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大情痴
安永清懂她在问临死前听到的那段对话，但其中大部分细枝末节，他并不希望她知道。
前世叶舜华死的突然，比如母后与褚固被囚禁，受尽酷刑之类的她一无所知，若告诉了她无异于往她心窝上捅刀子。
但那样东西是什么，他的确可以告诉她，虽然今世他还没拿到手。
“他设计抓我，便是为了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听他之意似乎涉及到了兵权，大概是兵符，而另一样那时的确在我手中，只是我到最后也没有给他。”
他浅饮一口茶，抬眸看她。
“是遗诏，前世父皇大病，深觉天不假年，便秘密立储，立我为皇太子。诏书……一直被我藏在养花的小院里，第一盆花的盆土内。”
“他派人偷偷在我府里翻找过，但先后派出的几名眼线都被我斩杀殆尽，始终未能找到，最终狗急跳墙，才决定引我入瓮。”
叶舜华如骨鲠在喉，也惊讶万分。
“那你为何……你为何不在他继位之前把那诏书拿出来？”
安永清扯着嘴角苦笑，垂眸不敢看她，眸色越发黯然。
“因为我本就不想争，只求安稳一世。”
这话与她最后听到的答复差不多，但他在说谎，她知道。
与他成亲近两年，对他的了解越发深刻，她越发信不过他那番话。
他爱她入骨，生性冷淡的人一看到她却眼神无比炙热，眸子深处翻涌的火焰做不得假。
临死前他同安宁润说“我原不欲反你”，可偏在她身上火起那一刻，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安宁润打成了残疾。
他大概是以为安宁润对她很好，奉她为后，予她母仪天下。
而前世安宁润造的很多孽，明里诓骗着她出谋划策也好、暗地里清鸢的细心布置也好，最终该也是查无可查，他不曾掌握对安宁润不利的确凿证据。
他是北镇抚司镇抚使，的确威风八面，但他从来恪守本分，不管非分内之事，更无罗织党羽。
可他有遗诏，他若是拿出来，凭着锦衣卫与悠悠众口，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何况安宁润当时并不算掌握住了朝中武将，他的势力大多以文臣居多。
他甘愿不拿，再想遗诏藏的位置，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她。
这人是个冰块，但却想把心肝都掏给她。
感受着她近乎刺入人心的目光，安永清站了起来。
“我去让屹川拨些锦衣卫给你，你在慧能寺里……”
“那你这次为什么争了？”
她眼窝微红，笑着打断他。“你既然只求安稳一世，这次，为什么要争，连父皇都觉察出你在以退为进。”
他走到门前，良久才低声道：“因为你去年找到我时，说你想做皇后。”
她吸了一下鼻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举手拍了拍他的头。
“我是真有福气，我的铁面镇抚使，原来是个情爱至上的大情痴。”
她其实压根不在乎皇后不皇后，那位置只是她当时随口编出来的理由。
王妃其实挺好的，白拿钱不干活，只是她良心有点过不去。
那毕竟都出自老百姓交的税啊，为天下人选个好皇帝也不算白吃白占嘛。
他由她拍了几下，略有些酸溜溜道：“王妃虚怀若谷，心怀天下，本王便是痴一些也无妨……”
话音还未落，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书房门口，外头已有锦衣卫投来信念崩塌的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飞快板起脸，拉住了她的手腕。
“胡闹。”
又道：“慧能寺的监寺与我有几面之缘，我会派人去知会他关照你，平日应也无人会随意去打扰你。但是瑾儿，切记，千万不要太过分。”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她懂了。
可以偷偷吃肉，但不能大张旗鼓打猎烤肉。
她毕竟是皇家的人，担着个王妃的头衔，不能做在庙里杀生烤肉这种缺大德的事。
“我知道”说着又学着皇帝的样子，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粗着嗓子道：“有损皇家体面！”
她笑了，安永清也想笑，但没敢。
许是怕他忍笑辛苦，她很快便停了，眸子一错不错看他。
“君王不能被人抓住软肋。”
安永清心神一晃，暗自感叹她敏锐，应已猜到了安宁润前世引他所用的手段。
但他不会重蹈覆辙。
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大袖中与她十指相扣。
“前世怕，今生却不怕了。”
今生夫妻同心，他会护她，倾尽所有。
何况……
别人的软肋可能软，但他这个“软肋”，怕是练过十三太保金刚横练……
她羽翼已丰，谁若想动她，即便他不管不顾，也得看自个儿有没有那个牙口。
安永清掐了掐她的脸蛋，眼神极近宠溺，直到送她上了车，只说他会去看她。
回到多福轩，又是冷若冰霜、神鬼莫近的一张脸。
屹川站在他面前，只觉寒气逼人，大气都不敢出。
“利用人言……哼，这等下作手段，他们当只有他们会？”
屹川这种时候脑瓜转得极快，马上垂首出了门。
不两日，本身立有不世之功、可安邦定国的功臣之后，因被人恶意泼污水，已被挤兑到了庙里去的言论便充斥于市井。
至于那恶人是谁，端看谁汲汲营营却无甚成就，且打压襄王府还算得利之人。
皇家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足够底下的人大嚼特嚼，于是流言趋势又转变，成了两股对立之相。
朝堂上整日就像斗鸡场，部分大臣分成了两拨，就这么一件事争得面红耳赤。
作为“幕后黑手”之一的褚固，悠悠哉哉抱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霜眉耷拉着，眼皮也耷拉着，就那么在那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睡着了。
皇帝按部就班演着戏，偶尔咳嗽两声，一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的做派。
但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挨个把那些跳着脚，喊着“须得顺从天意”、“襄王妃本就是离经叛道，于礼俗规约所不合”云云之嘴脸，一一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可这君臣二位稳得住，有脾气爆的武将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