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不开心啊？
正是三九天，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屋外寒冷的空气让窗户蒙上了一层水汽，这种雾霾天，门都不想出。
陈莉用手抹了一下窗户上的水汽，水珠顺着她的手流进窗框，她呆呆的站着，看着窗外光秃秃的银杏树。
去年这个时候，她和爸爸挣扎在医院里，今时不同往日，景在人远去，活了这三十多年，何曾这么多愁善感过。
人长大了有什么好，长大了，就注定了要失去更多。
她瞒着所有人包括自己，假装迈过了悲伤，故意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放过自己。
她拉上窗帘，躺下闭上眼睛，一觉醒来已经两点多了。
陈莉推开妈妈的门，晨晨躺在小床上睡的正香，妈斜靠在床头上，老花镜掉在鼻尖山，手机里还播放着无声的戏曲，活像动画片里的熊外婆。
陈莉不觉莞尔，她轻悄悄的关上门，穿上外套开车去了超市。
她喜欢慢节奏的生活，现在诊所运营良好，一个全职医生加两个护士，可以应付的来。
这次出去回来，她反而情绪不太好，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疲惫，想在家待几天。
陈莉自己知道，她一直攒着劲儿，可着劲儿，现在似乎想要松下来，她虽然是医生，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虽然清醒的知道道理，但是她还是无法释怀，尽管她很努力。
她推着手推车，在超市的货架间，慢慢的一路逛过去，生鲜，水果，零食，玩具，等她出来，已经是满满一车了。
陈莉回家的时候，妈妈和晨晨已经起床了，晨晨在沙发上读书，她妈带着眼镜费力的看着晨晨的书。
其实她不会读，还不认识字，就是爱说话，绘本讲了几遍，自己像模像样的读。
一个敢读，一个也敢听的认真。
听见开门声，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晨晨扔下书跑过去“妈妈，你买什么了？”
陈莉两手拎着东西，笑着说：“妈妈5买了很多东西，还给你和宏宇买了玩具哦！”
晨晨不等陈莉放下东西就去扒拉，陈莉说：“你等一会儿吧，我换好鞋子给你拿哈。”
她看见陈莉买的巧克力，拿出来就跑了，陈莉也不说话，她到客厅说：“姥姥，我要吃，你帮我打开。”
陈妈妈拿过去看了一眼说：“这个啊，我可不当家，你问过妈妈了吗。”
晨晨撅着嘴，心虚的说：“妈妈说我可以吃。”
陈莉心里发笑，她把东西放在岛台上开始一样样往冰箱里放“徐亦晨，我啥时候说了你可以吃，那是买给你的吗？”
晨晨听见她这么说，一蹦一跳的过来，手里拿着巧克力，趴在岛台边缘，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说：“可是妈妈，我真的想吃啊！”
陈莉说：“我知道你想吃，但这是大人的食物，那是买给你嫂子吃的，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可以吃吗？”
晨晨撅着嘴说：“知道，小孩子吃巧克力会变笨，那我吃什么呀？”
陈莉从袋子里拿出一袋海苔给她，她接过来，眼睛红红，小嘴一撇“我不想吃海苔，就想吃巧克力。”
她拿着海苔，也不吃，坐在餐椅上，晃着两条腿，看着陈莉伤神发呆。
陈莉放完东西，拿着玩具过去，蹲下来说：“你不开心啊？”
晨晨点点头说：“嗯，可是妈妈，我真的很想吃。”说着顺势从椅子上滑下来，趴在陈莉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个孩子很乐观，从小见的人多，也很懂事，陈莉要求家人都不能偏宠她，所以，她相对比较听话，知道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点其实跟小时候的陈莉很像。
陈莉妈妈从卫生间出来问：“怎么了，咋还哭上了，晨晨你是小婴儿吗？”
晨晨起来抹一把眼泪哽咽说：“不是，我是三岁班的小姐姐。”
陈莉坐下来，把她扶正，对着自己说“你这样吧，这个巧克力呢是嫂子的，晚上，她会带着宏宇来吃饭，到时候，你可以请她分享给你一小块，妈妈允许你吃一小块，可以吗？”
小姑娘破涕为笑“可以。”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
陈莉看着她走开，这个孩子太聪明，她要学习做妈妈，她想做个尊重孩子的好妈妈。
她把甘蔗和梨切成小块，先炖上，这是给两个孩子的。
她给徐长富发了个信息，告诉他下班不用去诊所，直接回来。
她把下午买的菜在心里又过了一遍，配成了六菜一汤，然后，一样样洗干净，切配好，放在一个个盘子里。
又蒸了几根山药，捣碎，放上黄油，炼乳，做了一盘山药糕，放上甜甜的蓝莓酱点缀，看着就赏心悦目。
母鸡斩块焯水，放进砂锅，放上虫草花，大枣莲子，大火烧开，小火慢炖，一会儿屋子里就飘散着鸡汤的香味。
徐长富一进屋就说：“哦，怎么这么香？姥姥煮什么好吃的了？”
陈莉端着两只手出来说：“把宝宝椅从阳台搬出来，宏宇晚上要来吃饭。”
晨晨扑进徐长富怀里“爸爸，我要和嫂子分享巧克力哦！”
徐长富抱着她说：“哪里来的巧克力，妈妈不是不允许吃吗？”
晨晨挣扎着出溜到地上，跑过去拿起巧克力说：“看这不是吗，妈妈买的，不给我吃，我可以和嫂子分享。”
徐长富笑着说：“那是让你嫂子分享给你，不是你分享给她，小孩子吃巧克力会变笨。”说完刮了她一下鼻子。
晨晨把巧克力放进姥姥手里，她带着老花镜翻来覆去的看，也不知道看什么。
徐长富摆好宝宝椅，去厨房拿餐具，陈莉说：“徐钟生意出了点问题，两口子发愁呢，我让他们晚上回来吃饭，我把那张卡给他们应应急。”
徐长富一时有点懵“那张卡？”
陈莉黯然的说：“爸那张。”
徐长富没说话，拿了碗盘去了餐厅，摆完回来问：“他差多少钱？”
陈莉说：“一百多万吧！我那个不够，还差点，你有没有？”
徐长富说：“钟燕的房子，一直出租呢，那租金在一张卡上，我没动过，想来也有二十多万吧！本来想着存起来给徐钟的，他不要，我就一直拿着，给你，你一块儿给他吧。”
陈莉说：“那就差不多了，我看蓓蓓急的都要盘店了！”
两个人在厨房忙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陈莉说：“等过完年，我陪妈回一趟家看看我爸，回来就得好好坐诊了，这一下，把家底掏空了。”
徐长富说：“你不想去就再休息一段时间，反正诊所有人，不去也没大问题，这不是有我吗？”
陈莉就笑：“我们两个，你不问我，我不问你，结婚这么多年了，没遇到过大事儿，爸住院你就拿了近二十万，前两年给我二十万，你除了工资，还有赚钱的门道吗？”
徐长富说：“不是不说，是你根本没问啊，我们两个就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等闲了，我给你盘点盘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饿不着你。”
正说呢，徐钟一家子到了，相比苏蓓蓓，徐钟倒没什么焦虑，看起来没事儿人一样，还是精神徐老板。
徐亦晨和徐宏宇家教都很好，饭桌上不是太闹腾，一家人吃的欢乐，苏蓓蓓说：“你煮饭还真有两下子，我就不行，年轻时候没功夫做，现在更没功夫了。”
陈莉说：“你是没功夫吗？恐怕是有人不让你做吧。”
徐钟说：“店里忙的啥似的，还得画设计图，确实没功夫，最近我们两个都没一起吃过饭了，不知道一天天怎么这么忙。”
徐长富说：“晨晨妈今天准备了一下午，你们多吃点，平时没事儿就回来吃饭，家里也热闹一点，人老了就爱热闹。”
苏蓓蓓豪迈的笑“爸爸那儿老了，还很年轻啊！”
苏蓓蓓就这点好，有她在，绝对不会冷场。
晨晨吃着山药糕说：“我还要吃一块，妈妈，这个真好吃，给弟弟也吃一块。”
屋子里瞬间又充满了苏蓓蓓的笑，这日子要是一直这么快乐多好啊！
饭后姥姥出去散步了，陈莉和苏蓓蓓带着两个孩子在客厅玩刚买的玩具。
晨晨已经有大姐姐的样子，带着宏宇搭积木，一边搭还一边教他。
陈莉把卡给苏蓓蓓说：“这是我和你爸凑的，一百多一点，不够的你们两个再想想办法吧！”
苏蓓蓓接过来说：“一百万就够了，我昨天又回了一批货的资金，这是你和爸的积蓄，按说我们不该拿，真是遇到难处了，就这回去还不知道徐钟咋跟我算账呢？她一再拜托我别跟你和爸说。”
陈莉说：“哟，看你可怜的，他还敢跟你算账啊，他也不舍得啊，再说了，都是一家人，男人就是好面子。”
苏蓓蓓说：“这年底了，弄这事儿，他心里也不好受，我都没说他，我都想把店兑出去了，他对我这么好，我总觉得欠他情。”
陈莉说：“年轻人，你搞搞清楚啊，你们现在是夫妻，你欠他后半辈子，你可别把感情弄混淆啊？”
苏蓓蓓笑了笑说：“我真挺羡慕你和爸爸的，你们两个不说那么多的话，就感觉很好。”
陈莉叹了一口气说：“是挺好的，不过，我最近觉得自己好像抑郁了一样，提不起劲儿。”
苏蓓蓓认真的审视着她，然后哈哈大笑：“你啊，不可能，你想的多开啊，再说，你能这么冷静的说出来自己抑郁了，肯定不是。”
陈莉摇了摇头，也笑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两个男人把厨房收拾好，坐在茶台泡茶，两父子不说话，就在那安静的喝着茶。
一会儿徐长富泡，一会儿徐钟泡，在这样温暖的冬夜里，两个男人满脸爱意的看着各自的女人，看着孩子们。
陈莉妈妈散步回来的时候，徐钟他们也该走了，宏宇困的都开始揉眼睛了。
陈莉和徐长富把他们一家送上车，陈莉说：“有空回来吃饭，想吃什么提前打电话啊！”
苏蓓蓓冲陈莉挥挥手说：“谢谢啦！”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懂！
看着车子消失在车库出口，徐长富说：“出去走走吧？”
陈莉兴致不高，但也没说什么，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徐长富伸手拦着她的肩膀，两个人出了车库大门。
出去了才发现，真冷啊，一张嘴，呼出的白气就雾了眼镜，徐长富问：“还走吗？要不回去吧？”
陈莉说：“既然出来了，走一圈吧！”
两个人围着小区外缘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徐长富说：“我看你回来这几天兴致都不高，怎么了？”
陈莉叹了一口气，没说话，良久她说：“你知道吗，去年这个时候，我和爸在医院里，他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跟我说，不想活了，赶紧死了，就不会拖累我了，那个时候，我特别执拗，就想哪怕化疗能让他多活一天，我也不放弃，但他其实是不想的，我选择忽略，一定要给他治。”
陈莉站定，看着黄悠悠的路灯说：“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坚持让他化疗，他不会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就不会感染，也不会走的那么快，我最近老想这点事，我发现我都记不住他最后的样子，只记得我小时候他年轻的样子。”
徐长富没想到陈莉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已经快要一年了，他看她出去玩的开心，在家只是懒懒的，他以为她就是累了，没想到是这事儿。
他了解的陈莉独立，乐观，淡然，这是他没想到的一面，没想到她的内心其实很脆弱，原来她一直在自责。
徐长富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在纠结了，你看妈现在多好，她都能过去，你咋过不去呢？”
徐长富抱着她站在一颗银杏树下，他说：“从爸爸查出来生病，我理解你的痛苦，我也经历过，之所以不参与你对他治疗的所有决定，就是怕你纠结，你我都是医生，见惯了太多生死，这本就是遗憾的事儿，治与不治都是遗憾的事儿，你要自己想明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陈莉趴在他怀里呜呜的哭，徐长福抚摸着她的背，这个女人啊，总是让人心疼。
他安慰着她，想到自己比她大二十多岁，如今陈莉正是风华正茂，而自己近迟暮，要是将来先走一步，那她会怎样呢？
想到这些，徐长富心里也酸酸的，都是俗人，没有谁能面对死亡，淡定从容的，更何况他娇妻青春，女儿尚小呢？
现在的徐长富总觉得时间一天天过的飞快，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重要，因为明天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