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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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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挽琴试着站起来,发现脚腕扭伤了。

    她举目四望,只见四下空空,唯有树影、鸟鸣,地上还有细小的蚰蜒迅速爬过。无论什么时候看,这种节肢动物都有点恶心人。

    她皱起眉毛,再次观察一遍,确定自己和江雪寒走散了。

    他们两人都低估了拂云门。这座门派规模不大,护山大阵也没什么杀伤力,却应用了古老的玄术,将翠屏山护得严严实实。

    刚才,她和江雪寒一进入翠屏山的范围,就遇到了一阵不可思议的龙卷风。砂石和石头都被高高卷起,他们两人也没能幸免。

    商挽琴学过一些玄术,自保没问题。她被卷在狂风里,本来已经窥见了阵眼,想要奋力上前关闭阵法。

    万万没想到!江雪寒突然扑过来,用剑鞘将她用力一推,推出了龙卷风的范围。

    “——小心!”

    她听见他喊道,还看见他脸上有被风刀割出的血口。

    商挽琴被硬生生推出龙卷风的范围,扑通一下摔在地上,虽然及时调整姿势,但也扭伤了脚。

    她再一抬头,就见江雪寒被那风卷着,消失在了半空。

    她当时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地想:江雪寒难道是在保护她?

    他不是一直很嫌弃她吗……

    可这样搞得,就像她必须欠他一个人情一样。明明她才不需要这种没必要的帮忙。

    商挽琴觉得自己有点别扭。大概是在兰因会待久了,她很会应付别人的恶意,但对别人的善意就很犯愁:不当回事不好,太当回事好像也没必要,到底该怎么办?

    想不明白,干脆先不想。

    当务之急是上山。

    她摸出一粒丹药,吃了半粒,剩下半粒用刀身碾碎,揉在脚腕伤口上。这是玉壶春的药,效果不错。

    过了会儿,她感觉脚腕暖融融的,也不大疼了。她就去砍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把两头简单地削一下,当根登山手杖用。

    这里的灌木,那边的石头,还有树上垂下的九根藤蔓……

    她分辨着环境。这些看似寻常的山石草木,都是阵法的一部分,而这类阵法被统称为迷魂阵。

    如果胡乱前进,很可能走了一大圈后,发现自己停在原地,或者干脆走出了翠屏山。

    很多人会被困死在迷魂阵里。她有点担心江雪寒,但转念一想,他们刚才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拂云门弟子必然有所察觉,会派人前来察看。江雪寒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她走走停停,慢慢往山上移动。

    他们到底这里的时候,清晨才刚刚开始。现在她观察日色,推断已经是午后了。

    咕咕……

    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嘴唇也干出了裂纹。

    隐约有水声。商挽琴四处张望,发现一块比较高的石头。她爬上去,果真见到不远处有一条飞涧,其下汇成寒潭。

    想着四下无人,她掐了个法诀,低声念了个咒语,又将手里的“临时登山杖”扔出去。

    一道流光飞出,绕着“登山杖”转了两圈,后者便悬浮在半空,一段还冒出两片新绿的小叶子。

    商挽琴侧着坐上去,朝着寒潭一指。

    “登山杖”载着她,晃晃悠悠飞了过去。

    阵法在半空也是生效的。她细致地观察着,不断调整飞行的方向,飞得左一下右一下,才好不容易抵达寒潭附近。

    一块石头伫立在水边,用绿漆上书“鹤影潭”。

    商挽琴正要降落,却忽听一阵吵闹。她立即往边上一缩,藏进了茂盛的树冠里,透过缝隙观察情况。

    “……这肯定是只恶鬼,打死它!”

    “打死它!”

    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远远围着个什么东西,拿石头扔它。

    寒潭边,一只小小的鸟正蹦来跳去。

    它模样奇异,全身银色羽毛,两只眼睛宛如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本该很精神,可它现在一身是水,翅膀似乎受伤了,再怎么扑棱也飞不起来。

    它狼狈地躲着石头,竭力扑腾着。但那几个孩子身穿拂云门弟子服饰,都有一定身法,石头丢得很准,总能砸中它,已经砸出了不少伤口。

    “啾啾……!”

    它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惊慌,又像是哀求。

    “打死那个恶鬼,不让它危害翠屏山!”

    孩子们说着这样大义凛然的话,但语气中的兴奋却让人怀疑,他们只是在享受折磨弱小的生灵而已。

    商挽琴感觉到了一丝厌恶。

    那只小鸟是恶鬼?不,她并没有感受到鬼气。她用兰因会所有的不义之财发誓,这小鸟如果是恶鬼,兰因会就当场破产。

    通常来说,商挽琴不太会多管闲事,毕竟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她管闲事的后果很可能是造成更大的灾难。

    但现在,她看着那只狼狈的银色小鸟,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伸手扯下了几片树叶。

    半绿半黄的叶子夹在她指间,忽然像被电流通过,陡然一震,变得直挺挺的,边缘极为锋利。

    这手“摘叶飞花”的法术,还是她从乔逢雪那里学到的。他很擅长这些,用叶子、花、石头……轻轻一弹,就能造成让人凛然的后果。

    她收回思绪,瞄准了那些孩子。

    哗啦——

    正好一阵风过,吹得林叶响动。

    她的手指,也同时轻轻一弹:那些已经变得坚硬锋利的叶片,纷纷疾射而出!

    一大把叶片好似霰弹,擦着那三个孩子周身而过。

    他们并没有受伤——除了手上留下了几道血口子,不过商挽琴一般不把这种伤口称为“伤”——但衣服上多了不少割伤。

    他们也吓了一大跳,“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谁!?”

    “肯定是那只鸟……它果然是恶鬼!”

    “我们走,回去请师兄师姐来驱鬼!”

    三人当机立断,摸出一枚令牌,往空中一抛;光华一闪,笼罩了他们的身形,接着他们就都消失在原地。

    那是“法术牌”,可以记载一到三个法术,供人即时使用。通常师门的长辈会做一些法术牌,赐给喜欢的弟子,给他们作为护身符。

    见他们离开,商挽琴才走出灌木。

    她身上带了水囊,打算去寒潭取水,再吃两口干粮。她已经很饿了。

    鹤影潭水质清澈,她低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有半透明的水里飘拂的水草。这种水草名为“雨荷”,夏天会在水面开出点点小花,只存在于很干净的活水里。

    她放心地取了满满一壶水,用内置的法术过滤一遍,这才放开了喝个够。

    喝了水,她又摸出两块芝麻糖,权当这一餐。

    “啾啾……?”

    几声细微的窸窣声,是鸟类的爪子摩擦在草叶上的声音。

    那只银色的小鸟靠拢过来,正歪头看着她,还试着往她身边跳过来。但它受了伤,动作不利索,下一刻就把自己摔在地上,看着可怜巴巴的。

    商挽琴一愣:“你怎么还没走?快回窝去吧。”

    “啾……”

    小鸟爬起来,却又往她这儿蹦了两下,两只亮晶晶的红宝石眼睛,对准了她手里的芝麻糖。

    “你想吃这个?”商挽琴迟疑了,小鸟可以吃糖和芝麻吗?但看它很渴望的样子,她还是掰下点碎屑,放在掌中,伸到小鸟面前。

    “吃出问题的话,我是不会负责的哦……”

    小鸟已经埋下头,在她掌中啄了起来。尖尖的鸟喙落在她掌上,不疼,只有点痒酥酥的。

    商挽琴看它一会儿,又加了一点芝麻糖的碎屑。

    “啾!”

    小鸟抬起头,喊了一声,又重新埋头苦吃。看起来竟像在道谢。

    明明受了伤,还这么贪吃。

    商挽琴噗嗤笑出来。很久以前她有过一条狗,丑萌丑萌的小土狗,也是很聪明、通人性,还很贪吃,她给它起名叫鱼摆摆,还带它见过自己的朋友——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然后……

    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摸小鸟的脑袋。后者警觉抬头,缓缓眨了一下眼,没有反抗。

    她的手指顺利落下。指尖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我这个人,说不定有什么‘让小动物不幸的体质’,”她笑道,“所以,吃完过后要赶快离开哦,不能靠我太近。”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商挽琴吓了一跳,也让银色小鸟“啾啾”叫起来,扇着翅膀连连倒退,险些栽个跟头。

    不远处的水边,一块不高也不矮的石头上,坐着一位老婆婆。她穿着样式古老的黑色曲裾,用青玉簪固定发髻;现在几乎没人这样穿。

    她坐得很端正,却又给人舒展自在之感。

    商挽琴立即站了起来,乌金刀也拔了出来。她没注意,那只小鸟跳了几下,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只伸个头出来,也好奇地盯着那老人。

    商挽琴心里很紧张。十五岁后,她再也没遇见过这样“有人忽然出现,自己却浑然不觉”的情况;这是致命的错误。

    但现在她又遇见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看似和善的老人,法术和武功都深不可测。

    “我吓到你了?哎呀,真是对不起。人老了就是这样,坐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的事,忘了自己的存在有些格格不入,还以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呢。”

    老人更笑起来,语气充满宽慰。

    商挽琴察觉了她的善意,但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抓着她的话,问:“你一直在这儿?”

    老人也不在意,宽容地笑道:“一直在呢。”

    商挽琴眼也不眨,紧盯着她:“什么时候起?”

    “哦,我想想……从今天早上开始吧?太阳升起来,照亮这片山林,然后那孩子——”

    老人指着银色小鸟,说:“它来喝水。再之后,那三个孩子又来了。再接着,就是你。”

    商挽琴沉默片刻,深深蹙眉:“所以,你就看着那三个熊孩子欺负小动物?”

    “熊孩子?这说法真新鲜,可也真形象。”

    老人一怔,笑出声:“哎呀,真有意思,只要能活着,就会源源不断迎来各种新鲜的事物——真是让人欢喜啊。”

    一点都不欢喜!换你来被熊孩子砸石头试试好啦!——商挽琴腹诽,更加握紧了手里的刀。

    老人却看出了她的想法。

    “这位姑娘,你好像有些不满,是觉得我不应该放任那三个,嗯,熊孩子?”

    老人揣测道,兴致勃勃的模样:“可你要知道,世上万事万物,有因才有果,如果你想等到那个‘果’,就不该干涉那个‘因’。”

    “什么因果!如果人人都这样想,干脆躺平等死好了,干嘛要努力生活。”

    商挽琴到底忍不住,有些气怒:“你也是拂云门的人?作为长辈,眼见门中弟子行为不端,却不制止,是打算让他们长成讨人厌的恶棍,今天欺负小动物,长大了就欺负弱小的同类么?”

    “因果因果的,这是什么神棍说法……”

    神棍……?

    商挽琴话语一滞。

    她脑海中忽然滑过了什么:对了,拂云门以占卜出名,因为他们的门主就是天下知名的占命师。那位前辈据说是当世活得最长久的人,也知道得最多。

    世人畏惧那位门主的强大,所以对拂云门抱着尊敬的态度,哪怕强横霸道如兰因会,也叮嘱成员“轻易不要靠近翠屏山”。

    难道,这位老人就是……

    商挽琴微微变了面色。

    她想起来了,原著的剧情里,主角小时候和“乔逢雪的好朋友”一起来到翠屏山,遇到了他的第一个机遇:一只奇妙而神秘的灵兽,还有一位隐居山林的当世强者的青睐。

    她记得,那个奇妙而神秘的灵兽的描述是:鸟雀,奇异的银色羽毛,漂亮却有些不祥的红色眼睛——

    她低下头,看见脚边湿漉漉的银色小鸟。小鸟对她歪歪头。

    隐居山林的当世强者——

    她看向不远处的黑衣老人。

    对了,原著里好像也有这么一段神神叨叨的对话,什么“我不救这只灵兽,是因为我在等救它的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恰在此时,那位老人开口了:“我不救这只灵兽,是因为我在等救它的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看来,我等到了。”

    商挽琴:……

    不!你没有等到!

    她立刻收起刀,后退一步,肃声道:“不是我,我没有出现过,我什么都没做。”

    说着,她转身就想跑,却忘了自己脚腕还没好全,当场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啾啾啾!”

    小鸟叼住了她的裤脚边缘,似乎在努力挽留她。

    那位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你瞧,这灵兽也舍不得你。为何要逃避自己的命运?历史告诉我们,逃避命运永远是促成命运的最佳手段,因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好的做法,就是拥抱命运。”

    商挽琴僵硬地扭头:“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想逃避,我只是觉得你认错人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误闯进来的,那个真正的命中注定的人,还没来?”

    “我不会认错。我等到了你,它也等到了你。这就是命运给出的因果。”

    老人指着银色小鸟,自己也站起身。

    她伸出右手,掌中出现一道青绿的光芒。那光芒灵动如有生命,在她手中盘旋一圈,继而飞向商挽琴,奔向她受伤的脚踝。

    几乎在同时,商挽琴感到一阵清凉的气息缠绕在脚踝上。她一个激灵,再次移动时,她发现自己全好了。

    “我是拂云门门主,青萍真人。”

    老人笃定地笑着,招手道:“来吧,姑娘,带上那孩子,扶我回去。这将是命运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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