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都市小说 > 暗牖 > 第10章 赤脚医生

第10章 赤脚医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黄百岁第一次给人打针,就从他小儿子黄枫林开始!

    集体的时候,黄百岁学会了打针,那是给猪打针!猪得了瘟病,不打针就是死路一条,打了针也有一丝希望!村里的赤脚医生是位女同志,只敢给人打针,见到猪她反而害怕了!老支书很无奈。黄百岁给老支书治好了黄疸肝炎,老支书心想,人的病都能治,猪的病那就不在话下了。

    老支书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黄百岁,说:

    “百岁,以后你不下田了,给猪打针吧!”

    黄百岁一脸懵逼,想了想,说:“支书,我不会打针,如果你觉得我下田不行,我去山上挖土吧!给猪打针,我不会啊!”

    老支书不屑道:

    “任何事情都有困难,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更要上!不就给猪打针吗?有多大点困难!”

    黄百岁说:“支书,我怕……怕干不好!”

    老支书给黄百岁鼓劲:“美帝国主义不是很大吗?我们打了他一下,也没有啥!不就给猪打针,又不是让你扛枪上战场,朝美国鬼子开枪,不用流血不用牺牲,你怕什么?”

    黄百岁说:“支书,我真不会啊!”

    老支书不耐烦了:“啰里八嗦,不会不可以向马院长学,他是你同学,这事就这么定了!”

    老支书都这么讲了,黄百岁只有硬着头皮上了!给猪打针,黄百岁是见识过的,他的同学马德标以前就是个兽医,黄百岁见过马德标给农场的猪打针,只见马德标右手举着注射器,左手抓着猪耳朵,然后,右手注射器对着猪的耳根窝里扎下去……

    黄百岁接到任务,心想,猪天生注定是要被人吃的,医得好就晚点吃,治不好就当早点超度它了,反正迟早都要挨宰,早死倒早超生。这样想着,黄百岁心里便没了顾忌,这人一旦没有顾忌,出手就快准狠,黄百岁给猪打针是越打越顺手了。

    马德标是先治畜生后医人,黄百岁是先救人后医畜生。

    畜生是畜生,人是人,人和畜生怎么能混为一谈!

    马德标院长给黄枫林开注射药时,特意配送了一套打人的注射器和药棉,他知道每个村都有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只有一个注射器,打完一个人后用开水给注射器和针头消毒,消完毒又给下一个人用,这样就会有个缺隙,万一毒消灭不干净,或者是药水没洗干净,残存在注射器和针孔里,那就会产生不好的后果!马德标院长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特意给老同学的儿子,免费配送了一套注射器,他原本是好心,可是——

    可是,黄百岁看到注射器,以为是老同学在讲自己的军,心里又不平衡了。心态失衡后,黄百岁的自卑心又泛滥了,自卑心又扯上了自尊,他不服输的劲头就上来了。

    你显摆是吧?你行,我照样行!

    两个大人闹误会,结果是小孩子遭了殃!

    黄枫林的两个屁股蛋,打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当黄百岁给人打针像给猪打针一样熟练,黄枫林的病也好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黄枫林仍然去找杨老槐的儿子玩,不过,现在杨老大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得耕田种地,砍柴放牛的事情,杨老二接手了。

    黄枫林就跟杨老二一起,砍柴放牛割牛草,偶尔也指使杨老二去扯黄继强家的花生,挖黄继强家的地瓜,选黄继强家长得好的玉米棒子,连根拔起,一人一根,玉米棒烧来吃,玉米秆当甘蔗啃。

    因为,黄继强又得罪黄枫林了!

    黄枫林虽然生性顽劣,小小年纪,倒能分清场合。他去上学后,从不逃课,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讲,是个乖孩子,但是一出了教室,又变成了村里那个调皮捣蛋的顽童。

    学校的学生,来自不同的村庄,排斥外人的基因深入骨髓,剽悍的民风,一代影响着一代。

    黄继强喜欢搬弄是非,人又胆小,他这种人就容易惹祸。在学校的时候,有老师撑腰,别人不敢把他怎么样,一旦放了学,就会到必经之路的路口堵他,所以,黄继强时不时就会挨揍。

    某天下午,放学后,黄继强不敢回家。同桌黄枫林知道黄继强又摊上事了,他本来不想理这个讨厌的堂哥,因为黄继强在村里没少向大人打他的小报告,导致他挨了不少揍。

    当外村的同学收拾黄继强时,黄枫林心里倒有一种莫名的快意。黄继强总被外村的同学欺负,黄枫林心里又不爽了!

    黄枫林见黄继强一直坐位上,一动也不动,便心生怜悯,对黄继强说:

    “这次我帮你打架,你以后不准再告我的黑状!”

    黄继强心理恐惧,说:“我怕……”

    黄枫林说:“你怕什么?你站起来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黄继强:“我怕,我怕挨揍!”

    黄枫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你打算躲一辈子?”

    说完,黄枫林生气了,抱着自己的布口袋离开了座位,黄继强赶紧追了上去,抓紧黄枫林的手,发狠道:

    “这一次,我要让他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果然,在回家的三岔口,两个小家伙正在候着黄继强,黄继强一见到他们,腿就没劲,拖着步子,被黄枫林硬拉着往前走。

    人狠话不多,先下手为强,黄枫林举着书袋冲了上去

    等黄枫林从地上爬了起来,黄继强背着帆布书包,早跑得不见了踪影。同他打架的两个孩子,一个年纪比黄枫林大,身材也高大些,另一个是黄枫林的同班同学。年纪大一点的要懂事些,此刻,他正拉着灰头土脸的同伴,劝起了架:

    “都别打了,我们无冤无仇,不值得!黄枫林你够种,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你以后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不找黄继强的麻烦!”

    黄枫林捂住右脸,他右脸被他同班同学用铅笔扎了一个小洞,此刻正在冒血,他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

    灰头土脸的同班同学,此刻正捂住鼻子,他的嘴巴上面都是血,他朝黄枫林点了点头,就被同伴扶着去水井湾洗脸去了。黄枫林找了点青蒿叶,在嘴巴里嚼烂,涂抹在伤口,再用右手压住,左手拿起地上的书口袋,朝家的方向走去。

    黄枫林回到家,家里照常没有人,父母亲都上山忙去了,农村的门是不用上锁的,他同往常一样,把布书袋往墙上的洋钉上一挂,就迫不及待打开边锅。今天运气不错,不是黄枫林讨厌的红苕,是一小碗油炒饭。

    黄枫林吃完饭,拿起门背后自己的专属镰刀,就去杨家找杨老二了。杨老二很会砍柴,用鸡屎藤绑柴绑得整齐又紧,用小尖担一插,挑起来很平稳。黄枫林每次砍完柴,都是杨老二给他捆绑。

    因为今天运气好,黄枫林跟杨老二偷外村的杂木柴,没有被发现,看着一根根青杠有大人拇指那么粗,黄枫林心里美滋滋的,早把下午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吃完饭,正准备去找杨老二玩,黄百岁叫住了他!

    雷公不打吃饭人。黄百岁在吃饭后叫黄枫林,黄枫林就知道后果了,轻则挨训,重则挨揍。

    黄枫林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头脑发热,又做错事了。同往常一样,黄百岁一叫,他就乖乖地等着“上刑”。

    黄百岁似乎今天心情不错,没有审讯也没有用家法,他点了一支朝阳桥,不紧不慢,与其平和地问黄枫林:

    “右脸的伤怎么回事?”

    黄枫林一怔,心里泛起了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家伙也会关心我起来了?”

    黄枫林还在发呆,黄百岁又吐出了一口烟雾:

    “别要打鬼主意,说实话!”

    黄枫林回过神来,右手情不自禁遮住右脸,说:

    “砍柴不小心被刺扎了,我已经用青蒿涂过了。”

    黄百岁不信:“好大的刺,能把肉刺出个氹氹?去拿点药棉和酒精来,我给你查查。”

    黄枫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黄百岁给他洗伤口时,他还有些感动,酒精进伤口,不仅不疼,仿佛流进了他的心里,要醉了。

    第二天,黄枫林高高兴兴地去上学,第一节课,与他打架的同班同学,一起就被张老师叫到讲台前,每人的手心都挨了三戒尺。张老师打三戒尺是有讲究的。养不教父之过,这是第一戒尺;教不严,师之惰,这是第二下;最后一下才是惩戒学生的。不过,大人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责任最后都落到了孩子身上。

    黄百岁说得没错,黄枫林就是记吃不记打,他替黄继强出头,后来又是黄继强把这事报告了老师,黄枫林开始很生气,发誓再也不理黄继强,没过多久,黄继强再来找他玩,向他道歉,他又把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又允许黄继强跟他和杨老二一起玩,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们“三角猫”。

    上学对黄枫林来说,就是一个任务,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读书。调皮捣蛋的孩子其实都非常聪明,黄枫林除了上课时间学习,课后从来不看书,一到期末考试,他总能考得不差,在四十来个学生中,排名前五。转眼到了三年级,小学生开始写作文。黄枫林不喜欢看课外书,作文就不知道怎么下笔,认识的字也不多,这时候,他才明白他父亲长期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等到用时方恨少!

    有一次,张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黄枫林自然把他父亲黄百岁写成了“暴君”,这样写倒也无可厚非,每个严厉的父亲,在孩子心里都是蛮横不讲理的。黄枫林这篇作文写得很差劲,错别字还一大堆,张老师就把他写的《我的爸爸》当成反面教材,当作全班的学生面前念,当张老师念道:我的爹,也是我的爸爸,他身材不高不短,脾气却比天高,动不动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班上的学生就哄堂大笑,不苟言笑的张老师居然也笑了,黄继强是笑得最夸张的那一个,此刻,黄枫林埋着头,恨不得从教室角落的那个老鼠洞里钻过去。

    书读不好,原来也会让人笑话。那一刻,黄枫林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不为别的,只为了争口气,不在被人笑话。

    一年后,黄枫林的作文还被张老师推荐,发表了。小学毕业考试,黄枫林考了全校第一。拿到永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黄百岁淡淡地说道: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在黄百岁的眼里,黄枫林做什么事,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黄百岁以前的眼神,是漂浮不定,他的头总是低着的,直到黄三木去北京上大学后,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眼神也不散光了,同他的同学在街上遇到,也不在躲避。

    陈家坝的陈兴良,在黄枫林出生那年回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书信也没有一封。黄枫林已经十多岁了,长得越来越像他舅舅陈兴良。

    黄三木拿到去北京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隔近四十年,陈大朝又来到了黄家沟。这一次,黄百岁很热情,还特意杀了只大公鸡款待自己的姐夫。黄百岁再去赶场,有事没事都会去姐姐姐夫家坐会。

    这时候,黄红英早去了广东进厂,每月都往家里汇钱。

    突然间,黄家的亲戚变得多了起来。陈三妹的身体却愈来愈差,坐着出气都带喘。因为陈三妹的病,黄百岁时常去找老同学马德标请教,马院长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徒步去了次黄家沟,帮陈三妹看病。一顿望闻问切之后,马院长说,她这病是积劳成疾,肺部有问题,给开了西药。

    黄百岁送马院长回去,给陈三妹拿了药,不仅拿了吃的,还拿了注射药。黄百岁当时钱不够,还在卫生院挂了账。

    自从黄百岁给黄枫林打过针后,村里的人和牲口病了,买了注射药回来,都会请黄百岁去帮忙打针,黄百岁也不推迟,凭着田秋山留给黄百岁的秘方,他也治好了不少烧伤的村民,和不少患黄疸肝炎的病人。黄百岁无证行医,他也不收什么钱,但是,治好病,一只公鸡是必不可少,这是田秋山身前定的规矩,说是他祖上这两样秘方,是从一个叫花子那里学的,钱可以不收,但是吃的必须得拿,否则,这药就不灵了。

    黄百岁给陈三妹打针的时候,陈三妹就唉声叹气,说:

    “别花冤枉钱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治不好了!”

    黄百岁就很生气,说:

    “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治不好的人!人要会焦(教),还得会改(解)!”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