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拍卖会已经过半,烫金册子还好端端的落在一旁,她和周以泽都无暇翻看。
毕竟这场拍卖会,只是他要宣誓主权的一个过场而已。
好放出风声,周以泽并非单身,有些妄想一步登天的小心思可以歇一歇了。
“我没什么舍不得的东西。”周以泽移过目光,淡声道,“你看上什么,尽管说。”
“等到那一天,我自然会问周总。”商晚轻笑一声,纤细身姿端庄,挽起的长发衬着一小节雪塑的后颈,吊带钻链勾着引人遐想的礼裙。
周以泽没说什么,带着她与几个人颔首示意,“那是裴波那契展馆的负责人,一会拍卖结束,我带你认识一下。”
意大利男人天生浪漫,商晚用意大利语与对方说了几句话,周以泽听得微微挑眉,“意大利语说得不错。”
他摇摇举杯,嗓音沉着被醇厚红酒润过的无奈,“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周总,你知道如果是言情小说中,你应该要说什么吗?”
周以泽轻碰她的杯沿,绅士道,“恭候指教。”
她的耳钻如一串流星,碎光折在棱线漂亮的侧脸,红唇缀着笑意。
“你应该要说,女人,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周以泽眼瞳深邃,五官极深,琥珀色瞳孔被射灯打下来的光映得很淡,像是冬日结了一层浅薄冰霜的湖面。
看着好似坚固,其实一脚踏进来,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你说错了,商晚。”
他借着帮她拨弄头发的动作,视线与商晚身后的男人碰撞,清瘦手掌隔着一寸距离停在她颈边,垂落的水钻刚好落在掌心。
周以泽虚拢了一把光,正回身,仿佛无事发生。
再不看她一眼。
“正确的说法,是你还有多少,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商晚微怔,瞬息调整好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红唇上扬的弧度一分不多,一毫不少。
“秘密让女人更美丽,对吗,周总。”
周以泽垂眸调整腕带,声音很轻,她却听得一字不落,“只可惜,商晚,我们是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商晚很早以前就听过周以泽的名字,是她不得不参加的家宴,爷爷与商学铭说着公司开发计划,商晚路过,百无聊赖的听了几句。
短短半分钟的对话,她一共听见了三次周以泽的名字。
当时她对这位出身豪门的商界新贵没什么想法,这辈子如果不出差错,她都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偏偏她不想要什么,就要来什么。
那应该是三年前,或者两年前,有可能更早。
那天下很大的雨,大到商晚怀疑耀京的天是不是破了个窟窿。
她从鸣秋公馆出来,12cm的高跟踩得又快又稳。
这里没有车,再加上这么大的雨,就连网约车平台都约不上。
五分钟前,商晚一把甩上迈巴赫的车门,将无辜的司机小陈锁在里头。
她总是在不需要犯倔的时候倔得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时候的她心高气傲,眼底只有黑白分明的爱恨,听不进商学铭面无表情的那句,“商晚,你应该知道规则。”
她只知道这个与她血缘最深的男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冷冷的切断她的电话,将她丢在白炽灯亮到刺眼流泪的医院。
莽莽撞撞撑着伞在暴雨中疾步,没看见红灯闪烁,走了两步,又硬生生退回行人通道。
当时一辆全黑车身的轿跑缓缓滑过,周以泽在阻绝一切雨声的车内看报表,助理看着灯柱旁模糊的人形轮廓,皱着眉,不确定道,“那是从商家出来的?”
能住在鸣秋公馆的人可太少了。
他就是两只手数了还有剩。
助理并没有多想,就算她真的是从商家出来,也未必有什么值得驻足的身份。
但周以泽却将轻薄笔电合上,背手敲了敲车窗,无声的示意。
司机了然,缓缓降下车窗。
视线像被雨刷刮过,得到片刻清晰,助理也借着短暂空隙看清了她的长相。
很漂亮的一张脸。
不是那种写满了欲望野心却要故作清高的模样,而是跟这场暴雨一样,几乎冷得彻骨。
周以泽对审美没太大概念,却能从另一层意思中发现端倪。
他的助理是个不苟言笑的学院派,高学历,好出身,不会轻易被女人长相蒙了头脑。
现在他却目不转睛。
红灯倒数。
周以泽懒懒转眼,声线沉沉透过雨雾,“商晚。”
平平淡淡两个字,声音平静至漠然。
助理明白上司的意思,将车停靠。
她撑着伞,闻言抬高伞面,露出清绝冷白的一张小脸。
显而易见没什么表情,不因为他这声唐突又冒犯的问候而显出异样的情绪。
她走过来,伞面倾泻,水珠沿着伞骨滚落。
收伞合拢上车的瞬间,她的裙摆蹭过冷凉伞骨,挂起一小片瓷白的脚踝。
她笑一笑,“劳烦,去机场。”
助理一顿,侧脸看过来。
他们要去另一个方向,和机场背道而驰。
周以泽沉默半息,不再看她,“上车。”
商晚只当这件事情是一个小插曲,下了车后,她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红钞,认真道,“谢谢你们送我,从鸣秋公馆到耀京机场路远,这是路费,我按着计价软件付费。”
助理有些无语。
她这番话清清楚楚,就差明说两人不要有任何关系。
周以泽垂眸看着小指厚的钞票,忽然道,“商晚,留个联系方式。”
商晚诧异挑眉。
他言简意赅,自报家门,“我是周以泽。”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很长一段时间周以泽都没有联系过她。
她也不放在心上。
直到某次商务会议,周以泽成为她的甲方。
与合同一并递过来的还有一份资料。
周以泽漫不经心地点餐,过问了她的意见后,淡淡道,“你先看看,不合适的我们再改。”
商晚微笑着将合同盖下。
“周总,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的人,理所应当地给她一份合同,有关于两人的婚姻。
一顿饭吃得滋味欠奉,周以泽话不多,但态度没有上位者常年的冷漠倨傲。
“你考虑一下。”
商晚看着价格高昂的黑松露鹅肝,然后又看了看他。
“在结婚之前,我们互不干涉。当然,我对复杂的男女关系没有兴趣。”周以泽优雅举着银叉,慢条斯理地切一块五分熟的西冷牛排,神色比转瞬即逝的流光还淡。
商晚笑着打趣,“婚后就要互相干涉了吗?”
周以泽没有抬头,“商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说是联姻,其实是很老套的说法。以周家或商家如今的地位,早不需要借助外部东风巩固地位。
但是对于商人来说,没什么比利益更大化更为重要的事情。
商晚不信王子公主会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话,她也不信比泡沫还要脆弱的感情。
而周以泽恰好需要她不信感情。
从回忆中醒神,拍会买已进行到一半。
商晚翻着洒金手册,兴味索然。
“看来今夜没有任何展品能入商小姐的眼。”
商晚不予理会,眸光轻侧,含着点浅淡笑意。
翻到最后一页,手指轻顿。
手指摁在展品照片,她的思绪坠得很深,像是被人凌空剪断的蝴蝶翅膀,挣扎又徒劳地从高空落下。
有些怔然,又有些留念。
那是饶代珊早年捐献的一幅油画。
也是她留下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周以泽偏头看了眼,很快了然。
“拍下来吧。”他从檀木金丝托盘中将竞价牌拿在手中,“既是送你,也是物归原主。”
起价是六十万。
周以泽声音清晰平稳,“一百二十万。”
拍卖师面色不改,开始落锤,“一百二万一次,一百二十万两次”
还有人想举牌,身侧女伴抬腕压着他的手,低声道,“你不看看和你竞价的人是谁?整晚没有动作,出手就是翻倍价格——”她顿了顿,视线落到周以泽身侧,“他是要哄那位小姐开心。”
没人应声,六十万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既然周总想要博美人欢心,谁都乐意留个面子。
拍卖师还在念,“一百二十万”
眼看一锤定音,身后却有人四六不着地举牌,他敞身而坐,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二百万。”
掷地有声,满座哗然。
周以泽挑眉,询声望去。
商晚还看着那副油画,神思终于被这声过分熟悉的“二百万”给牵了回来。
她捏紧册子,不易察觉的皱眉。
柏斯遇对上她的目光,笑意却抿直到消失。
大意了。
怎么就没将盛星乔那句“阿遇告诉我的”放心上。
“二百万一次,二百万两次,二百万”
商晚在即将一锤定音之时举起自己的竞价牌,面无表情,“二百五十万。”
商晚无心理会豪掷二百五十万和这个数字所隐喻的后果,她借口到外通风,路过柏斯遇座位时几不可察的一顿。
柏斯遇心烦意乱的摁着眉心,思虑片刻,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半月式的拱顶开放阳台,商晚随便拂过一副意大利名画,金色浮跃在她眉目,罕有的疏离和冷。
两人自上次在深苑花园被周以尧撞见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商晚单手环臂,倚着一根雕花藤柱,“没听铂宁有意扩大版图到巴黎。”
柏斯遇说不清什么意思的轻笑一声,商晚微眯了眼。
“商晚,你好像挺容易把我哥和我弄混。”
她挑眉——表示不解。
“和我哥那样的工作狂不一样,就算去片场看盛星乔也是刚好和合作方谈一桩生意。我是混子,自然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
她点点头,微笑,认真发问,“所以呢?”
“所以。”柏斯遇隔着风和烟雾看她,神情渐冷。
“我是为你而来。商晚。”
她揉了揉眉心。
“柏斯遇,这里不适合说别的事情。”
“是。”他好整以暇地点头,“你和周以泽共同出席,不是已经很好地说明一个问题?”
没说两句,商晚几乎在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中愈发不耐。
巴黎夜间气温寒凉,她穿得少。冻牛奶一样白的小臂泛着浅层的红。
柏斯遇臂弯挽着青灰西装,风流使然,他见不得娇花摧折,才要给她披上,台阶却缓缓踩上一个身影。
他的动作顿住。
周以泽拿着她的外套,
“周总。”他没什么表情的打招呼,“好久不见。”
周以泽应了,随后低头和商晚说话,他靠的近,身上没有沾染来往脂粉的味道。
“我在展厅等你,别太久。”
柏斯遇原以为对方是来宣誓主权,没想到送个外套,一眼也不多看,转身走了。
“你们”
商晚没有带烟进来,此刻心烦意乱,语气冲了三分,“你以为我和周以泽是私心?”
她冷笑着摇摇头,“我说我不玩你们那一套,是因为商业联姻多少还有选择,三六九等,总有一个挑的上眼。但我不一样,我需要周总这样和我互相看不上眼,往后百八十年也不可能看上眼的人互相巩固家族利益。”
“我不选择你,柏斯遇,你心里清楚,你对我太好了。而我没办法回报你任何。”
她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句子,每个字音都咬得沉重,像是即将远行的人关上最后一扇门。
“至少感情不能。”
她说完就走,一秒钟不愿意多待。
柏斯遇被噎了半晌,他烦躁地“啧”了声,他了解商晚这个人,她要是决定了什么,这辈子估计是南墙撞到底。
画没拍到,人是见了——还不如不见!
柏斯遇心里跟见了鬼似的,为了她搁下手中工作,不辞劳远从纽约到巴黎,她倒好,连句假惺惺的关心“吃了吗”都没有!
自顾自气了半天,柏斯遇认命地闭上眼。
是了,不会这么问的才是商晚。
他和商晚认识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他转身,要往另一条路下去。
心里幼稚的赌气,商晚要走周以泽的路,他非要和她背道而驰。
欠她人情,程子琪一事能还个七八分。他柏二公子向来花天酒地,随心所欲,什么时候在女人身上吃过亏?
也就只有商晚。
心头积郁烦躁,步伐迈得快。
镂空台阶却迎面撞来一个女人。
走道狭小,只能容纳一人。柏斯遇顿足,想看她什么把戏。
结果她手中的红酒晃了晃,很稳的停住了。
卷发丰盈披散,热辣的黑色贴身礼裙,眉眼抬过来,有种与浓烈墨黑不相衬的阳春白雪。
总觉得怪异,定睛再看,原来是旗袍。
她不避不让,抬手压着鬓边的长发,弯出嫩豆腐似的小巧耳垂。
漂亮纤细的手指拢过发间,夹出一张黑金房卡。
她将房卡落入柏斯遇的西装口袋,微微一笑,转身拾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