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如梦一场
一个人能在这世界上存在多久？一个人的印迹又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多久？
丁晓光曾经幻想自己的一生，可以是短暂的，但必须要热烈。不要给别人留下一串稀稀拉拉的模糊印迹，而是要给别人留下几个无比深刻的记忆爆点。因为稀稀拉拉的印迹里的他，只是别人偶尔谈论某些事情时，被一笔带过的无足轻重的某某某，他不想成为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符号。而热烈的人生，就会有很多爆点，让人津津乐道。但有人津津乐道，也会可能有人痛不欲生，成为挂在心头抚不平的坎，成为此后余生漫长的羁绊。可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可见这些幻想，是多么的矛盾。
所以，他多想希望自己不曾出现在任何人的记忆里。就像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森林里，做那枝桠上一片不起眼的叶子，在春天愔愔发芽，在夏天悄悄成长，在秋天孑然败去，而后在冬天寂静归尘。
丁晓光想象自己在某一天深夜进入梦里之后，再也醒不来。
可他还是醒过来了。跟他的意愿无关，跟他的意志有关。
丁晓光醒过来已经许久以后，至于有多久，他自己醒来的瞬间是不知道的。而且他醒来时，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医学上，出这么严重的车祸还能醒来，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小半辈子都没感受到什么是奇迹的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奇迹。
仿佛离开了这个世界太久，脑海里早就被蒸发掉了记忆，只剩下空白。身边只有王秋月在侧。丁晓光的醒来，让她喜极而泣，望着熟悉的儿子，她干瘪的眼眶，再次泪如雨柱。只是流着泪，却没了往日那种絮絮叨叨，丁晓光一时竟好不习惯。更不习惯的是恍如隔世的现实世界。
丁晓光很好奇，怎么王秋月还戴着口罩。他望着母亲的一头银发，要不是看着她眉毛上方的那颗痣，他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母亲。丁晓光努力地动了动嘴，想叫出声来，可惜，没能叫出来。
王秋月许久才平复住激动的心情。丁晓光想起来，但是使了使劲，浑身绵软无力，无法动弹。王秋月领会到了儿子的意图，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给医生发完信号后，把床摇起来了一点。
丁晓光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躺到医院的，但没能从回忆里检索出有效的信息，似乎记忆真的被抽得精光，没有留下一丝一缕的游丝。努力尝试多次后，有些碎片一闪而过，真实但又恍惚。
丁晓光越想越觉得混沌，竟惊得一身冷汗，额头上的汗珠也不住地往外冒，这些症状仿佛也是随着丁晓光的苏醒而苏醒。
王秋月见儿子这般模样，以为他要昏睡过去，急忙叫来医生，又开始恢复了絮絮叨叨的状态。医生一番检查后对二人说道：“大姐，您别着急。这估计只是人突然苏醒，血液循环加速导致的，而且小丁在想适应眼前的一切，估计在努力回想着一些过去的事儿，突然用脑量加大，更就加快了身体的新陈代谢，我们会跟进观察的。这人醒过来，就是奇迹了，您放心哈，再差的情况咱们都有过心里准备，都挺过来了，现在咱们都得往好处想。”
王秋月心里压了许久的石头稍微能放下，跟着点头说道：“对对对，往好处想，往好处想。”
丁晓光也暂停了回忆，清了清杂乱无章的思绪，缓和下来，打算先问问眼前的情况，于是努力地尝试着说话，努力了一会儿，终于把话捋清楚了，但还是略显口齿不清，问母亲道：“怎么戴口罩了？医院里爆发传染病了吗？”
王秋月反应过来，说道：“我的儿啊，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世界已经变化太多了，新冠病毒已经在全世界传了两年多了。”
丁晓光满眼疑惑，问道：“新冠？什么新冠？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王秋月又解释说：“你出事后的一个月不到，新冠病毒就爆发了，现在全球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感染呢？反正好像还是厉害着呢，现在已经是2022年3月了。”
丁晓光尝试着消化这个消息。过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台湾收回来没？世界都乱成这样了，还不赶紧把它给弄回来。“
王秋月被儿子这话给气笑了，说道：“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事，国家大事你甭操心了。好好养着，你现在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丁晓光也跟着咧了下嘴，努力冲着母亲笑了笑。望着王秋月眼角还未干透的泪痕，一股强烈的自责感直涌心头，强装着什么感受也没有，顿了片刻，又问道：”这段时间有人联系我吗？”
王秋月说道：“你的手机摔坏了，估计有人想联系你也联系不到。倒是小羽给我打过电话……”
小羽？宁羽？我的女朋友？前女友？
丁晓光问道：“她说什么没？”
“她来看过你，这医药费是她……”
“是她付的？”
“是她把你的房子卖了付的。”
原来我还有房子？丁晓光慢慢想起来，那房子当初是以她的名义买的。
王秋月说道：“房款一百多万全搭给你了，小羽还搭进去了不少。都怪你妈妈我没用，东拼西凑凑了十来万，小羽又帮忙在网上筹了不少。”
丁晓光听到这话沉默了下去，不自觉地抓紧着床单，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生命中这么两个重要的女人了，不仅是对不起，更是有恩还不起。
些许之后，丁晓光想起了许多更为清晰的记忆碎片，问道：“我不是有保险吗？保险公司没给我赔？”
王秋月说道：“说到保险倒是想起来了，宁羽去了你的单位，找你的一些同事帮忙做了保险报销的事。你的一些同事还来看过你，但这疫情期间管的严格，主要来了两个代表，一个叫任什么的，没记住，还有一个罗……罗……罗大左，是叫这个名字吧。他帮你做了一些理赔，但是有些费用好像报销不了，我也不太懂。他还帮你找了一些医疗方面的关系，你这刚进来的时候好多药都是用的比较贵的进口药……”说到丁晓光刚住院的时候，王秋月忍不住要哽咽起来。
宁羽是存在的，房子是存在的，工作是存在的，那车子也是存在的吧？
丁晓光问道：“我那辆奥迪呢？”
王秋月一愣：“什么迪？”
丁晓光补充说道：“就是我的车。”
王秋月脸色更加阴郁，嚷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辆车，就你那辆车撞得稀巴烂，只剩一堆渣了，现在估计已经报废了。”
丁晓光听到这，才有了一些头绪，自己好像是出了车祸。
丁晓光撞毁了护栏，直接从桥上飞了出去，接着撞在路边的树上。好在除了自己，没有造成附加的人员伤害，万幸的是，人也保住了一条小命。
丁晓光又说道：“我记得我还有一辆摩托车。”
王秋月说道：我听小羽说起过，但她也没有找到过。等你自己恢复好了，你再仔细想想它在哪吧，现在别管这些了，好好养着。”
王秋月也不再唠叨，示意丁晓光躺平休息。丁晓光怕母亲担忧，忙闭上眼睛，假装睡去，但内心此刻哪还能睡得着呢？
时间过得如此的慢，慢到自己在这一方小小的病床上，一躺就是两年多，静止了一般。时间又是过得如此的快，快到就在恍惚之间，世界已是千变万化，人间早已轮换了几个春秋。
丁晓光沉重地呼吸着，仔细地倾听着，他想感受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并与之重新建立失去许久的连接。同样，他也想让这个世界感受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
回来了，但又没有真正的回来。回得去吗？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