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世界008(16)
“其实我骗了他们。”走在铁轨上，苍疏影突然开了口，语气低沉，“其实，跟着我，逃生的机会会更大。”
路明非愣住了，只听他继续往下说，带着隐隐嘲讽，不知是嘲讽谁，“那里其实并不安全，因为……那里是尼伯龙根的入口。”
任何进入尼伯龙根的人，都会经过那里，包括死侍。虽说今晚估计不会有几个人进来，但也只是他估计。
路明非沉默下去，许久之后，他才开了口，声音干涩:“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跟着布龙泽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布龙泽没有选择，他已经受伤了，他不可能再好好保护所有人，他必须做出取舍。
“明妃哥哥，别难过，哥哥不会放弃大家的。”小男孩松开了拉着苍疏影的手，小大人似的拍着路明非的腰，“明妃哥哥要相信哥哥啊。”
再多的伤感都被这几巴掌拍走了，路明非哭笑不得，直接拉住了小男孩的那只手:“好了好了，我不难过，我也相信布龙泽。”
小男孩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判断真假。许久后，他低下头，柔软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就最好啦！”
苍疏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一家三口。”
路明非:“……哈？”
被苍疏影的神来之语打得大脑一片空白，路明非呆呆的扭头，看看苍疏影又看看小男孩，目光游移不定。
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儿子，他们三个人……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明妃哥哥很像妈妈呢。”小男孩看看路明非，突然笑出了声，将自己的脸蛋贴在了他手心，“温柔善良，充满奉献精神……”
路明非囧囧有神的看着他:“虽然我觉得我应该说谢谢，但实际上，布龙泽应该比我更适合当妈妈吧。”
布龙泽那可是当妹子当了十多年，怎么说也比他这个纯汉子要更显柔和更有/母/性/吧。
“哥哥太霸道了。”小男孩摇着头叹气，故意做出老气横秋的模样，“什么事都要管，还容不下反对，他迟早会被打死。”
“这么埋汰哥哥，小心挨揍。”苍疏影回转身，用力揉了揉小男孩头发，半是抱怨半是调侃的道，“行了，聊天就放一边吧，我们要进入龙的巢穴了，都小心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无限高矿的黑暗中漂移的金色星光，望不到顶，也看不到壁。他们走进这个巨大的空间，就像一只蚂蚁在深夜爬进圣彼得大教堂。
越过一根根枕木向前，路明非在后面大喘气，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充满机械痕迹的岩壁前，贴着岩壁的是一方梭形月台。
“芬里厄……”看着那方岩壁，苍疏影叹息着，念出了那个名字。
两盏巨大的、黄色的灯亮了起来，岩壁轰隆隆作响，裂缝自上而下出现，布满龟裂的纹路。片片碎石落下，尘埃弥漫。
小男孩扯着路明非躲开，留苍疏影，直面这即将从岩壁中出来的不知名生物。
龙对于混血种而言也是个很抽象的东西，很少有人见过真正形态的古龙，这种生物又具有彻底改变骨骼的结构伪装自己的能力，因此古代典籍里的龙有时候是带翼的四足恐龙，有时候则是貌美的娜迦，有时候则是独角的长蛇，画画的说龙的步骤是“一画鹿角二虾目、三画狗鼻四画牛嘴、五画狮毛六鱼鳞、七画蛇身八火炎，九画鸡脚画龙罢”，说白了就是个九不像。
然而此刻一切面纱都被剥去，这个史前遗族以至凶至戾、至伟岸、又至锋利的外表露于世！
那是一条真正的巨龙，率先突破岩壁的是他修长的脖子。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古奥庄严的躯体，他显然是个爬行类，但是远比任何爬行类都美丽。
只不过那种美是阴暗之美、雄浑之美和深邃之美，令人敬畏。全身青黑色的鳞片从前往后依次张开依次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满是骨突的脸上带着君主般的威严，他俯视苍疏影，张开了巨大的黑翼，尖刺地嘶吼起来。
“诺顿——”
那边，苍疏影已经和芬里厄交上了手，路明非缩在旁边，脸上写满担心。
“明妃哥哥别担心，哥哥很强的，就算芬里厄可以移动，他也不是哥哥的对手。”小男孩没有看，他知道芬里厄不是自己哥哥的对手，哪怕自己哥哥现在只是人形。
他的哥哥，是诺顿啊，是所有龙王中最接近陛下的存在，更是一手打造出七宗罪这样的屠龙武器，芬里厄，怎么能与哥哥比呢。
想到这里，他眨了眨眼，精致的脸上有着甜蜜的微笑，“突然想起来，我忘了和明妃哥哥介绍自己呢。”
“哥哥对明妃哥哥介绍时，会说我的名字是弗拉姆，弗拉姆·纳迦，可是，我更希望明妃哥哥叫我……康斯坦丁。”
路明非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小男孩。
………………
苍疏影并不打算现在就杀了芬里厄，因为不划算。龙王可不是那么好杀死的，而且，龙王的濒死反扑，也不是现在的他能承受的。
因而，在看见楚子航过来后，他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开，将暴怒的芬里厄留给楚子航对付。
“明明，不要看别的男人，尤其是别的男人的果体，我会吃醋的。”把路明非的脸掰回来，苍疏影用着撒娇的口吻道，脸上有着不曾掩饰的笑意。
路明非看着他，潜藏的担忧被压下，换成促狭，慢吞吞的开了口:“可是，我看过很多男人的果体啊……”
顿了顿，迎着苍疏影逐渐向危险转变的目光，他主动亲了苍疏影一口，补完了下一句，“……在公共澡堂里。”
苍疏影:“……明明，你这样大喘气，是会被打的。”
路明非嘿嘿的笑，无意识间流露出被娇宠出的单纯快乐:“你舍不得打我的。”
苍疏影翘起唇角:“是啊……”
聊了几句，他们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战场上，看着楚子航击伤芬里厄，而后……被突然龙化的夏弥，不，耶梦加得打伤。
龙王耶梦加得，芬里厄的妹妹，北欧神话中环绕中庭的那条蛇，而她，伪装成了人类。
“你……不帮忙吗？”看着楚子航几乎流干全身的血，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路明非心软了，忍不住去戳身边的苍疏影。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啊，我有什么资格上前。”苍疏影静静凝视着耶梦加得，面上有悲伤，但也有释然，“能死在最爱的人怀中，不用面对最后那个注定的结局，这样，其实挺好的。”
黑王尼德霍格必将归来，而那个时候，人类将用骸骨，铸就黑王的王座，世界树，必然用它的死亡，为黑王的回归作贺。
轻轻叹息，他对缓缓倒下的耶梦加得低下了头，送她最后一程。
“走吧。”看着楚子航将衣服盖在夏弥身上，苍疏影没有再看，握住路明非的手上前，扶起楚子航。
正往外走着，路明非忽然打了个寒战，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他们背后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蛇在游动。
他缓缓地回头，脚跟用力，做好了随时拔腿逃窜的准备。火堆里有一条黑色的东西在缓缓地游动，粗细跟水桶差不多，表面有细小的鳞片反光，看不清长度，能看见的部分就有七八米之长。
那好像真是一条巨蟒，它游到了夏弥身边，一圈圈地缠绕在她素白的身体上。
路明非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蟒蛇，同是爬行类，这东西跟龙王比起来有点不够高级，不过路明非从小怕蛇，此时不由自主地往楚子航背后躲。
黑蟒猛地弹了起来，卷着夏弥的遗体，弹向月台的方向。
月台上狂风袭来，巨大的黑影在狂风中展翼，嘴张大到极限的180度，利齿如枪矛！那根本不是什么黑蟒，那是龙王芬里厄奇长的舌头！
长舌把夏弥卷进龙嘴里，交错的利齿闸门般猛地合拢。路明非隐约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张可怖的嘴有水压机般的巨力，能瞬间把夏弥柔软的身体化成混着骨渣的血泥。
龙还活着！他一直是假死，他在等待机会去宣泄刻骨的仇恨。他在倒下前疯狂地寻找夏弥，因为那是他的妹妹要杀死他，这头智商低下的龙终于觉悟了。
暴虐的杀心控制了他的精神，血脉熊熊燃烧！
楚子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龙王仰头展翼，龙吟声高旷、狂暴和凄厉。整个空间巨震，成千上万的骨鸟从天空里落下，惊恐地翻飞，碰撞，化为碎片。它们甚至经不起龙吟的冲击。
龙重获生机和力量，比之前更强百倍千倍！他全身的伤口高速愈合，下半身的枯骨上在迅速地生长出肌肉。
他吞噬了孪生妹妹，从而与王座上的君王们化为一体，死神海拉诞生，龙王从束缚中获得了自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尼伯龙根的门就要打开。
可敬可怖的领域正在张开。就是夏弥刚才使用的言灵，但是威力和范围都更甚，被领域吞没的骨鸟都化为灿烂的金色火焰，在短暂地滑翔后化为光雨洒落。巨大的空间里满是骨鸟们惊恐的嘶鸣，就像一千万个恶鬼在地狱中号叫。
芬里厄的双翼鼓着狂风，他那重达数十吨的身躯居然缓缓地浮空了！他飞起来了！
“带着楚子航走！”将楚子航往路明非那边一推，苍疏影转而抱住身边的小男孩，装着七宗罪的盒子掉落在地上，“康斯坦丁，拔剑！”
路明非背起楚子航，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他不敢回头，身后有烈焰疯狂燃烧，整个洞窟被火光照亮，巨大的龙影将他笼罩。
“康斯坦丁，对不起。”路明非离开了洞窟，苍疏影不再克制，被他努力拖延的龙化几乎是在瞬间完成，血色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流出，“对不起，康斯坦丁，对不起……”
“哥哥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不论哥哥做什么决定，康斯坦丁，都是支持哥哥的。”拥抱苍疏影硕大的龙头，康斯坦丁将脸贴了上去，稚嫩的小脸上写满快乐，“康斯坦丁非常害怕寂寞，所以，只能委屈哥哥了。”
“对不起，康斯坦丁。”闭上眼，他惨笑着，张大嘴，将康斯坦丁吞吃入腹。
吞噬了康斯坦丁，苍疏影嘶吼着，惨烈的叫声远远传出，充满失去至亲的绝望痛苦，又有着被逼至绝境的癫狂。
古奥的龙语被他吟唱出，领域骤然张开，向芬里厄那边压去。
言灵，戒律！
芬里厄的身形骤然一顿。
“即使是龙王，也有想守护的啊……”轻声呢喃着，他拔出了□□和饕餮，狠狠插进芬里厄膝盖骨，“汝必以痛，偿还僭越。”
贪婪斩开了他头部的龙鳞，懒惰穿透他的双眼，切开鼻梁。
“汝必以眼，偿还狂妄。”
傲慢和妒忌砍断了他翅翼的根骨，穿透骨刺的傲慢将他钉入地面，妒忌贯穿了他的后脑，只留刀柄在外。
“汝必以血，偿还背叛。”
看着在地上无声嘶吼的芬里厄，苍疏影忽而笑了一下，吐出了最后的审判词，“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青铜炼狱，七宗罪。”
“吼——”芬里厄惨嚎着，鲜血如泉涌，却来不及在地上留下痕迹，就被高温蒸发，而他，则是在熊熊烈焰中，逐渐死去。
“芬里厄，再见。”落回地上，苍疏影终止了龙化，青灰色的龙鳞隐没在娇嫩的肌肤下，长长的金发散落，最后聚集在他腿间。
………………
将楚子航背到外面废弃的电车上，按着楚子航的指点修好电车，在启动的瞬间，路明非跳了下去，迎着楚子航惊怒的大吼，缓缓露出笑脸。
“师兄，任务报告就交给你写啦，我得去找布龙泽了。”
转身，与疾驰的列车背道而行，凝视着远处的光亮，听着那模糊的嘶吼，他抹了抹鼻子，小声道，“你答应了要陪我，变成鬼也得陪着我，我这里可不能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