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没人敢提昨天开机仪式的不顺,到了片场所有工作人员都迅速的各就各位了,只是忙里偷闲时大家也不太说话,干什么都静悄悄的。
毛导眼下也有青黑,幸而他不演戏,不用像许易白一样上妆,照着自己的脸揉搓一阵,硬是揉出个红光满面来。
第一场戏选在教学楼东侧的景观花丛里,这里有一排新移植过来的散尾葵,陶苒过去时毛导正在和许易白讲戏。
许易白第一次演主角,角色选的够保守,既贴近他的年龄,也贴近他原本的性格。
这一场戏,是两位男主第一次见面。
陶苒饰演的程希是个温柔腼腆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像晨光洒在白雪上,略有些长的额发细碎的落在眉上,脾气和头发一样柔软。
“学校规定头发不能留这么长的,程希,我帮你剪了吧?”
两三个男生站在绿植后,站在最前面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把做美术的小剪刀,粉色的小剪子不怀好意的开合,发出“咔哒”声,拿着剪子的男生扬手给他看。
“瞧瞧,还是你喜欢的粉色呢~”
程希抿了下唇,他有些畏惧的退了一步,但挑着小路走本来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人,他身后就是花坛。
最终他只低声道:“我不喜欢粉色。”
他说话的语调很慢,斯斯文文的,很快就被对方的声音盖过去了。
“你说什么?”那男生小指掏掏耳朵,又逼近一步,“小姑娘不都喜欢粉色吗?你怎么不喜欢啊程娘娘?头发这么长,不剪怎么行?明天早上还会被主任骂的!”
他身后的人附和的哄笑起来,“对!早上主任说你什么来着?毫无阳刚之气!”
程希脸色涨红,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片,他低声反驳道:“我只是最近忙着照顾我妈妈,没空出时间去剪头发。”
“所以哥们几个替你剪啊……”那男生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慢慢围了上去。
程希把书包砸过去,转身就要跳过花坛,可新栽种的散尾葵太高,绊了他一下,身后的人立刻追上来,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拉了回去。
不是没人看到的!
程希看到早检时的主任和另一个女老师并肩路过,他想求救,被身后的人捂住嘴巴,用力往后拖。
可主任明明看到了!!
明明一切那么混乱,他耳朵里的血液都在轰鸣着撞击鼓膜,但他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竟然还是听见了主任的声音。
“程希和男同学多接触是好事,成天慢声细语的,不像个男生!”
“没事,闹着玩能有什么事?程希要是能和别人打起来,我倒高看他一眼!”
“小娘炮一个!”
不是的!不是的!
程希拼命挣扎摇头,不知道在否定什么,深棕色温良的眼睛里漫上恐惧和绝望。
头皮一疼,男同学冷嘲热讽的声音落下来,“别他妈乱动,小心我剪你一只耳朵!程娘娘你得听话啊!哥这叫阳刚教育知道吗?!”
镜头里,陶苒被捂着嘴,惊惶失措的眼睛里满是水光,眼尾因为挣扎泛起浅薄的红,雪白的脸颊被人按在花坛里,染上了褐色的泥土……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白球鞋,上面的商标程希见过一次,在商场打工的时候,有一家店的架子上摆满了款式不同的鞋子,但价格都贵的吓人。
贵到程希看都不敢看的地步。
他看见那男生抬了一下左脚,随即他身上重量一轻,拿着剪刀的男生被白球鞋一脚踢的倒仰出去,胸口的窒息感突兀的消失,程希大口呼吸起来,眼泪一串珠子似的落在泥巴地上。
喘息间,他闻到了独属于夏天的味道,清爽的橘子汽水味。
镜头顺着那双鞋向上,留着短发的男生背后就是骄阳,他向程希伸出手,“同学,你没事吧……”
“卡——”毛导从监视器后探出脑袋,有些不满意的皱眉,“许易白你情绪不对,你怎么笑的像要加入校园霸凌呢?还有你那个手怎么有点抖?”
陶苒自己爬了起来,小林赶紧跑过来给他递纸巾,他早就做好许易白不过的准备了,毕竟他看过许易白演的配角,老实说,小孩长得挺帅,就是太帅了,很多地方他都端着放不开。
那边许易白跑去看回放,陶苒身后演坏孩子的少年脚步迟疑的走过来,满脸忐忑的问:“陶老师,刚才手劲大了点,您没受伤吧?”
陶苒心想这才哪到哪?他就是个脆皮树妖也是个妖精啊,抬起胳膊给小朋友秀了下并不夸张的肱二头肌,鼓励小朋友下次还可以更入戏一些,他承受的住。
小孩最后红着耳朵连连道谢,即便后面挨踢的镜头又拍了两遍,也还是干劲儿满满。
因为小许同学状态格外的不好,头一天的拍摄进度并不理想,他们还有场晚自习的戏,这场戏许易白就是找不到感觉,总是神色恍惚的样子,拖到了将近十二点后,毛导差点把监视器给砸了。
只能明天再拍。
许易白一个人拖慢了整个剧组的进度,还连累的大家一起加班,收工的时候一直在说对不起,特别是对陶苒。
陶苒也烦,一遍遍重复一个剧情,几乎没进展的过了一天,就算他树生漫长也不该这么浪费啊。
可一看这人类小朋友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到底没跟他说什么重话,只说明天加油。
演学生的群演们交还校服陆续离场,陶苒在保姆车里换了自己的衣服,想着今天一天了,迟九渊那么强,总该三两下把那作祟的孤魂野鬼给逮住了,上了保姆车没见他龙影,就发了条微信过去。
【你是走了吗?去下一个任务地啦?】
他等了一会儿,迟九渊才回话,只短短的三个字:还在抓。
那这鬼确实很凶哦!能让迟九渊抓一下午!
……
某只偷懒看陶苒拍戏看了一下午的龙不会说出事实,只沉默的看着脚边昏迷的许易白,想了想给陶苒发了消息。
【那个连累你重拍很多次的傻子,被凶煞掐晕在厕所里了,他的】
迟九渊一时想不起小林那个职位叫什么了,手指一碰,消息先发了出去。
没想到来找人的是陶苒。
陶苒看到迟九渊对许易白的称谓,都快笑死了。
“他叫许易白好不好?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重拍很多次的傻子?”陶苒蹲在迟九渊脚边,伸手挑起许易白的下巴,惨白的白炽灯光下,根根分明的青紫指痕环在脖子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站起身捏着迟九渊的袖子蹭了蹭手指,“这里怎么还这么冷,要不是知道你把凶煞抓走了,我都要以为这里还在闹鬼呢呵呵……”
迟九渊垂眸看了眼那两根不老实的手指,不疾不徐的开口:“确实,我还没抓他。”
陶苒:!!!
难怪许易白的助理说找了半天找不到人,半个剧组都出动了就是不见人影,陶苒以为是鬼怪消失后遗留的磁场问题,这些会影响普通人的方向感,而他不会被影响,这才出来找人。
哪知道那鬼还在呢?!
他“唰”的抱住迟九渊的胳膊,震惊的瞪大眼睛,还有一丝丝茫然,“不是吧?为什么还在?很棘手吗?你都觉得棘手是什么狠角色啊?九业海的上古恶魂出来了?迟九渊你到底行不行?”
他一连串的发问,只换来迟九渊的沉默。
因为迟九渊不想说,他只是想等几天再完成任务,这样能在这里多呆几天,谁知道这破鬼这么沉不住气,今天就开始动手伤人了。
他抿了下唇,正要说话,有什么东西从厕所斑驳的窗纸上飞速掠过,随后楼下一声沉重的闷响。
陶苒先是以为有人坠楼,但楼下并没有惊呼和尖叫,随后又是一道影子掠过,又是一声砸在地上的闷响。
然后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愈发密集。
“啊!”陶苒手忙脚乱的抱住迟九渊,“楼上站了一整个粉丝后援会的鬼鬼吗?怎么这么多还没跳完!”
迟九渊皱着眉把人往下撕,然而樱桃膏药粘的死死的,他就知道换法衣就对了,不然那一串零的西装都要被陶苒扯成拖布条子了。
他拉不开陶苒,只好任他抱着,“鬼鬼是什么东西?”
陶苒紧张的嘿嘿一笑,“叫可爱点,一会儿他说不定就不吓我了。”
迟九渊:……
这个角落里的厕所没有镜头,有“戏份”的厕所都在二楼和三楼,所以四楼这个厕所没有修整,仍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白色的墙皮已经斑驳脱落了,隔间的胶合板木门受潮开裂,连窗户都破了个不规则的洞,裂痕辐射到整面窗,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更显光怪陆离。
兴许是为了降低妖骨的损耗,陶苒平日妖气内敛,并没有大妖的威压,而迟九渊用了冥界新出的屏蔽器,防止他们做鬼差的气息外泄,吓跑了有灵智的凶煞。
所以在脏东西眼里,这就是两个拉拉扯扯的普通男人。
靠窗的隔间底下蜿蜒出细细的黑红色,迟九渊垂眸看了一眼,在陶苒注意到之前,从袖中抽出一条黑色暗纹的领带,侧身挡住陶苒视线,抬手把领带系在他眼睛上,在后脑随意打了个结。
视线黑了下去,凉滑的布料覆在眼皮上,陶苒闻到了清新的橙子甜香。
是他送给迟九渊的浴球,迟九渊竟然收在了乾坤袖里吗?
迟九渊低头看陶苒。
陶苒的鼻梁挺直,领带系上去后两侧都有些缝隙,黑色布料下冷白的皮肤像细腻的美玉,淡色的唇因为茫然和疑惑微张着,仰着头的样子像是在……索吻。
“啊!我看不见了!妈妈!是不是什么东西在摸我脚!!”
迟九渊:……
他捏着眉心,沉声道:“闭嘴。”
陶苒看不见,也不敢解开领带,扒着迟九渊就要表演个树袋熊上树,说什么也要把脚和地面分开。
迟九渊额角青筋跳了跳,俯下身,手臂抄住陶苒大腿,单手稳稳的把他抱了起来。
陶苒晃了一下,被举高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算是坐在了迟九渊的手臂上,一个类似抱小朋友的姿势,可他其实只比迟九渊矮半个头,这样抱着上半身都没个着落,手臂勉强能按在迟九渊肩上保持平衡。
沉默了片刻,他耳朵有些烫,“要不我还是下来吧,你这样让我想起一个游戏角色,我怕你一会儿打顺手了,把我扔出去。”
白炽灯嘶啦一声彻底熄灭,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四面流淌过来,仿佛有生命。
迟九渊不理他的胡言乱语,暗金色的狭长眼瞳于黑暗中亮起,蛇一般的竖瞳收束成极窄的一条。
他看着房顶一角蜘蛛般倒挂着的脏东西,那东西四肢扭曲成人类不可能达成的角度,手和脚牢牢扒在天花板上,破破烂烂的脑壳还在不停的滴血。
他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染满棕褐色的校服。
迟九渊向前走了一步。
窗户里狂乱吹入的风扬起他的发丝,凌空踏出这一步后,灿金色灵流火焰状四面八方的翻涌燃烧,所过之处血迹顿时化作黑色烟雾。
那东西仅有的一点灵智终于反应过来,本能的察觉到男人身上可怕的气息,它嘶鸣一声,转身扑向窗户就要逃跑。
迟九渊振袖,数道灿金色飞掠而至,拖着绚烂至极的流光转瞬间将那东西钉在原地。
他很轻的笑了一声,“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