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未经部队和个人同意,私自向领导发出探亲邀约,估计全国任何一个部队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案例,绝对算严重违纪。
但梁汝莲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原身违纪不是一天两天了,虱子多了不痒。
贺向国认识不了多少字,他就是把脑袋摘下来拍着想,也想不到信末尾以自己的语气多了这么句话。但不可否认,如果现在老天能满足他一个愿望,绝对是再见寡母和爱人一面。
他要好好看一眼寡母,抚摸几下那皱纹白发,然后深深烙印在记忆最深处,深到上了黄泉路也不会忘记,来世儿子不当兵了,好好孝顺您。
自古忠孝两难全。
他要对爱人说,尽快把他忘记,找个好人家嫁了,这辈子欠的情,注定还不上了。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结婚难,是不愿意结婚。
那些个相亲对象,条件看着不错,长相也不错,但实际上看上他排长的身份,或者以后能随军,其实心里压根没看上他。
嫌弃他是个粗人。
老子就是个粗人,怎么了?
那就不结婚好了,反正他的工资足够让母亲过的很好,实在不行学着城里人雇个帮忙的。
直到遇到了宝。
两人相亲第一面,她害羞低下头一瞬间眼里的光,像家乡春天的第一缕风,暖暖的,在他心里悄然埋下颗种子。
她真心喜欢自己。
就像他对她一样,戏剧里说的那样一见钟情,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在等待和一个人的相遇。
贺向国感觉,哪怕自己不是排长,还是那个一贫如洗的乡下汉子,宝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嫁给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向国眼眶红了,他不怕死,为祖国而死死的光荣,从穿上军装那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他真想,再见上母亲爱人一面,那样才走的没有遗憾。
身为排长,他自然有资格在临上战场前让亲人来部队探亲。
可是他不能啊。
手下那么多人呢,谁没父母亲人,谁不想见,都来了,那不乱套了嘛。
“就这些吧。”贺向国用眼皮硬生生夹断滑出的泪,他声音沙哑了,站起身不忘扯着嗓子喊,“梁同志写的字真好看,哎,你们这群没见识的蠢货,等着后悔吧。”
梁汝莲似乎没听到,手里薄薄的信,这一刻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
一直等有人轻轻喊了声:“梁姐姐。”
有贺向国在先,又有吆喝,有士兵来写信了。
一个看起来完全是个孩子的年轻士兵。
“你好,马上帮你写,你叫什么名字?”梁汝莲把酸涩甩掉,原身记忆里不认识几个人,她抬头看了怯生生的小战友,没忍住疑惑,“你多大了?”
小战友也就一米七,瘦瘦的,头剃的板儿青,眼睛水汪汪的,像头没长大的小鹿,满脸稚气。
放在后世,说初中生都有人信。
“梁姐姐,我叫李强,今年十九了,可没瞒报年龄。”小战友似乎听过太多类似的话,皱着眉头严肃道,“我家里穷,小时候吃不饱饭,所以个子矮。”
说话还带着奶音呢。
“好的,李强同志。”梁汝莲温柔笑笑,拿起笔,“给谁写信?”
“给俺爹。”
小战士李强挺有仪式感,说完端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像是汇报般目视前方:“爹,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又胖了两斤,班长说,我长得比圈里的猪都快。对了,前天猪杀了,连队包的猪肉野菜馅饺子,可好吃了,我吃了两大盘——给你说个稀罕事。”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看了眼梁汝莲。
“包成花朵的饺子你没见过吧,好看的我都有点不敢吃,我们连队有个大领导的孙女,她包的,战友们说,她跟着御厨学过呢,她人也长得漂亮,就是”
梁汝莲:“就是啥?”
当着她面说她,也是没谁了。
小李强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嘿嘿笑了:“就是不会过日子。”
每个人写信的习惯不同,小李强就像第一次离开父母上大学,全是鸡零狗碎的日常,想起啥说啥。梁汝莲感觉,他平常应该是写信里最不受欢迎的,这那是写信,快赶上写小说了。
难怪他来找自己写。
今天的家信,和往常不同。
足足写了好几页之后,没个结尾,他忽然不说话了,梁汝莲抬起头,看到双红了的湿漉漉大眼。
“爹,写这封有个事要告诉你,部队太忙,我不能休探亲假了,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娘上坟的时候多烧点纸,替我告诉他,我好着呢”
进入战时紧急状态,除了早一天走的周凯丽,任何原因任何事都不能休假。
低低的,死死卡在嗓子里的呜咽声,像只和父母走丢迷了路,害怕黑暗又不敢大声哭泣的小兽。
小李强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他哭了。
没有人不怕死,
年龄大些的战士能把恐惧压住,或许已经十九岁的小李强还未经太多人生风雨,他害怕,怕死,怕上战场,怕再也见不到父亲。
十九岁,刚刚成年,还是个大孩子。
梁汝莲不知道小李强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在信的末尾,加了句差不多的话。
“爹,你来部队探亲吧,部队报销车费。”
写家信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气氛宛如降临的黑夜般慢慢变的沉重,梁汝莲给其中五封家信写了同样的话。
贺向国,小李强,还有另外三名,她不得不写的战士。
也就只能这么多了。
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国难当头,儿女情长只允许短暂存在一会。傍晚时分,连队正式进入战时状态,军械,各种物质,相关的一切开始准备,以求命令下达的同时,可以立即出征。
晚上,宿舍内。
原身大小姐从小到大真没干过啥活。卫生班少了个人,王杏芳承包大部分工作,打包绷带等常用药品,她只不过负责打下手,这会累的浑身酸痛。
梁汝莲躺在床上,瞄了眼在煤油灯下拿出针线的王杏芳,开始琢磨明天的事。
私自让家属来部队探亲,甭管什么原因,绝对算严重违纪,这样的特殊时期,哪怕她有个老革命奶奶也逃不过惩罚。
惩罚不怕,怕影响狙击手选拔。
所以必须在探亲的家属来之前把狙击手的事搞定。
明天,连队要正式开始队内选拔。
而她的铺垫才刚刚开始,苦心积虑的画弹道图并未起到太大效果,必须想别的办法。
一个啥也不会做,枪都没摸过的卫生兵,怎么才能说服连长同意让自己参加公平竞争?这里是部队,命令大于一切,不是胡来能解决的地方。
刚有点头绪,王杏芳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哪里受伤了,见梁汝莲坐起来看她,僵硬笑笑摆手:“没事,没事,不小心扎到手了。”
梁汝莲没多想,重新躺下继续琢磨,然后好像刚过了一会,思维又被打断。
这次王杏芳直接疼的喊出来了,手还放到嘴里吸了下。
“又扎到手了?”梁汝莲感觉奇怪,针线活小达人怎么会连续两次扎到手,于是不顾王杏芳拒绝走过去。
还未走到,王杏芳便仿佛做贼般仓惶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身后,咧嘴笑道:“嘿嘿,没事。”
没事就怪了。
梁汝莲撸撸袖子:“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抢?”
王杏芳眼珠上翻,好像不能呼吸要窒息了,一副决绝的表情把东西从身后拿出来:“鞋垫,你看吧。”
手工活小达人绝非浪得虚名,从回到宿舍到现在前后加起来也就半个多小时,鞋垫上面鞋样子的花,已经绣了两朵。
梁汝莲没认出什么那是什么花,说实话,王杏芳的画工实在不不咋地,勉强算形似,而且还走艳丽风。比如刚绣好的两朵花,五朵花瓣五个颜色,够鲜艳,但谁家的花长这样?
梁汝莲琢磨了下,试探问:“给谁做的?”
这个时代,鞋垫算非常非常具有特殊含义的东西,虽然也有给家人做的,但年轻姑娘,一般只给对象做。
王杏芳没直接回答,目光垂了下来,盯着灯罩里朦朦胧胧的火苗,好一会才轻声道:“汝莲,你知道要打仗了吧。”
梁汝莲点下头,闷闷嗯了声。
王杏芳长呼口气,握紧双拳,宛如见到敌人要拼个你死我活般狠狠道:“所以,我打算主动表白了。”
梁汝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