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光线昏暗,她的一双眼如无机质的琉璃一样冷淡而透。
看了片刻,她微微点了下头。眼神轻巧转过,像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满眼写着漫不经心。
周以尧心口忽然起了一股无名的火,像是和谁赌气一样,长腿迈过座位中间的走道,哐啷一声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动静大到引发前排同学不住侧目。
商晚关上教室门,调整耳麦,声音从头顶的扩音器传下来。
“大家好,我是商晚,很高兴你们能来。”
公开课的人数一般要比专业必修要多,但商晚这一堂《人体结构与透视》的人数简直如排山倒海,就连走廊上都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小心翼翼做贼似的探头探脑,企图从窗外一窥凭美貌在耀大未见人先闻名的艺术家。
商晚调试着无线话筒,将ppt投映到投影仪上,她的声音很特别,不是甜美娇嗔的那一挂,听起来像雨点徒劳撞在玻璃上,或者是碎冰落入瓷碗里,又清又冷。
周以尧靠在丝绒红的软椅,右手虚虚搭在扶手上,双腿横在桌下有些局促,他不得不稍稍曲起一点膝骨。
耀大是国内双一流大学,其中不乏名校毕业,海龟高材,师资力量雄厚,随便抓一个老师都有可能是哈佛毕业或者是年纪轻轻的教授。
商晚能出现在这座讲台,是他意料之外。
她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后,切入课件正题,毫无废话。
进来到现在一直听见有人嘀嘀咕咕的科普这位艺术家小姐,从他们敬畏且类似供奉的态度来看,周以尧在那些越说越荒唐的遣词造句里很难将他们口中形容的人和她联系在一起。
道貌岸然。
他冷冷想到。
他支着前额,手机荧蓝光线在眼睑投下一层阴影,将手机切换静音后,周以尧打开浏览器搜索两个字。
光标转了一圈,手机页面弹出相关搜索消息。
要不是今天阴差阳错看见那位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同学偷拍的照片,他甚至连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已经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了,事实上连陌生人都不如。
商晚。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倒是应了她的名字。
他草草浏览了一下网页,个人履历非常漂亮,年少成名,技惊四座。
目光落到商晚资料上的出生日期,生在年尾的最后一天。
最新一条与商晚有关的资讯是她和陆氏公子的采访,周以尧随手往下翻阅,荧蓝的光线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双眉微蹙,心情差得一言难尽。
自顾自闷了半晌的气,周以尧重新摸出手机,在微信列表里找到其中一条桃色新闻男主角的头像。
【一:哥,忙么?】
那边回复的很快。
【陆睿言:没什么事,咋啦小尧?】
【一:哥认识商晚?】
【陆睿言:?你怎么问起她了】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陆睿言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位安分守己长大的周家小太子是正儿八经的乖乖牌,和商晚那种混子上下辈子都应该打不着关系也绝对不能打着关系。
周以尧迟疑了一小会儿,谨慎的发送一个挑不出错的回答。
【一:她在我们学校有几节公开课】
【陆睿言:???】
【陆睿言:她在耀大?】
周以尧看着对方忽然狂甩难以置信jpg的表情包。
【一:对。】
手机那端的陆睿言小小的纳罕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周以尧读的专业应该是计算机。
【陆睿言:那还挺巧的,不过你又不学美术,去听她的课干什么?】
周以尧有些尴尬的掐着鼻骨,埋头敲字。
【一:巧合。】
【陆睿言:好吧。】
沉默片刻,周以尧咬着后槽牙,开门见山。
【一:哥和商晚谈过恋爱吗?】
周以尧等了一会儿,看着持续了几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抵着眉骨的手指用力地摁了一下,神情复杂。
【陆睿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敢和商晚谈恋爱啊。听哥的一句劝,离商晚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陆睿言:千万不要去招惹她,她段位高,你玩不过的】
周以尧看着那个写满了阴阳怪气的表情符号,随手敲了一个微笑回去,随即摁灭了手机,将头埋在长桌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堂大课熬下来,周以尧就这么保持着一尊雕像的姿势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同学一个接一个走光,而讲台上的人,还在好整以暇的站着。
她关了空调和灯,偌大的阶梯教室瞬间陷于黑暗。
雨还在下,阶梯教室却落针可闻。
她的声音含着一点窗外呜呜作响的冷风,裹着雨水寒凉的湿意,她缓步走过来,每一寸高跟鞋都像是踏在了他心上。
“怎么?连招呼都吝啬打?”
紧接着,是她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像条黏腻狡猾的美人蛇钻进呼吸和毛孔肌理。
“小朋友,应该没有忘记我吧?”
小朋友。
这个昵称将他拉回到几个月前的深夜,那天的暴雨比现在还要大,整个城市像是倒扣进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盖,呼吸黏腻交织,他几乎要溺毙在她搅起的云雨里。
周以尧闭了闭眼。
“嗯?”
缱绻悱恻的尾音悠扬,她缓缓弯了眉眼,“小朋友,怎么不说话?”
同样是一场大雨,同样是商晚,她站在他面前,撑着一把伞骨铮亮的雨伞,笑道,“小朋友,你怎么不说话?”
他佁然不动的坐着,略略抬起眼皮看她。
商晚个子不低,骨架纤细,看上去柔弱而无害,眼角却轻佻的勾起,含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笑意。
周以尧浅色如无机质的瞳孔随着她的动作从似笑非笑的唇角到她细带高跟。
她就这样翘着腿坐在长桌上,一只手撑在桌面,手腕骨纤巧伶仃,戴着一枚钢带的陀飞轮手表。
指节修长分明,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精心修过的甲盖圆润透明,泛着浅色的粉。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节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商晚的小腿匀称漂亮,腿线清瘦笔直,无丝毫影响美感的钝感。
柔软的,像一朵轻飘飘的浮云,可以轻易架上自己的肩前。
他曾经无比虔诚珍重地亲吻过她的脚踝,踝骨细巧精致,洁白无瑕。而她现在系着高跟鞋吊带的脚踝,一枝玫瑰艳烈的从脚背盛放至踝骨。
这才多久?
三个月不到?
“不会吧?”
商晚见他沉着脸色不说话,语气里的遗憾情真意切,可那双浅色的瞳却明晃晃的盛着蛊惑人心的娇媚,半真半假道,“真的把我忘记了?”
周以尧冷笑一声,向后一仰,强行让自己的目光从她脚背上的玫瑰收回,只是垂着眸盯着自己的鞋面,语意凉凉,“我哪敢。毕竟又不是我睡完了就跑。”
商晚一下子笑起来,声音轻得像小猫挠痒。
她侧着身子又靠近了周以尧些许距离,周以尧皱眉想要避开,刚一侧过脸,对方身上的香味争先恐后的钻进呼吸,他像是脊背被通了电,猛地站起来。
雨越下越大,阶梯教室虚掩的门遮住了天边不甚明亮的光。
商晚一点点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的指尖缠绕着一点点尼古丁的烟草气味,辛辣刺激,蹭过周以尧的下巴,食指顺着下滑,将碰未碰的点在了他的喉结上。
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忽然起了灼烈的火,喉结被她曲起的指节不轻不重的一磕,周以尧头皮瞬间发麻,商晚低低笑了一声,偏着头故意捏了一下他戴着黑曜石耳钉的耳垂,然后单手撑在墙壁上。
周以尧,身高一米八八,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给壁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