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女同车,颜如冤孽……
如今这时节,桃花沟美如画卷。
脚下是溪流,两侧不高不矮的土坡上,漫山遍野皆是桃树。
飞花满眼,白瓣如雪,空中夹着点点嫩粉飘飞,如天女正梳妆,不小心洒落一地胭脂,成就一抹人间仙境。
策马慢行,在坡下溪流正中央,一匹毛色如墨的骏马入眼,那上面的人,黑袍迎风烈烈,仿若天将临世,英姿清绝,玉树芝兰,当是点睛妙笔。
真是人间难得好颜色。
她忍不住高喊一声。
“安文皓!!!”
这一嗓子划破宁静,方才还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将瞬间坠入地府。
大家小姐出门也不知道乘个车……
骑术倒精湛,整个人站在马背上手舞足蹈的,是怎么没掉下去的?
“……”
等她近了些,安永清看到的却又是别样美景,令他喉头发紧。
一袭春蓝云雾绡长衫,下摆如水墨晕开暗纹涌动,两襟对开两朵银线缠枝菊,花枝招展又敛气清丽,衬着那张泛着桃红的粉面出了尘世,在这春末盛景里,美出一曲阳春白雪。
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直到眼前,他才猛地转走瞳仁,隐去眼底流光浮动,咬紧牙红了耳根。
冤孽啊……
“等很久了吗?”
她勒停马,笑得好似雪后初晴的天,把这块地方照得明晃晃,身上的淡香也随风而至。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又忍不住咬咬牙。
真是冤孽啊……
“芳定距离京城六百余里,此行要在路上颠簸两日。你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上车。”
叶舜华侧目看向一旁,果然停着一乘马车。
“那我的马怎么办?”
她笑看他目光闪躲。
“交给他们暂且带回我府里。”
不仅带了马车,还备了人接应。
她想了想,眼珠一转,痛快的翻身下了马。
“好。”
他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府里人回去。
可他又松早了,人刚走,她就欺身凑了过来。
“我不想坐车。”
不想坐车怎么行?这一路肯定会遇见不少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顾不顾名声脸面了?
“不行。”他皱眉回的斩钉截铁。
“我就是不想坐车。”她在马下扯着他的下摆。
“不坐车就别去。”
“那不成,说好的事怎么能反悔。”
“那就上车。”
“我不想坐车。”
“……”
屹川在一边摸出瓜子看热闹,满脸姨母笑。
“殿下,看来咱们两天是到不了芳定了,能不能走得了都是另一说。”
安永清脸色一黑。
“你把她捆了,丢上车。”
屹川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殿下,您别忘了,属下打不过她。何况属下也不敢,叶二小姐下个月可就是属下的半个主子。”
那你还记得你的正主是谁吗?!
才见面没一会儿,安永清就气得血冲顶梁门。
屹川不顶用了,眼看着叛变了。
这又是城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想到上次吃的亏,他也不敢和她动手。
安永清长叹一口气。
“你快上车。”
叶舜华还是笑眯眯重复道:“我不想坐车。”
“……”
安永清气得大佛出世二佛升天,都恨不得咬马一口!
“你怎么才肯走。”
“好办!让我骑你的墨麒麟!”
安永清黑着脸下马,二话不说就钻上了马车。
谁知他前脚坐下,后脚她就飞快上了车,坐在了他旁边。
安永清的拳头硬了。“……你不是要骑马吗?!”
“你骑马我就骑马,你坐车我也坐车,这叫夫唱妇随。”
她摇头晃脑,很是有理。
安永清铁青着脸,一甩衣摆就要起身。
她早料到了,立刻张开手臂蜘蛛精一样把门挡了个严实。
“你想好,你的确比我厉害,要来硬的我是打不过的,但是,我可以大喊非礼呀!而且只要你在这坐着,我就不招惹你了!”
安永清左右看看,窗户太小,他肯定钻不出去,但再看看面前这个冤孽……
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走。”
好在他做完这个“明智”的决定之后,叶舜华没再闹腾,也没吵着要抱抱之类的。
马车徐徐驶动,拐上官道。
可没闹腾也没持续多久……
“安永清!你看!那边有牛!”
“安永清!那边有棵树,生得活像个人样!”
“安永清!天上有朵云!像个元宝!”
“安永清!那树上有桑葚!停车我要去摘!”
她叽叽喳喳没完,他烦得不行,靠在距她三尺外的角落里闭目养神,闻言,冷声道:
“不许停!”
之后又闭了金口。
叶舜华待的无聊,用脚踢踢他他也不理,眼珠转了转,又掀开了前车帘子。
“屹川!”
“在!主子您说!”
“你帮我去摘那树上的桑葚!”
“好嘞!”
屹川痛痛快快答应了,不一会儿,连带一大截树枝就塞进了车里。
叶舜华边摘边吃。
“身手不错,给你。”
屹川嘿嘿笑着接过一把塞进嘴,囫囵不清道:
“哪里哪里,没有主子您好,更比不上殿下。”
“谦虚了啊,已经很难得了。看你年纪,有二十吗?二十岁有这个身手非常不错了。”
“嘿嘿……过奖过奖。”
“那你们平时在北镇抚司都干什么?你不是也在北镇抚司领了差事?”
屹川略带点骄傲的挺起胸。
“是,属下是百户,手底下也管着些人,平日里若遇到那些违法乱纪的,甭管官职多大还是皇亲国戚,属下去了就能给他们按那!”
“这么解气!”叶舜华故意提高声音惊呼着, “说得我都想去北镇抚司领个职位了。” 再偷眼瞥着坐禅一样的安永清,“不然……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去给你干活?”
屹川连连摆手。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主子,您金尊玉贵的,属下可不敢。”
“别呀,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帮你干活还有饷银拿,多好。屹川大人,你就答应我吧?”
安永清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要是想进北镇抚司,找他不就得了?怎么缠开屹川了!
一见面就叽叽喳喳抓着他不放,现在倒好,和别人聊得也不错。
“再说话我把你们两个都扔——!”
话到中途,嘴里被塞进了几颗汁水甜美的桑葚。
“好吃吗?”
她一脸坏笑,伸出红红的舌尖舔了舔紫色的手指。
“……”
安永清一张脸由黑转红,撇过脸去不做声。
“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把剩下的桑葚全塞进嘴里,鼓鼓囊囊的一气吃完,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也不再说话。
难道……她生气了?
过了半晌,都再未有声音传来,安永清睁开眼,才发觉她负气的抱着手臂倚在车门那一侧角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虽快入夏,但天气依旧有些阴凉,尤其是车里,四面通风,这么睡下去的话,只怕要染风寒。
安永清迟疑一会儿,犹犹豫豫的脱了外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许是惊到了她,原本就有些不好看的脸色更白了些,嘴唇也微微动了动。
大概是梦呓,听不清是什么,但她的眼角突然有泪滑落,两手也越抱越低,滑到了小腹上,很用力的抱紧。
他忽地心里刀割一样疼。
她被活活烧死那日,是否也落了泪?只是因烈火烤灼,未曾被他看到……
许久,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慢慢放在她的唇上,轻柔擦拭着那一点点紫色痕迹。
“娘亲……”
他一惊,刚想收回手,却听她又唤。
“皇儿……”
!!!
安永清如置身冰窟,只瞬间就被冻住了。
皇儿?
这不是后宫嫔妃……还有皇后的口吻?!
她的确说过她想做皇后,可那明显是随便找的理由,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若她只是偶然梦见她成了皇后,又为何会哭?
还有那句娘亲……
前世的今年四月初十,她与安宁润完婚。
婚后三月有余,昌乐侯府突传噩耗,侯夫人叶杨氏病逝。
再想到从她回京之后的种种反常,安永清墨染一样眸子里烟云翻滚。
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他纵身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