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以陪/睡
银装素裹冰封万里,半山腰的茅草亭里氤氲开来的白色水雾很快消散在寒流中。
吴云青将几上的热茶一口饮尽,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厚毛衾,煮雪烹茶确是风流雅事,就是天实在太冷了,将再高雅之事也变得流俗。
“清流,怎么今日有此雅兴约我踏雪寻梅?”
吴云青目光温柔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许清流将一个千里望递给他,远处的山脚下一顶华丽的轿子被人掀翻在地,一个穿鹅黄斗篷的小姐从轿中摔了出来。
容貌姣好的姑娘被两个满脸横肉不怀好意的壮汉拖进了林子里,千里望中可以清晰看见姑娘绝望无助的泪水。
吴云青神色大变,“李小姐。”他惊魂不定望着面无表情的许清流,“是你设计了这一切?”
气温很低,不过一小会的功夫桌上的热茶已经变得冰冷,许清流垂着眉睫漫不经心,“你与李姑娘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李大人却百般阻拦,如今她被山贼拖进山中坏了名节,李大人这回肯定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清流你太可怕了?你知道清白于一个姑娘有多重要吗?”
吴云青痛心疾首望着他,“你变成今日这幅模样都怪我,怪我执意考取功名,怪我非要留在陵江,怪我想为老师洗刷冤屈,它日在地下与老师重逢,我有何脸面面对他。”
许清流握杯子的手一顿,目光在吴云青悲痛的泪水上打转,深深叹了口气,“你果然不喜欢她。若喜欢一个姑娘,得知她遇险怎还能坐得如此安稳。你既不喜欢她,又何必勉强自己虚与委蛇,你口口声声为李姑娘着想,当初私相授受时怎么又不为她考虑。”
吴云青不敢置信看着他,温润的偏偏佳公子在瞬间暴起,恼羞成怒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兄长,你竟然叫人跟踪调查我?”
相比吴云青满脸怒意的歇斯底里,许清流就像一滩幽深的泉,静水深流古井无波,一双清澈的眸就这么幽幽看着他,“李小姐派丫鬟去回春堂抓药,回春堂的伙计来报,我才知她已有二个月的身孕。”
吴云青的脸色就像打翻了一盘五彩染料,赤蓝红绿好不精彩,他像傻了般喃喃自语,“是我的孩子?”
许清流转过头瞧着山脚倒在雪地里华丽的轿子,声线轻渺似又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天寒地冻,她为何要在此时上山你就没想过缘由?她养着那个男人,偷偷来与他私会,眼下,就看她的心爱之人到底是不是真男人了。”
真男人三字叫吴云青羞愧得满脸通红,犹豫了半响扭扭捏捏,“清流,她虽骗了我,这般手段对付一个姑娘终究还是太毒辣了些,你放过她吧。”
许清流心口像是被人用细长的银针扎了一下,他垂着长睫自嘲笑笑,“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还不屑做这种下三滥之事。你是读书人,闲暇时可以踏雪寻梅、煮雪烹茶、湖心看雪,别因一点蝇头小利而因小失大,阴谋算计我来做,别脏了自己的手。”
身披白色毛衾斗篷的男子身形清瘦,未说道别也未回头看他,吴云青愣愣瞧着他如翠竹一般笔挺的背脊,眉拧了拧神色极为复杂,好半响嗤笑一声,带着一股狠劲猛地一脚踢倒地上的火炉,选了另一条路阴沉着脸离去。
……
陵江知府衙门。
许清流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迹东倒西歪像是鸡爪子沾上墨水随便踩上去的,纸上还印着零星血迹。
知府夫人在一旁掩面哭泣,李知府坐在圈椅上,圆鼓鼓的肚子像是怀胎十月的妇人,满脸难色,“清流,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啊,被悍匪抢了去这可真是要了我和夫人的老命。我一年的俸禄也就几十两银子,他们开口就要三千两赎金,我是真拿不出来,这次你可得帮帮我。”
许清流不笑时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冷淡逼迫感十足,温和之人更容易叫人放下防备,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在笑。
但此时,他抿着唇眼睛微眯,浑身上下充斥着疏离感,“李大人,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将醉花楼变成今日的模样,买楼、买姑娘等七七八八的费用现在都没赚回来。单本月,醉花楼收到李大人的请柬就有十九份,就当每份请柬随礼二十两,本月送往大人府邸就已经近四百两银子。大人,醉花楼只是普通花楼,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库,一时之间你让我去哪里弄三千两银子?”
“放肆。”
李知府怒火中烧狠狠将几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若不是有我护着,你许清流能安安稳稳将醉花楼开至现在?我李府人丁兴旺喜事繁多,本知府将你当成朋友才给你送的请柬,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本知府贪墨你的银子吗?”
许清流垂眉敛目高傲又冷清,“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清流无话可说。”
李知府气得火冒三丈,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本知府让醉花楼在陵江消失。”
许清流微顿,脸色倏然间变得极其难看,片刻福身作揖满脸苦涩,“醉花楼这两次花费了不少银子托流商从乌火国运了两批货,皆被黑风寨的悍匪抢了去。不是清流不愿出这三千两银子,实在是囊中羞涩。”
李知府见他服软冷冷一笑有些得意,听他说完神色暗晦不明。醉花楼曾两次报官,上秉大批货物被悍匪所抢,因不清楚黑风寨的实力,他随便打发了醉花楼的管事并未做其他处理。这些亡命之徒胆大包天,平日抢抢货商也就算了,竟敢老虎头上拔须,真是嫌命太长。
李知府满脸阴沉,抢醉花楼就是动他的钱袋子,城中养了这么多兵,又不用他去卖命,非得把这窝悍匪给连根拔起不可。
见李大人神色不虞一言不发,许清流眉拧成了一团咬着牙痛苦道:“我可以将醉花楼抵押给钱庄,拿出三千两交给大人。但我有一个条件,我希望醉花楼后续的货物能顺顺利利运进城。”
都说商人精明,瞧着这许清流也不过如此,还不是怎么折腾都爬不出他的五指山。
李知府心中得意,他本就决定剿匪,这三千两就当是许流清孝敬他的辛苦费。这些低贱的商贾之流都是些贱皮子,若不敲打一番下次还敢在他面前硬脖子。
他装作满脸为难,“这天寒地冻城里守卫不善在雪山上做战,山中悍匪又皆是不法之徒,本知府为一方父母官,真不愿他们白白送了性命,清流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呐。”
许清流躬着腰苦苦哀求好话说尽,最后破釜沉舟,“城中剿匪的守卫,每砍掉一个悍匪的头颅醉花楼奖励勇士一两银子。”
李知府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意味深长,“清流真是深明大义,可为陵江百姓楷模。”
……
许清流满身倦意回到醉花楼,芙蕖穿着清凉一步三摇款款来到身边,挨着耳压低声音,“公子,住在后院的客人咳血了。回春堂的大夫已经来过,大夫说那位客人身中剧毒,本不能饮烈酒,昨夜公子与他在汤池拼酒,导致他体内毒素压制不住,咳血后昏迷到现在都没醒。”
静默了片刻许清流气极反笑,司如渊不惜以身体做局,究竟何为?
他朝一个小丫头招了招手,“去告诉药室和厨房,后院那位尊贵的客人药中加五钱黄莲,一日三餐稀粥小菜半点荤腥都沾不得。药熬好了告诉我,我亲自给他端过去。”
见整日笑意盈盈的公子真怒了,芙蕖溜得比兔子还快,她可不敢留下触公子霉头,毕竟是她色心大起才惹下的麻烦。
司如渊虚弱躺在床上,脸颊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唇都透着淡淡的紫。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修长的人影立于门前,来人忽然一脚将门踹开,许清流手中端着加过料的药声线轻慢,“听说公子咳血了,天可怜见真是可怜呦。”
又一脚将门踢上,端着药来到床前,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公子醒了吗?醒了就起床喝药吧。”
司如渊无奈从被窝里坐起来,“清流叫人起床的方式真特别。”
许清流声音邪魅,“确实很特别,直到现在也只有公子有此待遇。”
药就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许清流拔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点点火光在眉眼间跳跃,上挑的眼线条细长带着难言的媚意,斜挑着眼看他,“公子不愿走那就不走,但得给我交个底,为何想要留下来。”
司如渊那般了解许清流,知道不管他怎么编许清流都不会信,自然不会随意落人口舌。
“避祸。”
他缓缓吐出两字,严格说来倒也不算骗他,确实是在避祸。
许清流垂着眉睫若有所思,瞧着他意味深长,“看来公子的身份不简单。陵江那么多人瞧见公子入了醉花楼,清可是要担好大的风险,这房费、药费、风险费就一天五十两吧。”
司如渊笑了,笑得风华绝代星目含情,“我身无长物倒是可以陪/睡,不如清流看在我这张还算过得去的脸的份上,稍微少一点。”
这男人还真喜欢无时无刻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
“陪/睡?”
许清流似笑非笑,“诋毁、流言封口费再加十两,一天六十两,拿不出来就给我麻溜滚蛋。”
司如渊睁着一双深邃流光潋滟的星目可怜巴巴望着他,掏出一块玉佩,“只有这个,清流你让我留下吧,就住三天。”
床上的男人明明有副举世无双的好相貌,却装得像只委屈至极的大狗狗,叫许清流哭笑不得。
他接过玉佩摩挲着,深深看了他好几眼,“那就留三天。”
已经走到门口,许清流突然想到一事,笑得颇有深意,“趁热把药吃了吧,吃了药厨房才会送饭。”
司如渊深深吸了口气,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端起药碗一口饮尽,黑浓的药汁苦得他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许清流煞有其事凑到跟前,眼睛里似是藏着小星星亮得惊人,嘴边噙着整蛊到他人的坏笑,“如何?味道极好对吗?”
司如渊一脸苦笑瞧着他,刚张开嘴一物迅速按进口中,酸酸甜甜的果脯在舌尖炸开,一抹微凉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唇边。
许清流手无意识背在身后,藏在发间的耳似是害羞的小兔子般染上了淡淡的粉,若无其事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凝着那抹淡粉,司如渊平静的心湖卷起了层层涟漪,“那你明日还会过来吗?”
这一刻司如渊不知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是出于筹谋,还是真心。
许清流风流不羁瞧着他玩味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