手微动,掐诀施展隐山术,门槛被抬高了几分,但表面看上去毫无变化。
“啪!”
尚夫人习惯性抬脚,竟没迈过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寂静。
厅上七八个仆人,满脸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李古已经凭小周天,恢复了些力气,便转身出门,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那好笑模样,也冷声道:“我命硬不硬先不谈,可尚夫人您转头就遭了个现世报,这以后说狠话,还是小心些为好啊。”
不顾尚夫人那满脸复杂的表情,李古抬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仙福堂。
丫鬟们瞪着眼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尚夫人摔跤?李古开口顶嘴?今天真邪了门了!
尚夫人瞪着李古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半张着嘴噎着说不出话来,双拳紧握,浑身发抖;身体本来就快被摔散架,这一抖引得浑身疼,但又不好意思叫出声来。
挣扎着扭了几下,却硬是没能起来。
“扶我起来啊!都愣着找死呢!”见没人来扶,声音拔高了几个调,差点破音;又觉得丢人,只能用气声虚吼。
几个丫鬟回了神,赶忙上前搀扶。
只见尚夫人双手因为没撑住地,粗糙的石板把手心都蹭破了层皮,膝盖也磕得青紫;但可惜胸前算是有点料,没把脸砸地上,只是沾了灰。
尚夫人心里堵得喘不过气。
好个贱种!死了一次回来,竟似吃了熊心豹子胆,下次必要想个办法,给你名正言顺活剐了不成!
自从下嫁到这个没什么仙根的李家,就没人敢这般对待我!
尚夫人只恨自己刚开始没能豁出去,就该当堂给他斩了。
我要你今天死,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李古出门后,凭着记忆去往自己住的柴房。
柴房在整个院子的东北角,很是偏僻,七拐八绕,蹭着走过下人房的墙角,往内看去,一个破落的跟整个家格格不入的小房子,就是了。
屋外被贴满了各种驱邪、镇压的符咒,由于常年没人修缮,屋顶的瓦早就破了个七七八八,墙上也已经有了明显裂缝,窗户也被封死了。
李古撕掉封住门的符,掐诀开了门锁,推门进入,带起一阵嘎吱作响。
屋内只有月光,但李古并不在意,竖起剑指挥舞了几下:“明心!”
念罢,整间小屋便在眼里亮了起来,空间不大,一眼扫过便可见全貌。
一张破桌,一个木墩,一个泔水桶,角落里有个帐篷模样的地方,是破布和旧衣拼凑出的一块儿布,再用树枝撑起。
看到它,李古心底自然而然升起一丝安全感。
在这具身体的回忆里,这是过去他睡觉的地方,围挡是用来防蚊虫的,里面铺的是干草。
李古能在这个家撑到现在,全凭这唯一能让他安心之地,一个小小的帐篷空间。
“你放心,既然我来了,定叫你早日摆脱这般苦日子。”
倒不是李古吃不得苦。
23世纪的他,虽是万人之上的玄门掌门,但也从未停止过四处游历,有时深山除妖,连续几个月都要睡野外。甚至有时妖物太强,带伤逃窜躲藏,喝山泉露水,吃野菜浆果,睡洞穴硬石,也是常有的事。
如今这状况,能有个破屋住,还能有个帐篷,已经十分不错了。
“那老太太和尚夫人,看起来也是懂点仙家道术,不知道明天会做出何种事来。”
李古也没打算深究,今天先好好歇息一晚,于是伸手准备撩起帐篷帘子——
噼啪!
残破的门被彻底踹碎,溅了一地木屑,随之传来了一声威胁:“邪祟小子,你这辈子别想走出这间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