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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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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见都判司太卿的许主事一去不返,日暮时分,林捕头却从籍帐处回来了,急急地向李修奉上一本簿册。

    吕大娘的弟弟吕霖十八岁从军,入的是刘文麾下的东南边军。

    王允显然已经得到了这层消息,难得地这时还没回家,焦头烂额地也和两人聚在一起:“李兄,我也加急查过了,这吕霖死在了南圩战场上,还是元月里哗变的兵士之一!”

    他脸色发白:“此次会不会是……是吕氏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成了陷害功臣的帮凶!

    “赁马抢人,拦截殴打元禄,只凭她一个人,绝难做到。”

    “这么说,她还有同伙?”王允深吸一口气,“玉夫人!她们果然是燕墟派来祸乱我朝的细作。”

    “或许吕霖没有死,”李修忽道,“他从战场回来了。”

    “从何说起?”

    “吕氏家里的桌椅柜子一应被修过,钉子是新的。这是男人回家的迹象。”

    “可玉夫人却说是她们修的,她们显然是同谋。”

    “吕氏姐弟与燕墟细作勾结栽赃刘询,这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李修沉思着,“吕霖先从战场回来,制定了构陷的计划,而后吕氏在集市上挑中了最为合适的证人,有意将她们安置在隔壁。玉姑娘来的时候正逢吕氏哭诉我诬她偷情,她可能只是随口帮她一把。”

    “无论如何,这是以民告官,还是诬告,他们却敢放手一搏,”他的手指一下下地点着桌面,“其中缘由,恐怕才是此案最后的一层。”

    王允和林捕头面面相觑半晌,才道:“请李兄明示。”

    “我亦无法确定,”李修回神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各自回家吧。”

    “那我先去矮子巷把人抓来。”林捕头说道。

    “不必,先不要打草惊蛇,”李修制止他,“有些事今夜我需要问问家父。一切等明日再说。”

    三人同出衙门,路上各怀心思,交谈也省了,只在拴马桩处开口道了别,亦是寥寥几句了事。

    李修上马,心里还想着此案的种种疑点,并未留意路旁景象。

    马离开街市,进入一条极为僻静的小巷。

    有箭悄然探出墙头,银色的尖头上寒光一现。

    倏忽,三矢齐发。

    说时迟那时快,马上的人忽而俯身一躲,箭簇几乎从他的背擦过,有一支划破了他的袖子,鲜血顿时洇开。几乎是躲闪的同时,他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一挥斩断再次发来的箭。□□马长嘶一声,发足狂奔。

    李修自小随父亲习武。李沅在北境剿匪那年他十五六岁,骑射刀剑样样精通,是兵营里的小将军。后来当了文官,身手毕竟不如从前,但少时在军中练出的敏锐耳目还在。此刻他一面用剑抵挡,一面催马奔驰,暂时将几个箭手抛在了身后。

    到了巷口,绊马的麻绳木桩已然布好。行速太快,勒马来不及,他一踏马镫翻身而下,脚先在墙上点过才落地站稳,其间两个早已埋伏好的黑衣刺客已经扑将上来。

    李修提一口气,扬剑相迎,以一敌二亦不落下风。三人打了十几回合,两个刺客不敌倒下,他正要审问来历,先前放箭的那三个也来支援,又是一场恶战。待到五人全倒地不起时,他手臂胸腹亦受伤见血。

    胜负已定,他将剑尖逼在领头之人脖颈,声音冷峻:“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忽然两眼一翻,吐出黑血来,当场气绝。再去查看其它几人,也已没有一个活口。

    李修将剑收回鞘中,正欲对手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稍作处理,手却一顿。

    “玉姑娘。”他低低念了一声,几步迈到并无大碍的马儿面前,翻身而上,扬鞭朝西去。

    李修顾不上休整,在夜色中疾驰到了矮子巷,纵马长驱直入。走到一半时,他的心猛然揪起,手上力道一重,方才已经受惊的马仰头长嘶,险些将他甩下。

    晚了。

    借着月光,分明可以看见吕大娘的院门口横着两个人。

    到了门前,垂眼看去,躺倒的是守夜的捕快。二人显然中了迷香,此时正长睡不醒。四下寂然。

    李修快步进入玉姑娘院中,果然见到桌椅东倒西歪,房门大敞着。屋里也是乱的,柜子翻倒,水瓮碎裂,地上一片泥泞。床架被削断,但——并没有尸身。

    他这才快步出门到了隔壁。此刻,吕大娘趴伏在床上,额头有伤,但所幸气息还算平稳。他舀了一瓢凉水出门泼醒两个捕快,差遣他们一人送她就医,一人立刻去向宿卫军报告。

    做完这些,他再次上马,正要扬鞭,院中的捕快突然跑出来:“大人留步!吕大娘手中……”

    说到一半,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将东西递过来。李修接过展开,眉头蹙起。

    她手中握着的是一张叠了十折的纸,展开足有两尺见方。纸的正反两面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每个字的大小笔迹都不相同,但全用鲜血写就。

    数百人血书,没有别的话,各自只有一个“冤”字。

    他愕然踌躇片刻,将这纸小心叠好揣进怀中,朝回家的路上去。

    到府上时夜色已深。开门的小厮见到来人浑身是血,吓得不轻:“大少爷!”

    李修下马将缰绳递给他:“父亲呢?”

    “老爷在书房……”

    他阔步走向书房,丫鬟忙不迭小跑提灯为他照明,几个仆役在后头奔忙:“快请郎中!”

    “拿一些药和布条来既可,”李修边走边吩咐,“另备匹好马,我稍后还要出门。叫府上卫兵集合。”

    “可……”

    “快去。”

    仆役领命下去。李修到了李沅的院子,后者已经听到了动静走出书房。见到儿子这模样,他倒没有大惊,只高声道:“怎么回事?”

    “父亲,”李修两步上前,“我回家路上遇到了刺客。有人想阻止我查刘询案。”

    李沅将儿子让进去。此刻府上郎中已经被拉着跑了过来,提着药箱上气不接下气地也进了门。李沅冷笑道:“好一个刘将军!”

    “我去过苦主吕氏那里,她被打晕,那两个燕墟女人也被掳走了,”郎中到了眼前,李修却不肯坐下,“父亲,事发紧急,我已经命手下去宿卫军报案让他们在京城搜查,只恐他们不肯尽力,我……”

    “大少爷,身子要紧,”郎中终于喘过气来,“先让我瞧瞧吧。”

    李修依旧不肯坐,只撩起了袖子将伤口坦出:“父亲,此事诸多怪异之处,绝不止刘询强抢民女这样简单,否则那背后之人也不会冒险取我性命。刘文在盛京没有根基,可用的人只有他从军营带来的卫兵,可来杀我这五人全是京城口音,只怕幕后还有别人。今日午间被查,夜里便清算,等到明日只怕再难查明了。”

    李沅思忖片刻:“依你所见,此事还有什么玄机?”

    “说来话长。眼下燕墟人下落不明,不论她是细作还是人证,都至关重要……”

    李沅会意,抬手止住他的话,吩咐侍从:“夏炎,你去罗指挥使处传我的令,亡命之徒掳走百姓在京城流窜,绝不可姑息。明日西市开市前我要见到贼人。”

    见夏炎领命下去,李修这才平息一些:“极有可能是吕氏自己设下圈套,先在大庭广众下磕碰刘询马车,夜里再佯装抢人,更将刘询侍从打伤。陷害者手段虽高明,但刘询想要洗脱嫌疑也并不难,可是他不仅没有大方澄清,反而百般遮掩。我听到风声,当夜刘家父子三人一同秘密出门。所以我推测,背后之人之所以选在那天夜里发难,是吃准了他们不敢说出自己真正的去向。那么刘文父子那夜究竟做了什么就有待细究,”他从怀中掏出那张血书,“这是吕氏昏迷时手中握着的。”

    “冤……”李沅看见这满篇暗红亦是暗暗惊心,一时没了言语。

    郎中包扎好了李修的手臂,为难地将目光投向李沅,他这才回过神来,将那纸叠好放下,而后亲自动手将儿子的衣裳解开,露出他前胸后背的伤口,一边问:“那菜贩究竟有什么背景?”

    “下午刚刚查出她的弟弟是刘文麾下的兵士,曾参与一场哗变。所以我今夜本也想问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燕墟有关吗?”

    李沅默然踱了几步,才开口道:“是有这样的传言。其时刘文带兵在奉城与南圩军队相持不下月余。奉城地势险要,本不该强攻,但燕墟将军冒进,屡次徒然攻城,刘文不愿相跟,两人便有了龃龉。此中也有隐情,打南圩前我们曾与燕墟约定瓜分南圩土地,这奉城是归我们的,但正在我们议定的边缘。此城是富庶之地,燕墟似乎想抢占先机,日后交割时再做文章。

    元月中旬,僵局中有人散播军需不足消息,致使我军一支士兵哗变,幸而刘文及时镇压,处死了带头作乱之人。我派人去详查此事,二月底传来消息,奉城守军佯降实则诱敌,这支哗变的兵士陷入包围,燕墟援军迟迟不到,致使其全军覆没。此案便无从查起了。”

    这话说完,两人静了一静。如果说哗变的人是为燕墟人指使,那么他们此次暗算刘文出于什么目的?刘文究竟做了什么,引起这满篇的“冤”?

    此刻,李仅披着外衣急急进了门:“大哥怎么了?”

    李修的伤口已然处理完毕,正在换下血衣,“不要紧。你回去安歇吧。”

    李仅七八年前进了兵戎司,他仕途平坦,才二十六便官居兵司六主事之一,在年轻一辈里极得皇上青眼。他升迁得快,难免意气盛些,这时挑眉道:“谁干的?好大的胆子,”受父亲一瞥后,他又笑了两声,“大哥,你纠集府上卫兵做什么?要我带人去为你出气吗?只是今夜太晚了,这样贸然出动恐怕不太好,我看你伤得也不重,不如等到明日。”

    李修静了片刻才道:“我要去刘府。”

    李沅默然不语,李仅怔住了:“是刘文?大哥,使不得,”他神色严肃起来,“他现在风头正盛,你这样做,明日此事就会传到圣上耳中,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我和父亲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调府上卫兵,而不是越权带宿卫军,”李修系好衣带,又将剑配在腰间,“如有不测,说我私自调人便是了。”他说着就要出门,李仅连忙转向李沅:“父亲!”

    “是该谨慎些。”李沅却只说了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

    “顾不得这么多了,”李修向外走去,“备马!”

    “大哥……”李仅连忙追上去,可哪里能阻挡得住。很快,李修带着四五十人出了门,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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