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九月最后一天结束，十月如期而至。
与此同时，和国庆小长假一起到来的，还有耀京大学的秋季运动会。
商晚的选修课只剩下两周，她现在正忙着和教务处沟通最后的结课考试，刚说完，又被副院请到办公室。
副院年纪比她大了一轮，但是丝毫看不出年龄。她先是随意地闲聊了几句，终于说到正题，“商老师，真的不考虑了吗？”
商晚将资料整理好，微笑，“已经在考虑了。”
副院苦口婆心劝她留任，商晚四两拨千斤的打太极。
这种教书育人的职业她真的做不来，她只想在哪个无人的旧教室，光线迷离昏暗，她一点点的用牙关咬下对方外套的拉链。
“如果商老师有了新的决定，可以与我沟通。”
她倏然回神，笑容不见半分敷衍，“我会的。”
等副院走了之后，商晚到办公室里取之前麻烦其他老师给她准备的一份名单。
“哎商老师，你们大学那会儿的运动会是怎么样的啊？”
其中一个圆圆脸教声乐的老师忽然起了话头，商晚低头正检查着班级名单有没有遗漏，冷不防听别人的谈话中心移到自己，有些不知所措的“啊”了一声。
大□□动会不都千篇一律，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商晚佯装认真，“应该和耀大差不多吧。”
她站在窗前，阳光像一把细沙撒在她披散的卷发，将发梢映得发光。裙摆上有些细闪的碎屑，光线柔和的铺开，像是傍晚时分波光粼粼的海面。
清瘦的指尖数到第几个班级时骤然卡壳，她干脆重新整理，边数边偏头回答问话。
“不过那会儿我很懒，基本没有参加过校运会。”
商晚的高本硕都是在国外念的，她不是个热衷于在节假日里往人群里挤的性格，读书时她更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打磨作品，以及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
另一个老师笑着附和，“商老师长得那么好看，每年都是院队代表吧。”
商晚确认数量无误，缠着尼龙线捆将档案袋好，“其实亚洲面孔并没有那么吃香，欧美人多数还是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
惊诧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肤白貌美大长腿？你哪点不符合？”
商晚无奈的摇摇头，不接话。
老师又聊作一团，办公室感情深厚。
“今年教职工的领队确认了吗？还是影院的许老师？”
“许老师好像有事，商老师就很好啊，已经好多年没轮到咱们美院的了。”
“对啊，商老师人高又美，气质还好，我第一天见商老师的老师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模特呢”
“我就算了。”
商晚歉意地笑了一下，拿起厚厚的档案袋在桌上敲了敲，“还有点事，我先走啦。”
校运会两天假和国庆黄金周攒一攒可以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画室里未完成的画作，商晚独独没有想到好不容易逃脱了领队的命运之后，她愣是被那个圆圆脸的女老师逮来了南操场。
她一脸的生无可恋，眼尾一颗泪痣都透着恹搭搭的情绪。白色的宽沿礼帽遮住半张精致的小脸，妆容清淡明透，露出线条优美流畅的鼻尖和淡粉的唇，白色蝴蝶结柔软的垂在脑后，卷发拢在肩前，她时不时抬腕看表。
圆圆脸近距离欣赏美貌完毕，感慨，“认识的知道你是老师，不认识的以为你是哪个女明星。不对，哪怕认识你，也不觉得你是老师。”
商晚扶着朱红色漆的栏杆，笑了一下，“夸张。”
九月底的天气，阳光明媚不燥，微风都是大学生特有的书卷和朝气。来来往往的学生从她身边步履不停，好些个美院的学生都凑上来叽里呱啦的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商老师和学生们相处的还挺好的。”商晚随着圆圆脸不紧不慢的走入南操场，圆圆脸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我读书的时候对老师都有敬畏之心，迎面碰到了恨不得当场蹲下来假装系鞋带。”
“可能我比较和蔼可亲？”商晚打趣道。
两人走到看台，圆圆脸从挎包里拿出纸巾铺在座位上，商晚摆了摆手，“我站一会儿。”
这里刚好是阴凉处，阳光泼墨似的大片大片晕开在脚下，镂空高跟的脚背里是玫瑰花打着卷儿的花瓣，花瓣边缘在光线的折射下透着露珠的晶亮。
圆圆脸老师一边往胳膊上抹防晒霜一边无不羡慕说，“商老师好白，每次我都能第一眼就看见商老师。”
“挺巧的。”商晚笑笑，“我也有一个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人。”
“谁啊？”圆圆脸停下抹防晒霜的动作，好奇问，“是商老师的男朋友吗？”
商晚迎着她眨眼，但笑不语。
她的性子其实很冷，不似外表热情，来耀大上了快一个月的课，聚餐却没参加过几次。
到点下课了就走人，堵在教室门口都找不到她。
但是她又很奇怪。
明明不喜欢和别人越过安全距离，却在对方源源不断释放善意的时候无奈心软。
商晚压了一下发，手指勾了一缕发绕至耳后，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深了些，“暂时还不是。”
“暂时？！”圆圆脸夸张地叫起来，她年纪和商晚一样，性格却像个小孩子，“不可能吧，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拒绝商老师？”
商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语气温柔如调情，“那你能拒绝我吗？”
果然。
圆圆脸想，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人可以拒绝商老师。
为了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她随口起了别的话题，“对了，商老师，你还记得艺术节上弹巴赫的周同学吗？”
商晚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把瓶盖拧得紧了些，“记得。”
“耀大习惯把热门运动放到第一天对决，我们来得巧了，下个项目是男子三千米决赛，准备检录了。”
大学的校运会总是那么热闹，开幕式留下的彩带和气球散落在操场，学生团体联合会的部员有条不紊的把控秩序，裁判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班级同学拉着横幅为参赛同学摇旗呐喊。
商晚视线远眺，跑道尽头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身着运动衣的男生排成一列，其中又数跑道三号位的男生最为扎眼。
简单白t外套了一件挂有自己姓名的运动背心，黑裤裹着一双又长又直的腿，腕上套着护腕，额前绷了一条细汗发带，露出额头。
他正在做弓步压腿。
宋嘉栩在一旁搭着他的外套，忽然低声凑了过去，“以尧，许愿一会给你递水，别打人脸啊。”
周以尧果然轻轻蹙眉，宋嘉栩立刻表明立场，“先说好啊，我可没有卖朋友。是许愿自己要来的。”
他做扩胸运动时，小臂绷起的肌肉线条流利干脆，喉结上下轻动，宋嘉栩“哎”了一下，冲他抬抬下颚，“以尧，美院的商老师。”
商晚站在看台上，台下是扛着相机取材的男生，镜头对准了明艳动人的女老师，高清聚焦下，她扬起一个笑容。
镜头忽然调转方向，顺着女老师的方向抓过去，是人气选手周以尧。
周以尧描着她的唇形，她说，“加油。”
他弹了一下护腕，牙尖磨了磨下齿，收了视线。
三千米决赛无疑是校运会的一大看点，尤其是对手几乎都是体院的男生，让这一场竞争更加的如火如荼。
“哥们。”
二号跑道的男生愁眉苦脸，“我就是来混的，谁知道一不小心混进了决赛。”
周以尧挑眉，拧着手腕，“那你很不错。”
“我现在腿肚子都是软的。”那男生忍不住瞟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体院选手，更加绝望，“哥们也是体院？”
周以尧摇头，“不是。”
他顿时有了落难兄弟的感觉，“唉，我女朋友也来了，我要是跑个倒数太丢人了。”
周以尧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看台，上面挤挤挨挨着学生，好像滚沸的汤圆，一个黏连着一个。
不见鹅黄色的连衣裙和白色宽沿礼帽。
圆圆脸看着商晚转头就走，有些意外，“商老师，比赛马上就开始了，你要去哪？”
她头也不回，“买水。”
圆圆脸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把手中还剩三分之二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里，拾级而下。
她走得很慢，心里有事。
商晚在国内念高中时参加过一次校运会。
她在记忆里抽丝剥茧的将许多年前参加校运会的回忆给揪出来，好像也是差不多的九月末，好像那天也是差不多的天气，她喜欢的男孩子赢下1000米后，在人群簇拥中对她挥了挥手。
商晚被移位的阳光刺得眯了下眼，十几岁的少年重合成周以尧的脸。
她听着身后传来的枪响，接着是浪潮一般打来的助威声。
周以尧向前跑去，她往后走去。
两个人的距离被无限拉长，她走直线，他却困在一个圆。
她顿了下脚步，风声喧嚣。
应该是他按着他的人生轨迹往前走，而商晚仍然被困在过去。
便利店的冷气很足，进门时自动感应一声“欢迎光临”。
商晚选了一瓶常温的运动饮料，结账时她忽然抽出一根马克笔，“可以用吗？”
店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第一次直面这样具有杀伤力的美丽，被她笑得脸色通红，结巴道，“当然、当然可以。”
几笔寥寥，她盖上笔帽，友好的微笑，“谢谢，你真可爱。”
等商晚回到南操场，决赛刚好结束，她拦下一个大约四五岁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用几根棒棒糖将人贿赂过来。
周以尧在一群专业的体院运动员里拿了第一名，把科院的同学高兴疯了。
他被同学包围，掀起衣服下摆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众人见模特部的许愿走过来，自发的让开一条路。
许愿还穿着领队的修身旗袍，好身材一览无余，“给你。”
周以尧的视线落在她身后，伸手接了，淡淡道，“谢谢。”
二号跑道的男生累瘫在草地上，他拼命用手扇着风，“哥们真好，有女朋友送水，我就惨了，女朋友不知跑哪儿去了。”
周以尧接过水，转头就丢进宋嘉栩怀里，“她不是我女朋友。”
宋嘉栩被砸了一下，有些纳闷的捏着水瓶，好在许愿已经走了，这会儿也犯不上尴尬。
“走了。”
明明刚刚跑完三千米，除了鬓角出了些汗，他整个人像是慢悠悠的散完步，连着嗓音都是凉的。
拿了第一名，心情却很差。
“大哥哥。”
周以尧绕出人群，忽然被一个小不点给扯住了衣角，他看了会儿，忽然蹲下身，“找我吗？”
小姑娘笑容甜甜，双手抓着一瓶运动饮料，“大哥哥，这是一个漂亮姐姐要我交给你的。”
他怔了一下，小姑娘继续说，“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像天使。”
她把运动饮料往周以尧怀里一塞，从随身的小花挎包里摸出一颗糖，“她还给我这个，不过我觉得大哥哥也很好看，所以我也给大哥哥。”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转过瓶身，是一朵黑色马克笔勾出来的玫瑰。
果然是商晚。
“那个大姐姐呢？”
“走啦。”小姑娘利落的拆开糖纸，将棒棒糖含进嘴里，砸吧砸吧着嘴，歪着头，“不过大姐姐还说了。”
周以尧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头，“她还说了什么？”
“唔。”小姑娘认真想了想，“累积三个第一名，可以兑换一个奖品。”
说完，她用大眼睛看着周以尧，满是困惑，“哥哥是第一名吗？如果我得了第一名，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
“游乐园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小姑娘转着棒棒糖，天真道，“妈妈说，如果我敢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掉眼泪，她一定会揍我。”
周以尧沉沉的闷笑一声，那点烦郁的心情烟消云散。
“好巧。”他说，“哥哥也想去游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