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好呀,你安排吧!
八月,时值盛夏,傍晚暑气未消,偶有晚睡的知了不甘愿的叫两声“热”。
酒店后院的花圃里月季开的正娇艳,淡淡的甜香,丝丝缕缕的飘散开来。
许曼的肚子大了起来,似乎是一夜间的事儿,这对于她瘦瘦的身板来说,看似是不小的负担。
最近食欲好了起来,好想吃肉,想吃烧烤。
她闲庭信步,在后院儿走走,小吕站在三楼的一扇窗户前,看着慢悠悠散步的许曼,夏日蚊虫多,她穿一条单斜肩白色连衣裙,一点看不出孕妇的随意。
许曼一边走,不时弯腰抓一下裸露的小腿,有蚊子咬她了!
许曼觉得燥热,有汗水顺着后背流下去,她围着花坛走了两圈,往外走去,小吕看见她出了花园,也扭身下了楼。
酒店大门外顺着院墙边是一排商业门脸,她走到九八便利店的门口,那里放着一个冰柜,里面是各色冰淇淋。
许曼弯腰挑挑拣拣,终于找到她喜欢吃的,开心的拿起来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小吕已经扫好码站在那里等着了,许曼放下举高的手,开心的笑了。
她吃着冰淇淋,和小吕往酒店走去,最近她住在这里,每天早上要开会,又起不来,索性就不回去了。
许曼问小吕:“你怎么还没下班?”
小吕说:“正准备走。”
许曼笑着说:“那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回去吧,别让嫂子等急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我生完,就给你放大假,你带着嫂子出去玩玩吧,这么多年,你似乎都没有休息过,谢谢你!”
小吕发现许曼现在变的柔软多了,她就要是一个妈妈了,“我跟你一起走走,晚点儿回去,不碍事的。”
两个人默默的走着,许曼吃着冰淇淋,嘴角的奶油分外亮眼,一抹奶白让小吕有了帮她擦掉的冲动,他纠结的攥紧了拳头。
许曼脸上是满足的微笑,她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跟着妈妈在国外,冰淇淋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我们过得不富裕,妈妈要打几份工,工作也不稳定,要付房租,要吃饭,每当冰淇淋车开过我身边,我就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我感觉我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挖一勺放进嘴里,那种幸福的甜多么清晰,有一次妈妈问我,要是我见到爸爸最想要干什么,我就说,我想让爸爸给我买冰淇淋,后来,隔一段时间,我妈就会带我去街角的冰淇淋店给我买一个球儿,我不舍得吃,每次都是舔一点点,然后看着化成奶昔的冰淇淋无比后悔,后来,我回来了,见到我爸了,却没有吃过他买的冰淇淋。”
小吕心里升腾起无边的疼痛,他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他只是陪着她,看着她,走神儿的时候,别踩空,别撞到,别太伤心了!
许曼说:“我妈出事的时候,我就想,原来人是会离开的,不管那个人对你有多重要,该走的时候还是会走,就像冰淇淋,你再喜欢,不及时吃掉,它就会融化,就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就再也找不回喜欢的感觉了。”
许曼突然笑了笑,抬头看着身旁的小吕,她的眼睛亮晶晶,她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小吕眼神有点茫然,有点慌乱,他没想到她突然抬头看他,许曼把剩下的一块儿冰淇淋吃掉,然后她转头找垃圾桶,“好凉好凉。”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小吕紧张的跟过去。
许曼哈哈大笑“好凉啊!”
这一刻的许曼是真的开心,她像一个嘴馋的小姑娘一样调皮,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为了生存,为了某些东西,装出来倔强和狠戾,把自己活的张扬,这也是掩饰内心脆弱的好办法,他懂她!
恢复神态的许曼说:“我想见见他,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有些事情压在心头,梗在嗓子眼儿不舒服。”
小吕说:“好!”
这一晚许曼睡得很好,早上醒过来时间还早,她叫客房服务送咖啡上来,那边说:“许总,吕副总交代,今天开始,咖啡一小杯要搭配一杯热牛奶,您要不喝就没有咖啡。”
许曼一愣,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她说:“牛奶要冰的,可以吧!”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小吕交代的事儿,她要说不,真没有咖啡喝,外卖都送不进来。
他规定他的,她不喝谁也不知道,许曼得意的想。
客房敲门的时候,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个托盘,他往后退一步说:“许总早上好!要先喝了牛奶,咖啡才能给您!”
许曼在心里骂了小吕一声,端起牛奶喝了半杯,然后说:“给我吧,太早了,我实在喝不下,这你完全可以交差了。”
不行,要回家住,连吃喝都没有自由了怎么行。
许曼中午约了陈莉吃饭,上午的会开到了十一点半,午饭就约在了一楼餐厅。
陈莉说:“还有不到两个月就生了,一定要定期产检,适当运动,你还做瑜伽吗?”
许曼点头,陈莉说:“也好,到时候比较容易生,我看你食欲还可以。”
两个人聊着,许曼就说:“我想去看看他,过几天吧。”
陈莉知道她说的谁,孩子是他的,这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但是她不明白许曼要干什么,这个节骨眼儿,要原谅葛海平,难不成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吗?
一个女人被骗一次是无知,再来一次就是愚蠢了,这样把伤口剥开,拿盐揉一揉,只会更疼,伤的更深而已。
陈莉问:“看他干什么?你现在这个状况,别激动,你想要告诉他是吗?”
许曼说:“早晚要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一面镜子,她将来会陪我至少二十年,她的存在将是我生活的意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见他的目的,总觉得要见一见。”
陈莉说:“嗯,那就去吧,去看看也好。”
八月底的时候,苏蓓蓓终于回来了,她带着孩子们,最远到了新疆,还带着孩子们去走了独库公路,看了美丽变幻的喀纳斯湖,然后,又从北京游到了上海,徐钟后期跟她们汇合,又去了古城西安。
这一趟走了一个多月,苏蓓蓓和两个孩子晒得黢黑,她给许曼和陈莉扛了大大的羊毛地毯回来,许曼嫌弃的说:“诚意到了,这玩意儿我没地方放啊!跟我气质不搭。”
陈莉说:“房子没那么大啊,你是真喜欢还是交了智商税了?”
除了羊毛地毯,还买了花里胡哨的手工盘子,看着好看,但是太有特色了,两个人勉为其难的收下,把苏蓓蓓气的说:“你们两个必须每人请我吃一顿才算消气,我才能原谅你们。”
对于许曼怀孕的事,从苏蓓蓓知道起,她就没有拿这个说过事儿,她那么爱和许曼杠,也爱跟她较劲,唯独这事儿,她不提,只说:“宏宇和安安知道要有一个小妹妹了,开心的不得了呢,等生完了,一定得让他们在一起玩。”
苏蓓蓓从小经历苦难,家暴,饿肚子,妈妈自杀,爸爸眼瞎,舅舅坐牢,她看过太多的人间众生相,最是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人间实苦,这都不算什么,更何况许曼完全有能力带大一个孩子,她比任何人都知道。
小吕安排许曼见葛海平的这一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天空能挤出水来,热气经久不散,闷的人想要发火。
小吕开车,许曼坐在后座,心里烦躁,面上平淡冷漠,那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关住了不羁的浪子,他在里面沉默寡言,不知道有没有反省自己的过往。
看守所的接待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人们在排队办手续,等待着见高墙里面失去自由的亲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垂头丧气。
小吕带着许曼见到了一个冷漠的男人,递过去身份证,漫长的等待后,拿出来一份探视书,许曼潦草的签了名字,她有点紧张。
从接待室的角门进去,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不宽,仅够两个人并排走过,两旁是高高的铁丝网,网后面是杂草丛生的空地,干涸的焉头搭脑,再往后就是土黄色的高墙,这高墙丛生出一股悲凉,压的人喘不上气。
走道尽头是一栋小楼,许曼走上三楼,已经气喘吁吁,楼梯的一头是会见大厅,一个个铁窗口,两个亲人,一个在这头,另一个在那头,窗里面的无动于衷,窗外面的哀嚎落泪。
小吕在门外等着,许曼走进了另外一头的小房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放着对面的两张凳子。
门在她背后合上,许曼背对门坐下来,等了一会儿,一个警察带着葛海平进来了,从那扇紧闭的门里。
不知道是不是小吕找人打了招呼的,葛海平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戴着手铐,他的手是自由的。
他看起来变化不大,还是那个样子,干干净净的,除了头发被理成了板寸外。
警察把他带到凳子前让他坐下,然后转身站在门边,葛海平温柔的一笑说:“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你比我想的还要软弱。”
许曼面色淡淡的看着他:“看样子里面的生活不错。”
葛海平说:“不管你信不信,这几个月才是我活这三十多年过得最舒坦的日子,心不累,吃得香,睡得好。”
许曼说:“嗯,挺好的,葛海平,你后悔认识我吗?”
葛海平低下头,斜着唇角淡笑着,看不出情绪。
许曼说:“你骗过那么多女人,以前,现在,骗感情,骗钱,然后,再拿钱去挥霍,去玩女人,你三十多岁了,我也是,我真心对待你,你不相信是吗?你不相信自己,所以你还是选择伤害,其实你知道,我是真心的。”
葛海平说:“是,许曼,我对不起的只有你,那也是怪你,别人三十多岁都玩儿的潇洒,谁让你跟个愣头青一样?你看常晓函,她也不无辜,对你,我是动摇过得,我们两个好过,现在是仇人了,你来看我干嘛?你不该帮我,十二年,你让我在里面待够十二年,或许可以更久,我至少不用再面对比骗女人更恶心的事儿。”
许曼说:“家族的事儿,父辈的事儿都不是你堕落的借口,你拿这借口做错了多少事,你也不用怨别人,我也不怨你,有些事,我觉得你该知道,也有权利知道。”
葛海平抬头看着他问:“什么事?”
许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那十个月,你有没有一刻纯粹的喜欢过我?”
葛海平的脸上又堆上了玩世不恭的笑,他说:“许曼,男人是很贱的,他们并不喜欢太懂事,又倒贴的女人,他们爱的也不是为他掏心掏肺的女人,他们爱的是那个和他势均力敌把他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女人,得来不易,才会珍惜,其实,女人就那么回事儿,你这样的算是奇葩,多的是勾勾手指头就扑上来的女人,只要有钱。”
许曼看着他的浪荡样儿,问他:“葛海平,你问过十九岁就生下你的妈妈,为什么喜欢有妇之夫的钱吗?因为比较容易得到,那过程虽然不光彩,但是罪恶的钱也是可以救命的,永远不要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你要找借口,到死都会是这样儿。”
许曼在葛海平错愕的目光中站起来,她说:“是个男人,好好想想吧,最后一次,这辈子,你都别再来见我。”
葛海平看着许曼高耸的肚子,他慌忙站起来,把屁股下的凳子带倒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站在门边的狱警一步跨过来抓住他的一条胳膊说:“坐下!”
葛海平倔强的站着,身体前倾,在许曼拉开门的一瞬间说:“爱过。”
许曼没有一秒停留,身后的门合上,小吕过来扶住她,她仰脸笑了一下,托着肚子,一步一个台阶,慢慢的走了下去,从此以后,她的生命里再无此人,如果有橡皮擦,将不留一丝痕迹。
闷了一上午的黑云终于抖了一抖,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在车玻璃上溅起一朵朵小花,终于下雨了!
小家伙在许曼的肚子里一天天的成长,她也越来越温情,小吕觉得现在的许曼好似心态上更像二十多岁,在岁月里温柔,对明天充满期望。
午睡起来,她让小吕开车带她去城南买合记的栗子糕,那是龚自强的最爱,许曼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开视频会议,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对面的人战战兢兢,话说的磕磕绊绊。
看见许曼迈着方步,提着栗子糕从办公桌前走过去,龚自强说:“我知道了,今天先这样,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提交新的方案上来。”
合上电脑,他站起来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说:“你怎么来了?这个小吕越来越不像话,你来他也不说一声。”
许曼说:“火气那么大,小心得心脏病,干嘛要说辛勤工作的人,我要来他又不知道,呐,合记的栗子糕。”
龚自强眉开眼笑说:“晚上再吃,要不要一起回去吃饭?”
许曼说:“好呀!”
龚自强太开心了,现在的许曼不拧着,才像是女儿,这样就可以熨帖他的心了。
龚自强拨电话过去“让二小姐晚上回家吃晚饭,就说她姐姐回来了!捆回来!要我教你吗?”
龚自强脸色阴沉,挂断电话立刻眉开眼笑“晚上想吃什么?”
许曼说:“肉吧,最近想吃肉。”
龚自强说:“这是我孙子想吃呢吧?哎呀,肯定是个小子,我跟白医生打过招呼了,到时候去他医院生吧?”
许曼看着迫切又有点讨好的龚自强说:“好呀,你安排吧!”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强别人怕你,你软弱,别人就欺负你。
许曼收起爪子,像一个女人一样活着,面容温柔,别人就忘了她曾经是个豹子。
出现在饭桌上的龚景画看着桌子上的烤羊腿,牛仔骨,还有陈姐格外炖的花胶母鸡汤,一反常态的说:“一个没人认的野种还真当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