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你可别嫌弃我烦
中午的餐厅里人声鼎沸，陈莉和闫国伟带着两个孩子独占大门背面的一张长桌，两棵高大的发财树站在门口，挡住了人来人往，繁华处见幽静，倒也很好。
这家的烤鱼真的很不错，生意这么好，就足以证明一切。
只是陈莉想，这又麻又辣的，还吃了冰淇淋，自己肠胃敏感，晚上怕是要拉肚子，她还想着下午回诊所赶紧弄点药吃吃。
闫国伟十分好奇，他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又问了一遍:“霍布森选择是什么？”
陈莉失笑，一个大男人，好奇心这么重，两个孩子忙着吃东西，而她，不想再说一遍。
跟孩子讲，和跟他讲是两码事，而且，讲一遍了，面对食物，也没了兴致。
闫可睿吃饭风卷残云，很有男孩子风范，他吃完，把化掉的冰淇淋也吃完之后，拿餐巾纸先擦嘴，折叠一下擦桌子，然后把筷子规规矩矩的放好在盘子上。
他的这一个小动作引起了陈莉的兴趣，闫国伟看他吃完了，一副你且听我分解的样子，也用餐巾纸擦嘴，折叠起来擦桌子，然后规整筷子。
陈莉想笑，这习惯蛮好，单就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孩子还真是爸爸一手带出来的。
闫可睿调皮地说:“long time ago，在英国有一个马场的老板叫霍布森，他是做马匹生意的，他说，不管是谁都可以用廉价的钱，买我的马，或者是租我的马。”
闫国伟也是个商人，他问:“为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闫可睿右手做手枪状，指着闫国伟说:“正确，所以，他还有附加条件，附加条件就是，只能挑选牵出圈门的马，霍布森很聪明，他的马场只有一个小小的圈门，仅供那些小马和瘦马通过，这种看似有选择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
闫国伟品味着这句话，看似有选择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
他问:“那说明了什么呢？”
闫可睿说:“具体的我也没有想过来劲儿，陈阿姨，你来说说。”
陈莉有点不好意思，跟孩子说着玩，打发时间，跟闫国伟一个商人说这个，就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他或许是没有听过这个理论，但是并不难想明白。
无奈三双眼睛看着她，她放下筷子说:“霍布森选择其实是个困境，就是没有选择可供选择，没有选择虽然无奈，也因此没有顾虑，一门心思走下去，也会有好结果，那如果你有太多的选择，那肯定比没有选择要好的多，但也因此有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从众多选择中选择最好的也不是容易的事，那对于某一个状况下，就会出现在众多食物面前饿死的荒唐事。”
作为商人的闫国伟理解得简单粗暴，他说:“哦，这个霍布森选择是个陷阱啊，当你没有选择的时候，就掉进了陷阱，那你往远处看看嘛，是吧？你看的远一点，说不定就有更多的选择了，在选择前是要充分掌握自己所需的资料，权衡利弊，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可以去周边马场看看，或者可以跟霍布森谈谈，免费替他养大小马，获得使用权。”
两个孩子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陈莉面色淡淡的心想，商人果然是商人，透过现象看本质，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
不过转念细想，不得不承认，他和自己还真是一路人，从小到大自己不就是权衡利弊，永远选择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吗？
自己看不见自己，看别人就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别人，鄙视别人，这是人性！
两个孩子去上学，陈莉要回诊所，闫国伟说:“下次我单独约你吃饭吧？”
陈莉看着他问:“为什么？”
闫国伟说:“总有不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陈莉没答应，也没拒绝，她打开车门坐进去，两手攥紧方向盘，长吁一口气，总算自在了！
秋去冬来一瞬间，今年又是一个干冷的冬天，假期，晨晨上午去俱乐部溜冰，下午去拳馆，回来洗漱吃饭，仍然学习到半夜。
陈莉终于见到了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用催促，不用鸡飞狗跳，不用陪读，她自己都可以。
然而，她却高兴不起来，终归是把那个她看着窝心，没心没肺的女儿丢了。
这是徐长富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呼啸的北风冻结了陈莉的心，连家里都感觉冰冷了。
苏蓓蓓打电话过来，邀请陈莉一家跟往年一样，去她那里过年，陈莉婉拒了，总要独立生活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三代三个女人，除夕夜一起坐在餐桌上包饺子，姥姥手把手教晨晨包饺子，开始笨手拙脚，几个包下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姥姥说:“女孩子还是要学做饭的，学会了做饭，不是为了伺候别人，做给别人吃，是你走哪里，心都不慌，想家的时候，想妈妈的时候，就自己做碗饭。”
陈莉笑着说:“思念化食量，一顿饱饭不想家。”
晨晨说:“现在谁还敢吃饱饭，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减肥呢，早餐就喝个牛奶，可自律了。”
姥姥说:“你们都正长身体的时候，减啥肥啊？减肥长不高。”
晨晨手里拿着饺子皮，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我这还要长多高啊？我已经比我们班主任都高了，入学体检的时候，我都一米六七了，女生中最高。”
姥姥笑着说:“好好，赶紧坐下吧，最高，你最高，那也不能减肥，再说了你也不用减啊，看这干巴瘦的。”
晨晨说:“我的身材像我爸，我能长到一米八。”
陈莉笑着说:“算了，一米八不好找男朋友。”
晨晨说:“我才十二岁，你跟我说这个啊？”
陈莉说:“十二岁怎么了，妈妈十二岁的时候就喜欢我的英语老师了，那时候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分到我们学校，他跟学校的老师都不一样，英语也说的好，还说普通话，课下还跟我们读平凡的世界，晨晨，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晨晨大大咧咧地说:“没有，我们学校的男孩子都太弱鸡了，哪个能打得过我？你都不知道，上一节体育课，第二天都嗷嗷叫，腿疼，还有装病，各种理由逃避大课间跑步的，太弱了，我喜欢力量型男，像小吕叔叔那样的。”
陈莉心里咯噔一下，但看她神色如常，对于孩子来说，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
陈莉说:“就上次那个陈阿姨，我们一起吃饭那个还记得吗？”
晨晨说:“拳馆那个吗？当然记得了，我也喜欢她，女人就应该像她一样，刚强帅气，太酷了！”
姥姥说:“哎，女孩子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看你妈妈，长大了做个医生多好，工作稳定，收入稳定。”
晨晨说:“姥姥，这你就不懂了，当个医生，一辈子在医院和细菌打交道啊？我不喜欢，我喜欢自由，世界那么大，我都要去看看，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啊！”
姥姥哈哈大笑:“哎呀，我大孙女有这份心呀，我就很满足了，我得好好活着，等你呀带我看世界去！”
从和面开始到饺子上桌，晨晨全程都有参与，当吃到嘴里的那一刻，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都复活了。
春晚开始了，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春晚，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烟火凌空爆开的声音，这一年又要过完了。
快十点的时候，许曼发来视频“飞飞，跟陈阿姨说新年快乐！”
飞飞在那边只顾玩耍，看一眼镜头就跑了，陈莉笑着说:“都十点了，她咋还没睡？”
许曼说:“下午睡到六点，她要睡才怪，陈莉新年快乐！”
陈莉笑得很开心:“谢谢，新年快乐！”
冰雪消融，春天来了，现在的冬天根本就不下雪，时间的脚步永不停歇，管你下不下雪，春雷照样滚滚而来，花开繁茂，艳阳高照。
陈莉最近都睡不着，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吃了一粒助眠药，躺着半天还是睡不好。
她索性爬起来，去趟卫生间，披头散发地站在镜子前面，恍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拥挤了起来。
她抱住双臂，蹲了下去，把头埋进双腿间，抱着双腿。
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陈莉猛然抬头，一双咪蒙的泪眼仿佛看见徐长富笑着说:“怎么啦，半夜还睡不着啊？”
她一把抱住眼前的人，晨晨轻拍她的后背，她感觉妈妈 抱她抱得太紧了。
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晨晨觉得腿都要麻了，陈莉松开她，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晨晨说:“妈妈，你做梦了啊？”
陈莉笑着说:“对不起，吵醒你了吗？妈妈有点失眠。”
陈莉回房间躺下，晨晨站在床边，她关了台灯，上床躺在陈莉的怀里，她几乎没有跟陈莉睡过，分床以前都是跟姥姥睡，原来妈妈的怀里这么香。
晨晨说:“妈妈，你身上好香啊！”
陈莉笑着说:“是沐浴露的味道。”
晨晨说:“我们都用的一样的沐浴露，你身上是妈妈的味道！”
助眠药的作用上来了，陈莉渐渐睡了过去，晨晨总归是自己睡习惯了，她躺在陈莉身边反而睡不着。
已经春天了，爸爸离开快一年了，妈妈是想起爸爸了吧！
陈妈妈早起就看见厨房亮着灯，她走过去看，是晨晨在厨房“你一大早忙什么呢？饿了啊？”
晨晨看了一眼说:“姥姥起来了，我熬点粥。”
陈妈妈走进来看:“熬什么粥啊？你大早上不睡觉，几点起的？”
晨晨熬的红豆花生粥，这个粥需要时间，小火慢熬，红豆，花生，红枣，放一点红糖，爸爸在的时候，经常做这个粥，他总是说:“我们家里都是女人，这个粥滋润补气血，喝完一个个都漂漂亮亮的。”
只不过，他都是提前一个晚上把材料泡好，她没有泡，就需要时间长，昨晚妈妈那么伤心，她想爸爸了，没有爸爸，还有她，不要怕！
晨晨说:“妈妈昨晚睡得很晚，我先上学走了，别叫她，姥姥再煎两个蛋吧！”
陈莉睡醒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陈妈妈都买菜回来了，她坐在餐桌上择韭菜，陈莉趿拉着拖鞋倒水喝，陈妈妈说:“晚上吃饺子吧，春天的韭菜最好吃。”
陈莉说:“好，晨晨很喜欢，吃素的吧！”
陈妈妈说:“你洗漱完了就吃早饭吧，锅里温着粥。”
陈莉说:“算了，这个点儿了，不吃了，中午一起吧！”
陈妈妈说:“是晨晨熬的粥，我五点起来她就在厨房忙活了，这孩子突然熬什么粥啊？”
陈莉打开汤锅，用勺子舀了一下，鼻子瞬间就酸了，她想起昨夜她像个大人一样地安慰她，陪着她，作为妈妈，实属惭愧，她应该要坚强起来，她该懂孩子的。
但现在，显然是反了过来，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比她坚强，妈妈无声照顾她起居，孩子无声地长大了，也在照顾她的情绪。
一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生前最喜欢跟陈爸爸一起坐着喝茶，也不说话，都懂，你去陪他了，陪他喝茶闲坐了吗？
陈莉坐着喝粥，看着妈妈择韭菜，这个小老太太，年轻时候柔弱大半辈子，老了跟着她操不完的心，反而坚强地活得很好。
陈莉说:“妈，你白头发又长出来了，我带你染头发去吧？”
陈妈妈不好意思地拂了一下头发说:“人老了，白头发就是长得快，啥讲究，回头我自己染就行了，你忙得跟啥一样的。”
陈莉说:“我能有多忙，等诊所盘出去，剩下一家就没有那么多的事儿了，再忙我也有这个空，摘完我们就去吧？”
陈妈妈说:“等有空再去，中午晨晨还回来吃饭呢。”
是啊，还有吃饭的学生，投桃报李，陈莉说:“饺子中午吃吧，我上午不去诊所，一起煮饭。”
陈莉在阳台看见晨晨蹬着自行车进了小区，回厨房煮饺子，水在灶上翻腾着，一会儿就好。
晨晨进屋换鞋“哇，这么香，姥姥，做什么好吃的了？”
陈莉在厨房说:“你回来了，洗手吃饭。”
“哇，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多好吃的啊？这排骨一看就是妈妈做的。”
陈莉端着饺子出来，陈妈妈倒醋，这一餐饭吃得多满足，陈莉已经满血复活，笑意嫣然，以后，要好好盘点一下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悲伤。
蒲公英花开的时候，徐长富的祭日到了，这一天，也是陈爸爸的祭日，妈妈今年不回去。
今天，晨晨在学校请了假，一大早陈莉起床洗漱，晨晨已经起床了，她早起要背单词，陈莉看见她卧室里亮着灯，敲了敲门。
晨晨坐在书桌前，陈莉说:“早上出去吃吧，上山的路上有一家卖野菜包子的不错，我们去吃吧？”
晨晨说:“好！你等我一会儿啊？。”
陈莉去洗漱，晨晨合上书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打开衣柜，柜子里挂着苏蓓蓓给她做的春装，藏蓝色红细格子小洋装百褶裙，外搭藏蓝色羊毛西服领外套，白色打底袜，这奇葩的衣服穿起来看着太弱鸡了，不知道这设计师脑子是不是有坑？
她拿出来扔在床上，又嫌弃地挂进衣柜，又拿出来。
爸爸妈妈都希望她能是个规规矩矩的淑女，今天去看爸爸，就让他看看吧，看看他的女儿。
晨晨一件件把衣服穿上，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齐耳短发，一侧夹进耳后，镜子里的她看起来还真是恬静的淑女。
她别扭了一会儿，推门出去，刚好和从卫生间出来的姥姥撞个对脸，“哎呦，我的乖乖哦，这是谁家的闺女走错门儿了吧？我瞅瞅，我天啊，这多漂亮啊，啊，这蓓蓓手艺真不错，就是穿着冷不冷？”
晨晨把手放在姥姥的两个肩膀上，把她推着走进客厅，陈莉正坐在沙发上叠洗好的衣服，听见动静，再看晨晨，就呆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说:“我叠完这衣服，我们就走啊！”
她低着头，这是她一直都想要看到的，可晨晨就是男孩子性格，就是果敢酷烈。
她现在已经看开很多事，她就是她，人这一辈子太短了，为自己活着就好了，不要去迎合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为她改变，为谁都不行。
昨天下午就买好的白菊，养在花瓶里，她装上一点水果，装上便携泡茶器，带着晨晨往陵园去。
春天到处都是新鲜的花草香，今天天气不错，初升的太阳迎着她们一点点往上爬。
陈莉问:“你饿不饿？”
晨晨说:“不饿，我们也可以先去看爸爸。”
陈莉说:“我们先在山脚下吃个早餐，等等你哥哥好吗？”
山脚下的早餐店生意还挺好，在这里吃早餐的一般都是跑长途运输的，这里临着国道，是师傅们的落脚点。
以前徐长富活着的时候，有一次陈莉他们两个一起来看钟燕的，在这里吃过饭。
焦黄酥脆的外皮，柔软浓香的羊肉粉条煎包子，浓稠料足的八宝粥，鲜甜的野菜大蒸包，别看店开在马路边，店里却十分干净。
母女俩坐在店铺旁边的凉棚里，看着远处鹅黄色的山岭，陈莉说:“今天来看看爸爸，我就要把他忘了，我以后晚上会好好睡觉，你也好好睡觉。”
晨晨说:“我高中也不住校，要走读，我陪你。”
陈莉说:“你不要照顾妈妈，我要把诊所转让出去一家，许阿姨那边我打算开一家书店，目前看有点难度，妈妈想找个合伙人，到时候会很忙，妈妈有妈妈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去做你想做的事，出去走走，看看，每个年级都有每个年级该做的事，有该看的风景，我不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晨晨说:“那你以后别再吃安眠药了。”
原来她都知道，陈莉说:“嗯，以后不吃了，睡不着的时候，我去找你聊天，你可别嫌弃我烦。”
晨晨咬了一口包子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真好吃，我们给姥姥买回去几个吃吧？”
风吹尘起，不念过往，现在，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见，很多个日夜要熬，这个坎迈过去，又是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