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时近深夜,骤雨初歇,空气潮闷。
他的外套留给了商晚,此刻走出楼道,竟然不觉得冷。
太晚了,现在回耀大也赶不上门禁,周以尧索性回了深苑花园的家。
他从没有告诉商晚自己住在这里,而且,以商晚那么恶劣的本性,未必会在意。
电梯缓缓上行,应声而开。
每栋房子配备独栋电梯,开门便是家。
这里的装修按照他哥的喜好风格来设计,一应俱全的性冷淡风。
周以尧走回主卧,简单冲过澡后,周以尧拿起自己的手机,随意翻过几页朋友圈,目光沉沉落在对话框被挤到最底下的小玫瑰。
他原本想点开,结果宋嘉栩的头像明晃晃的跳出个1,他怔了怔,拇指向上划拉,点开聊天信息。
【嘉栩:怎么还不回来?】
【嘉栩:?】
【嘉栩: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和阿姨说给你留个门?】
周以尧旋开壁灯,坐在沙发上回话。
【五分钟:不用了,车我明天还你。】
【嘉栩:车是小事,我才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你人就不见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五分钟:没事,不用担心。】
【嘉栩:那你别忘了明天早课啊。】
陆陆续续的回了稍微重要的信息,周以尧出神地看着她的头像。
他机械性地打开微信又切出后台,反复几次后,终于妥协似的将手指停在小玫瑰上。
商晚没有个签,朋友圈背景图是一片盛大而璀璨的星空。
她的最新一条朋友圈已经是三年前
原本已经懒散陷入柔软沙发的周以尧猛地坐起,他瞪着动态下的时间,赫然是三个月前。
【今日有伞。0621】
配图是暴雨的车窗,霓虹光线斑驳璀璨,隐隐映出一点笑意。
怎么可能?
周以尧点开配图,确定是自己的雨伞没错。
空旷静谧的房间中,男孩以手抵着唇角,笑了一声,很快又严肃地闷了回去。
商晚真的太坏了。
他这样想着,就像是逗弄时高昂着头的猫咪,从不用正眼看你,却会在某个时刻小小声地朝着你“喵”一声。
他修改商晚的微信备注。
【badcat】
恶劣、顽固、惹人心疼的坏猫。
周以尧走后很久,商晚仍坐在原地发呆。
他走前应该是关上了窗,夜风透不进来,反而将客厅那点浅淡的香味烘托到极致。
在hers时,她埋首进周以尧怀中,一边听得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一边出神的想,她好像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
不是香水味,大概是某种沐浴香氛,类似暴雨后的晴天,阳光遍洒。
她刚要起身,却发现桌角留着几颗亮晶晶的东西,商晚不明就里的抓了一把,发现是七彩糖纸裹着的奶糖。
她微微扬眉,有些意外。
随后拆了一颗落进嘴里,很甜,桃子味。
烟瘾有点被勾起。
她展平糖纸,用纸盒压盖,拖着疲惫的身子到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上过药的伤口再碰水像是被撕裂一样,从脚骨钻着每一道纹理痛到心尖。
水温很高,她借着灼热温度让自己清醒。
可惜,骨子里仍是争先恐后地钻着冷意,几乎要刻进她的血脉肌理。
商晚裹着浴巾在绒毯上踩了踩,从床头柜中翻出备用手机,盘着腿坐在铺着鹅毛毯的地上导资料。
等待的时间,她捂住胃部,拿了一瓶常温的牛奶去加热。
客厅关了灯,没有放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遥江隐隐绰绰的月影,不知哪里起了风,那澄黄的影子被吹成满天的星光。
商晚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去看沙发,上面孤零零的扔着周以尧的外套。
和她原本要送给周以尧的外套。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下好了,又多欠他一个人情。
资料导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完成后,她将旧手机放入某个抽屉柜,打开微信。
对话列表密密麻麻,其中盛星乔的最多,其次是工作和朋友,她翻了翻,在底部找到了周以尧的头像。
【小朋友:胃药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我给你分好了,你明天起来记得按时吃药和上药。】
【小朋友:养胃期间少抽烟,别喝酒。】
【小朋友:我给你订了明早遥南居的外卖,你吃完再去学校。】
【小朋友:当代年轻人养生指南链接】
商晚看了半晌,笑着摇头。
真是
招惹了一个什么小天使啊。
商晚的手指放在对话框上,久久不知道要发什么好。
【badcat:外套,下次还你。】
周以尧几乎是秒回,【小朋友:晚安。】
【badcat:晚安。】
商晚回了一个电话给盛星乔。
“晚晚?你没事了吧?对不起啊都怪我,我没想到她们玩得那么野对不起啊晚晚”
她一连道歉,商晚对着膝盖呼气,仔细拿着棉签上药,她疼得龇牙,慢道,“你别自责,原本也是我的问题,这事儿你不用揽到自己身上。”
“那”盛星乔小心翼翼道,“你现在好点了吗?”
“没事了。”商晚扔掉棉签,重新取了一根新的,“对了,我是要跟你说,做真人秀的那个程子棋,你有印象没?”
盛星乔想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道:“你是说最近风头很盛的那个程导?我好像有点印象,前几天团队正在接洽一个新的节目怎么了?”
商晚言简意赅,“我晚上见到他了。”
盛星乔皱着眉,又听她说道,“大概一年多前,我在威尼斯散心,遇到过他一次。大家都是出来玩,规矩都懂,但是那天晚上他越界了。”
腿上的伤口上完药,商晚有些气虚的靠在软枕上,一想到后肩还有伤,她轻扯唇角,无声地“嘶”口凉气,“他给我下了药。”
“”用了毕生素养的盛星乔才没有爆粗口,她难以置信地拔高音调,“他看着人模人样啊?这么下|三|滥的事情也做得出来?那晚你没事吧?最后怎么样了?”
“没事,有一个朋友帮我挡下来。”商晚努力不去回想当时的感觉,用手背敲着晴明穴,“没想到一回国又碰上了,真的是冤家路窄。”
盛星乔沉默了很久。
商晚了解这个朋友,也不说话,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烟,刚咬上一根,忽然想起周以尧微信里的嘱咐。
火苗挨着烟草,洁白贝齿咬破爆珠,桃子甜软的气味涌入心肺,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啊,晚晚。”盛星乔的声音疲惫而低落,“对不起,我没想到让你发生这种事。你放心,这个男的我绝对让他讨不到好。封杀他都是轻的,我要他彻底从这个圈子里身败名裂。”
“行。”商晚不多说,“这个事别放心上,大明星早点休息,毕竟你还要靠脸吃饭。”
“我靠什么脸吃饭啊。”盛星乔被她逗笑,声音娇嗔,“我要是不拍戏了,我就蹭你的、吃你的、住你的,你每个月要给我花七位数!”
“把我卖了都不够。”商晚也跟着笑,三言两语间,冲散了方才略显沉重的气氛,“好了,早点睡吧,晚安。”
和盛星乔挂了电话后,商晚拨给另外一个人。
“柏总,能不能打扰你几分钟?”
刚接电话时那端非常吵闹,柏斯遇起身到天台,才说,“几分钟就够了?给你打扰一辈子都行。”
商晚指尖转着金属打火机,漫不经心道,“之前在威尼斯给我下药的人你还记得不?”
柏斯遇一听她提起旧事,立马站直了身子,语气也从散漫变为严肃,“我怎么可能忘记?那孙子又找你了?”
“在耀京碰上了。”商晚有些头疼,不知是旧事重提,还是因为淋雨后又吹了长时间的冷风,“这件事我不想让我爸知道,麻烦你了。”
“靠,我他|妈|早就想收拾他了,什么玩意,也敢在我面前蹦跶。”
低声骂完一句,柏斯遇想到什么,“商晚,下次再遇见他给我打电话,老子不揍死他。”
“别闹大。”
柏斯遇单手插袋,身后是一片灯红酒绿,他捂着听筒,低声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闲扯了两句,收了线后,商晚最后也没有点烟,她倒在柔软大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将近一点。
尝试入眠失败几次后,商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三分钟的呆后,下床去另一间房。
一间侧卧,被她改造成了画室。
商晚打开全部大灯,明亮的白炽光瞬间铺满每个角落。
她解下手腕的发圈,将长发捆在脑后,支着腿坐在凳上,开始调颜色。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画画了。
所谓天才,也有江郎才尽,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然而可笑的是,她并不是大众眼里树碑立传的天才。
商晚在画布上抹开一大片明澄的黄,中心用红色渲染出一个抽象的人形轮廓。
习惯使然,她又掏出一包烟,咬在齿间,没有点燃。
用色大胆鲜艳,很快勾勒出少年身形。
商晚想起下午在操场上随手给少年拍的一张照片。
二十岁出头的少年,闪闪发光,是人群里一眼就定位的存在。
和她这样从泥泞里挣扎着生存的人,腐烂的人,肮脏的人,永远都不该有现实交集。
她自嘲地笑起来。
动作牵扯到后背伤口,沉钝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四肢百骸。
湿了烟嘴的桃子味女士烟跌落在调色盘,沾染了明黄色块。
明明不该招惹,偏偏要去招惹。
商晚心烦意乱,索性搁了笔。
不应该留下任何可以充当怀念的回忆。
她向来放纵自己,只不过每段放纵都有期限。
她只要这段时间。
一段,有限的,随时都在倒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