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联诗

    少不读红楼，但李斯就是在少时读的，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读过整本。

    红楼梦从极盛到极衰，续不续写的不谈，这个过程或者极衰大概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精华。但他从来不读后半的悲惨衰败，只喜欢前半的花团锦簇。所以这本书他读了很多次，但都只是一半。而“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便是“极盛”的代表。

    一群姑娘伙同贾宝玉组了个海棠诗社，这算是一次社团活动。史湘云从老太太那里敲了块鹿肉，邀请大家在芦雪庵吃烤肉，之前李斯闻见的炭火味道就来源于此。

    这回人可多，除了诗社本身的成员，还有邢家姑娘岫烟和薛宝钗的堂妹宝琴，连王熙凤都带着平儿来凑了热闹。

    李斯手扶长桌，却突然身子一僵。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手！

    他忙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发现衣服形制与在场的各位女子无甚区别。生生克制住有些猥琐的探查冲动，他假意掩嘴而笑去触摸了下巴。果然，没有胡茬，而且尖尖的跟他自己的下巴形状完全不同。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现在是一副女儿身。可怕！

    李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无论听觉、嗅觉、视觉还是触觉的反馈，无不在告诉他这并非梦境。诡异，只有这一种解释。

    太多的问题萦绕在心间，他们已经足够谨慎，并未踏足景区，冒雨离开了三十公里，依然中招了？连田珞和吕承霄都没能做出最基本的示警？还是说，他们也在这些女子之中？

    剧情依然在继续。此时有人为王熙凤和平儿捧上了热酒，吃过之后王熙凤交待了一句便打算离开。

    李斯稳住心神，趁着这个工夫迅速观察起四周。若是人群中有他的队友，此时应当与他差不多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长桌两排对面而坐，一共十人。如今在前头站着的那位素服女子应该就是姑娘们的好大嫂李纨。

    李斯在东侧一排的中间，紧挨着的右侧不用说，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关键的是刚刚捧了王熙凤一手，就这个人情世故，非薛宝钗莫属。她再右侧的那位说话喜欢嚷嚷，肢体动作也最为活泼，想来便是史湘云。

    对面紧挨着的宝玉和黛玉好认，旁边的微胖女神大概率是探春，而长桌最外侧看着跟大家有些疏远、着衣又有明显差别的应当是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纹和李绮。

    剩下的三人，薛宝琴、香菱和岫烟，李斯就分不清了。他只能猜测自己挨着薛宝钗坐，估计身份是宝琴或者香菱，一个是自家妹妹，一个是兄长的老婆，都有可能。

    这边玩笑两句，李纨已经开始起诗。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

    五言排律，二萧韵，李斯记得雪庐的这首联诗。初中的时候为了假装文艺少年，他背过前半本的不少诗句，这首五六百字的长诗最适合人前显圣，自然也在其中。但有一个问题，他只记得前头几句是出自谁口，剩下的大部分都不清楚。

    但是，在李纨开了头之后，场间却一时陷入了沉寂，根本没有人接下句。

    难道应该自己来接？李斯记得第二个接诗的是香菱，倒也符合他的预期。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场间的气氛突然急转直下。

    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身处暖阁的李斯甚至感觉到了切实的凉意。两秒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左侧那位姑娘的身上。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体验，因为她们看起来都不是自然转头，而是有一双双无形的手按住她们的脑袋生生扭转了角度。

    没有无形的力量控制李斯，所以他晚了半拍才转头看向左侧，尽量做到跟其他人一样保持着停顿之前的表情。

    他之前已经试图跟在座的每一位建立眼神连接，信号足够明显，而“香菱”当时并没有给予任何应有的回应，说明他或者她并非自己的队友。

    这大概也是一位迷路的旅人，但对方的演技远远强于自己这个菜鸟，至少她当时没有露出马脚。可是现在，她的表情已经绷不住了。

    惊恐布满了少妇的脸庞，虽然满屋子的国色天香中她并不算显眼，但此时有情绪的加持，我见犹怜。很快，她的目光转向了李斯，求助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李斯明白是自己之前的动作太过露骨。他记得全诗，但不知道抢别人的诗句会造成什么后果。尤其是这位虽然面带乞求，但如此毫无遮拦望向他的动作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到现在也只有表情，而没有开口。这更加坚定了他保持沉默的选择。

    见李斯不为所动，乞求逐渐变成了怨恨和狰狞。但她似乎恪守着某种规则，坚决不开口。

    就这样过了十秒钟，香菱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数字，并且快速由45变成了44。与此同时，其他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温度瞬间回升，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欢乐、热闹。

    这一回李斯非常有眼力劲儿地几乎跟大家保持了一致，但汗水已然洇湿了后背。

    他不知道数字代表什么，但从对方惊恐的眼神可以判断那绝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是否也有这样一个数字，又会是多少。

    身份已经确定，排除了香菱，他此时扮演的就是薛宝琴。而刚刚那人应该感到庆幸，因为她所扮演的香菱地位并不高，是薛宝钗哥哥的小妾，跟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熟，也不是海棠诗社的固定成员。

    李斯清楚的记得整首诗她只接了李纨的一句而已。也就是说无论那数字代表什么，都只会扣一次，但他自己所扮演的薛宝琴就不一样了。

    大家跟没事儿人一样，跳过了香菱的那句，继续着联诗。当史湘云说出那句“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之后，场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这就像是某个提示信号，李斯当即就说出了下一句：“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

    温婉的女声，李斯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发出这么美妙的声音。尤其是没有出现群体盯人的恐怖景象，这一点让他很是满意。

    他承认自己有一些赌的成分。香菱是只有一句，但不代表场间的“演员”只有两位。好消息是，似乎他赌赢了。

    黛玉接了下一句之后，歪着脑袋瞥向了身旁的宝玉。那动作、神态，只要眼睛不瞎的应该都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身处诡异局面的李斯看着都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妈蛋，被喂了一嘴的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