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奥特曼
三两口吃过晚饭，林乾随便寻了个借口草草打发了一群来找他玩儿的小伙伴，急匆匆去了小胡同。做贼似的演了半天只是路过的戏码才等到另一个虽然鬼鬼祟祟、但好歹比他看起来有经验的瘦小身影。
“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好长时间了！”林乾抱怨道。
戚余尴尬一笑，道：“我得等大姨他们都出门以后才能偷溜出来。”
林乾随意应了一声，靠墙蹲在了墙角，问：“说好了晚上告诉我的！你说吧，我听着。”
他正准备往地上坐，就被戚余用力拉了一把：“你先别坐！”
看着林乾满脸的问号，戚余解释道：“这里也会有人经过，我换地方了。”
他看着林乾，眼底带着小心试探：“我带你去？”
林乾撇了撇嘴，又撑墙站了起来：“你不早说！走吧！”
林乾跟着戚余一路走，眼见着越走越偏，渐渐连个路灯都没了，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到了没呀？再远什么都看不见了。”
“马上到了，就在那个坡下面。”
果然，下了坡后戚余又领着他往回来的方向走了不到十米远就停下了。
林乾仰头看了看上面路灯隐约传来的光，笑了：“你倒是会找地方！这地方倒是隐蔽。但是一下雨你的纸箱破报纸不就遭殃了？”
戚余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抬手往垂直断壁上指去：“你看哪儿！我在那儿刨了个洞！”
“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
昏暗朦胧的灯光下，林乾眯着眼仔细看了好久才隐约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不禁叹道：“那草后面？”
戚余点头：“那里有很多草，我故意没拔，刚好遮住洞口，就算白天有人在这经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你牛！”林乾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戚余笑笑，又找了两块大石头搬到墙边并排放好，道：“坐这儿吧！”
林乾犹豫地扫了一圈周围黑乎乎的环境，犹豫道：“这不会有蛇吧？”
“放心，没有。”戚余道，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你洒在小胡同里的樟脑丸都收集起来撒到这边了。除了那些我自己也买了几包，这附近和洞里都有，应该没有蛇过来。”
林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石头上：“那就好。”
等戚余也坐下后他才问：“现在能说了吧？你这半年去哪儿了？”
戚余低下头，开始扣手，“我也不知道我住的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没去过那儿，也不认识那里的人。”
“那你去那儿干嘛？”林乾扭过头看着他问。
“……我妈把我送过去的。”
短短几个字，戚余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你妈把你送过去的？”林乾不解，问：“你妈不是来把你接走了吗？你没跟你妈在一块儿？”
戚余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道：“没有。”
“为什么呀？”
林乾怎么都想不通。戚余以前的事儿他虽然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
戚余最大的愿望，整天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让他妈来接他走，跟他妈一起生活。
他妈明明来接他走了，难道不是想跟他一起生活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还要来接他走？
他这般想着，便也问了：“你惹她生气了？”
戚余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他仔细回想道：“可能是因为她把我接走那天我在路上不小心睡着了吧。”
“就因为这个？”林乾惊道。
戚余带着懊恼，闷闷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不知道怎么就把脚缠进车轱辘里了。”
“你脚没事儿吧？”林乾龇牙咧嘴道。
戚余依旧低头扣着手：“流血了。估计吓了我妈一跳，她就训了我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把两条腿又往回缩了缩：“那时候天都快黑了，我刚开始还挺高兴的，但是后来路上时间太长了，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也不怪我妈要生气。”
“那也不至于把你送走啊？”林乾皱眉。
林乾又道：“你再想想，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戚余沉默了，不说话却把两条屈起来的腿整个抱紧，不多时便把脸扭向林乾看不到的方向，有气无力地把头侧靠在膝盖上。
“……你说得对。”他低声幽幽道，“确实不是因为这个。”
林乾立刻来了精神：“你知道原因？”
戚余隔了好久才哑着嗓子道：“因为那个男的不喜欢我。”
“那个男的？”林乾问，“是谁呀？”
“跟我妈结婚的那个。”
“……你妈改嫁了？”林乾吃惊地问。
戚余吸了吸鼻子：“嗯。”
他顿了顿道：“晚上到了他们家没一会儿我妈就让我上床睡了。我其实睡不着，我脚疼，又是生地方，但是我妈说让我睡我就把眼睛闭上了。”
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戚余接着说，林乾便问道：“然后呢？”
戚余幽幽道：“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他又停了几秒才开口道：“我听见那男的说：‘明天就把他送走吧。’”
“你妈怎么说？”林乾紧接着问。
戚余又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回答：“我妈说：‘现在他都睡着了，今天太晚了，先睡吧，明天一早我就把他送走。’”
“然后她就把你送走了？！”林乾不禁睁圆了眼睛，连嗓门都拔高了几度！
戚余把脸埋进了膝盖，没再出声。
震惊之后，林乾看着在自己身边缩成一团的戚余，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转而放低声音问：“那后来呢？她把你送哪儿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自己要求的？”
戚余在自己膝盖上摇了摇头，闷声道：“不是我要求的。我妈把我送到那男的的一个什么姐姐家好像，也可能是嫁出去的妹妹家，我就一直在那儿，我妈也很少去看我。”
“这次回来……是因为那男的死了。”
“死了？”林乾又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戚余应了一声，“我妈说他生病了，全身都是出血点，死在手术台上了。”
林乾无语地呼了一口气出来，翻着白眼道：“然后你妈才去把你接走又送了回来？”
“……嗯。”
林乾看不到戚余的脸，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却清楚地听出来戚余的声音哑了。
“我只跟你说过，你别跟别人说。”戚余的声音哑得更厉害了，“我不想让人知道。”
林乾听着心里百味陈杂，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说不清是震惊还是什么，总之感觉糟透了！
有种想喊都喊不出来的不爽。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过了很久林乾才又开口：“我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
他扭过头看着依旧缩着一动不动的戚余，问：“你住的那家人……，他们对你好不好？”
戚余想了想说：“他们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应该算好吧？”
林乾突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戚余却兀自说了下去——
“他们家没人跟我说话，印象中我除了上学以外其他的时间一半在外面，一半在他们家，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在家刷锅、洗碗、扫地，干得不对了才会有人跟我说话。”
“在外面我要一个人去野地割草回来喂猪，或者沿着铁路捡火车上掉下来的煤炭。其实挺自在的，就是一个人有点儿太静了。”
“你不知道，那边野地里有一种草，一棵就能蹿一大片。那草的叶子不小，边上一圈长得像锯齿一样，剌到腿上又疼又痒，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血道子。”
“你见过那种草吗？可惜不知道那草叫什么名字。”
戚余依旧把头靠在膝盖上，背对着林乾，眼睛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语气不轻不缓地低诉着。
又隔了一会儿林乾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吗？”
“有啊！”
不确定是不是幻听，林乾居然在戚余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类似欢快的语气。
“太阳落山前我都会回去，到家喂完猪我基本上就没事了。吃完饭他们一般不出门，我就也不能出来，所以我就每天坐在他们家院门口的台阶上。”
“坐那儿干嘛？”林乾问。
戚余回答说：“等我妈。”
“我妈送我过去的时候说了，她一有时间就去看我。所以我每天数，过来一个人我就数一次，一直数到睡觉时间，等不到人我就回去了。”
戚余不说话了，林乾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话少的那挂，却在那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一直过了半晌他才看着戚余问：“你这次还会走吗？”
戚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林乾看着一直缩着不动的戚余，不知怎的突然豪情万丈，不大的小手使劲往戚余后背上一拍，大声道：“没事儿，以后哥罩你！”
“你不在这儿就算了，我想管也管不着，但这儿是我的地盘！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保护你！”
林乾越说越来劲，直把戚余惊得瞬间仰起了头，睁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在戚余的目光中，林乾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猛地跳起来摆出了一个奥特曼消灭怪兽的招牌动作！
“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哈！——一招消灭了他！”
此招一出，原本还眼中含泪的戚余瞬间破涕为笑，两只含着泪的眼睛闪亮亮的，冲着林乾连连点头，满脸的感激和崇拜！
奥特曼呀！
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