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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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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边闲谈边走到贺秀才家。因为昨日离开前留了话, 此时他已经同父母一起等着。

    此人生得肥头大耳,面庞中央一条红通通的酒槽鼻尤为瞩目。当下,他眼皮耷拉着, 似乎还在宿醉当中,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见到来人, 他勉强笑着作礼,跟萧渉寒暄了几句。玉河与西西没有表现出什么, 白迁却皱了眉——这人与他想象中的差得很多, 倒不是相貌的原因,他气度与谈吐无一像读书人,连他没有功名的父母也不如。

    李修开门见山,谈起贺英案。有萧渉在场,那人终于松了口:“敢问李大人, 我说了实话, 大人便能还贺家庄一个安宁么?”

    “找出凶手,我自会离去。”

    秀才深深叹了口气,是个不堪其扰, 无可奈何的意思。他支走了父母, 又磨磨蹭蹭地说:“此话有些难以启齿。”

    玉河便对白迁道:“你方才没吃饱罢?”

    秀才立刻接上:“哎呀,是我招待不周了, ”他将一个仆役叫过来,“还不带小姐公子去用餐?”

    白迁正不想在此地多待, 得此赦令便同西西一起跟着那人出去。玉河依旧留着,坐在李修身边, 秀才见状也没有坚持,也落座道:“猫妖的事是我第二天早上现编的。”

    李修眉头蹙起。

    “大人,你听我说一句, ”他倒先开始叫苦,“将心比心,‘秀才’二字就明晃晃地写在案发之地,官差查了那么多天了,半点线索都没有找到,不管是人是妖,杀人的那个都身手了得,这放在你身上你难道不怕?是,我是夸大其词,我既没有看见猫影,也未曾听贺英讲过梦魇,那些话我都是学着百蕴和尚的供词说的,但这也是不得已为之。我的命也是命呀!人家都这么威胁了,我再不识相不是找死吗?”

    “你明知凶手逍遥法外,却作伪证煽动村民对抗官差,难道不怕他对你下手?”

    “话不是这么说,”秀才喝了口茶,“我和十八年前的案子又没关系,‘血猫’报仇也报不到我头上啊。猫大仙不是说了么?‘不信不止’,信了,不再调查,它不就止了?李大人,我不是不想除妖,只是本地官府根本靠不住,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这话迂回曲折,但可以说通——凶手写“秀才”二字并不是真要预言下个死者,而是借此威胁秀才们联合起来对衙门施压。官府明显对凶手是谁没有一点头绪,于这些人而言,与其信衙门,不如服软认输。

    正因如此,官府停止调查之后他便放松了警惕,继续大摇大摆地去镇上喝酒。

    话说到这里,李修便预感到方才燃起的希望又要落空。

    果然,秀才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将那夜的去向一股脑地抛了出来:“那天晚上我与贺英分别时并没有看见什么猫妖,但这案子也不是人做的。你们看过了,出事前那片地刚收割过,又没有躲藏之处,若是有埋伏我早看见了。当时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可贺英走了几百步就被杀了,如果真是人的话,除非他会飞!”

    李修与玉河相视一眼。若此话为真,那便说明那处田埂旁并非案发之地,尸首乃是被挪动到那里。

    “总之,我和贺英在分岔路道别时他还是活人,”说到这,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同官差讲过。萧大人知道,我们这里地方小,大家都互相认识,有些话给一个人说与给千百人说没有区别。其实我倒是不惧流言,但我不能为了洗清自己把别人置于不义之地。但萧大人与李大人我是信得过的……”

    这话啰嗦得让李修几乎失去耐心。他正要开口,却听玉河同样不耐烦地打断:“和谁?”

    秀才先是因这看似没头没脑的问句一愣,后又拱拱手:“夫人是明白人。是不远处住着的王寡妇。”

    萧渉先是愕然,又冷哼一声。大家短暂地静了静,李修问:“所以,那夜你与她在一起?”

    “嗯。对了,那夜我喝了酒,荒唐性急,”他斟酌着词句,“不小心在她那撕裂了衣裳,归家时便换了一身。当天我穿的是身藕色的缎袍,料子并不常见,想必酒肆里的人都有印象。那缎袍我可以呈给你们。她已给我缝好送来了。”

    此事是否如此还要查证,故而三人都没有多说。

    秀才说:“还有一件事:我家人惯常不去祈福典,但住持去世那夜我却在朝露寺。也是和她在一起。可与凶案无关,非要找证人也能找得到,”他顿了顿,“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了。他们几乎不曾开口,他已经将疑问全部解答。时间、物证,人证,条理清晰得很。

    事已至此,再无别的可说。两杯茶喝完,他们便带着那缎袍出了贺府。再去秀才相好家问话,那人的口供与他所言对得上。当时已经夜半,邻人也听到了动静。接下来只需再调取酒肆人证的口供,秀才的嫌疑便可洗清。

    隐瞒、曲解,错认,都是办案的常态。虽然最说得通的可能被轻巧推翻,但李修与玉河并未特别沮丧,反倒是没有经验的白迁大失所望,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问完话后,几人再次去到贺英尸体被找到的地方,但这样多天过去,哪里还有痕迹残存?

    “若贺秀才所言为真,那么此地便并不是案发之地。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凶手真正动手的地方,那么或许还能发现些许线索。”

    萧渉点点头,又叹道:“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错综复杂。”

    “比这更加复杂的案子我与公主也破过,”李修微微皱眉,“只是要想断案,搜集人证物证、检验尸体、梳理人情纠葛及勘查现场缺一不可。如今只有各人的一面之词,我实在是举步维艰。只盼此次能看到两案的完整记录,或许还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要知当时细节,便绕不开此地县衙。上次来时李修已经将那边给出的所有卷宗都反复看过,可看得越多,他便越觉得这些人有所隐瞒。第一案记录尚且清晰,可以看出是用了功夫调查,第二案却有诸多明显错漏。证词模糊,仵作笔记潦草,不止如此,当时的官差也是一问三不知,甚至究竟哪位仵作敛的尸都不能说清。就连贺英的死状如何也是通过贺英父母才得知。

    他唯一见过的只有那颗头颅。发现时它已经腐烂严重,加之没有身子,仵作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堪堪能当做线索的是头骨上的几道裂缝,但也有可能是在河里撞出。

    关于抛头入河这个做法,他的猜想是:首先,此人对贺英的仇恨颇深。他将他的头缝在猫身上并不是为了造成血猫复仇的假象——因为抛入河的尸身并不一定会被人发现——而更像是泄愤;其次,丢掉头颅的第二个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致命伤就在头上,若不处理,仵作会轻易发现。一旦发现了人为的痕迹,那么猫妖伤人论便会站不住脚。

    但无论如何,没有实际调查,猜想只会是猜想,甚至可能是凶手故意乱人耳目的把戏。

    几人吃过饭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到了镇上的衙门。

    见到李修,衙役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弓腰行礼:“李大人来了!”转眼看见萧渉更是热情洋溢:“不知萧大人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官场上的不配合与民间的不配合是两样的。

    村民们一开始也畏惧李修这个“大官”,不敢明着抗拒,只好不停朝他诉苦,求他停下。后来发现他并不盛气凌人,就慢慢地试探着聚集一处抗议,后来逐渐得寸进尺,一直到公然阻挠的地步。

    县衙就不同。上至县令,下到捕快,此地没有一个人不对李修唯命是从。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执行他的命令,但可惜,命令的尽头总是“力所不能及”:仵作不知道是谁,笔录丢失了,当时情景忘记了,疑点不清楚,职责永远落不到具体的人身上。县衙从上到下都是一副苦脸:“李大人恕罪,李大人海涵。”再严正下令要进展也不过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玉河不欲显露身份,还是与白迁扮作夫妇,西西则作侍女。五人被迎进待客厅,不多时县令便急忙赶过来。他先拜萧渉,而后并没有多与他寒暄,十分恭敬地转向李修:“李大人劳累了。”

    玉河并不说话,只冷眼看着萧渉,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李修让两人落座。他并不自己说明来意,而是等萧渉开口。后者会意,开门见山道:“本官是为血猫杀人案而来。你将负责此案的捕快与仵作都叫来,我有话要问。”

    “证物也呈上。”李修补了一句。

    “大人此次来怎么没有提前告知?”县令搓着手,“其实,我们已经打算结案,所有相关纸张物证已经全整理起来封箱,可管理此案文书证物的刘京今日碰巧告假……”

    不能拿到卷宗与证物比对,传唤官差也无益。

    “徐县令,”萧渉冷冷道,“先前听李大人说,本官还不信。人命关天,你们就是如此推诿的么?”

    “萧大人冤枉啊,”县令面露难色,“这实在……”

    “‘全部相关之物’?也就是说,”李修却心中一动,“从前丢失难寻的物证与仵作笔录已找到?案发现场死者所穿衣物等也在其列?”

    “嗳,在在在,都找着了。凡是命案,结案时卷宗归档,所有物证封箱留存五年,这规矩我们向来谨遵。”

    “刘京告假所为何事?”

    县令忙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下官立刻派人去找。”

    “有劳你。”

    他当着他们的面遣人去寻刘京。但那人告假是去乡下老家吃喜酒,一时半会不能回来。李修深知此地县衙的本事。这时已是午后,官差脚程不知快慢,倘若今日回来晚了,拖到明日,给了他们时间应对,又不知道要横生多少枝节。到时候只恐萧渉也无可奈何。此次他打定主意要见这箱东西,便对县令道:“不如我们今夜就在此借宿一晚,等刘京回来立刻叫他来见。”

    县令犹豫片刻,答应下来。安顿完毕后,他自去处理公务,几人在县衙内院落脚,萧渉有些悻悻:“是我低估了此案。亏我自命是本地人,如今看来我竟也帮不上什么。”

    李修宽慰他:“你已帮我极多了。”

    玉河从方才起一直未曾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如今几人将行李放下,她方道:“不如我与李大人先去酒肆问话,你们在此等候。”

    萧渉还没开口,白迁先道:“好啊,贺庄好没意思,镇上看起来倒还可以。”

    玉河笑了:“我们此次是去查案,并不是去游玩,你跟着想必无趣。好了,我放你一马,你自散心去吧。”

    白迁想了想,点头道:“若有好玩的东西,我给公主带回来。”

    李修赶在玉河回话前开口:“好。那么就有劳萧兄在此留意着,若那人……”

    萧渉笑着接上:“若有人来,我便立刻着人去找你。去吧。”

    四人于是出门。白迁自去此地一处名胜游玩,玉河与李修并肩走在前头,西西在后面远远跟随。两人去了当日贺英与秀才喝酒的地方。拿着秀才给的衣裳问过酒肆的人,很快得出结果:他并未撒谎。听他们的口风,秀才也的确不像行凶的人。

    李修问话,玉河始终兴致缺缺,似乎早知道会是这般结果。

    出了门,李修叹气:“看来贺二郎并未说谎。”身边人却没有回音。转头看去,正见她张着眼睛望向天空。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刻才循着她视线望去,远远看见两只燕子形的纸鸢正在秋日明净的天空中摇曳。风吹过,两条风筝线一缠,玉河立刻咬了嘴唇。幸而它们又分开了,双双扶摇直上,于是公主松了口气,眼睛弯了起来。

    李修的心随着她提起又落下。如中元夜时看见她望着莲灯时一般,他心中再次涌起种愚蠢的冲动,想要立刻买下同样的纸鸢交到她手中,满足她小小的易碎的愿望。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他答应下来,与她比肩穿过小巷,走到一处开阔的空地前。没有楼宇的遮挡,风愈发大了,一时卷着落叶在空中飞舞,一时吹起两人的发丝与衣裳。这里是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此刻他们或奔跑着放纸鸢,或聚集一处斗草,打陀螺。

    不远处有棵大树,树下结了个秋千,正有一男子推着小儿荡来荡去。玉河来了兴致,说:“李修,我要玩那个。”

    “这是给孩童的。况且已经有人在用。”

    “有人用我才跟你说,不然我自己去了。你让他们将秋千借我一会儿。”

    “……为什么是我?”

    “我自己怎么好意思跟去小孩子抢?”她理直气壮。

    李修心说你还知道。

    “等他尽兴吧。”

    玉河用手拢着被风吹乱的鬓发,自言自语道:“若是白公子在就好了。”

    李修神情不变,却径自上前去。玉河慢步跟在他身后,看他彬彬有礼地向两人搭话。小孩子下了秋千,他朝父亲拱手作礼,又将自己的一块玉佩解下,蹲身佩在那童子身上。她走到他们身旁时,正听见他在对面前人说:“谢过小公子。”

    玉河垂眸看向他,正巧李修亦抬起头。从这里望去,他鸦羽般的眼睫掩映着沉静无波的双眸,瞳孔是井中月影。

    玉河有些失神地想道,裴元也好,白迁也罢,都是因为美貌盛于自身其它品质,故而因容颜为人称道。李修不是如此。她几乎忘记了李修有多么好看。

    那父亲带着孩子玩斗草去了,李修起身抓住犹在摇晃的秋千绳:“公主说的有道理,是应该请他们稍离。我们还有公差在身,不能久等。”

    玉河克制住自己想撩拨李修直至令他停止口是心非的欲望。

    那夜河畔要他许愿,不止是为他也是为她自己。她不信自己不能放下他。

    玉河在秋千上坐下来静了静心,抬起头时便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的确。事到如今,李大人对此案有何看法?”

    “但愿可以得见完整物证与笔录。若能推出贺英死亡的真正地点,便有望找出新的破绽。”

    玉河不置可否。她望着远处,一下下地以足尖点着地,良久才道:“其实又何必非要找出个凶手。住持与贺英都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只不过是得到了报应。或许真相反而伤人。”

    “倘若当年的事真的是由这二人所为,而凶手只是为了伸张正义,我自然会酌情为他减刑或请命赦免。”

    她知道他会这样说。不语片刻,忽问道:“如果你很亲近的人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你也会希望他受到处罚吗?”

    “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即便是舍弟犯错,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公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河移开目光。她顿了顿才问:“你有没有觉得萧渉有问题?”

    “什么问题?”

    “方才他见县官时,后者并未多与他寒暄。按理说本地出的状元回乡,又是那样风光的大官,怎么也要多巴结奉承。可他仿佛故意避嫌一般。”

    “你不熟悉萧兄。他一向十分廉洁,从不喜欢阿谀奉承之辈,想必县令也知道。”

    “他喜不喜欢与别人做不做是两回事。”

    李修皱眉:“公主想说什么?”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是我故意让白公子留宿贺英家的,为了打探消息。”

    李修原本要质疑,但转念又想明白——离开秀才家前玉河在白迁身上打翻茶盏,原来是为此事。再细想下去,她绕这个圈子乃是为了不让萧渉察觉。昨夜与他单独谈起他,今日又故意将他抛下与他独处,亦是这个原因:她对萧渉抱有戒心。

    玉河知道他一点便透,便没有做多余解释,只道:“族长见了他便肯任你继续调查,本来最坚决阻挠你的秀才一家也忽然毫无保留,死了儿子的贺英父母见了他反倒闪烁其词,主动承认撒谎,要放弃查案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看着她顽童般荡着秋千,却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李修一时有些出神。她如此怀疑萧渉,提防萧渉,甚至做了场欺骗他的戏,表面却滴水不漏。他甚至以为她因为宁熙而对他亦有好感,将他当成亲近的朋友看待。萧渉本人更是不曾疑她半分,几次三番地让她诡计得逞,还丝毫不觉,以为是自己主动让她与他独处。

    他心里泛起些微寒意:段玉河逢场作戏的本领真是了得。是他愚蠢,才将公主的表面功夫尽数当真。其实从始至终她流露出的真情恐怕只有那日捅向他胸口的那一刀。

    李修虚握着秋千绳的手松开了。

    “我请萧兄来便是因为他在此地德高望重,族长与秀才自然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助我。贺英父母因为心里有鬼,故而见到他后畏畏缩缩。萧兄做官后日夜操劳,不屑出什么衣锦还乡的风头,三年间从未得空回来,更别说在自己新得子时去残忍杀害他人。若非我去请他,他根本不会与此案扯上关系。殿下是否太过多心。”

    “许是我多想了。”她并不反驳。既不说今晨萧渉独自下山,而后秀才就轻易坦白交代,且所说的每一点都正好解释昨夜他们讨论的疑点,也不说腐败的县衙本来很偏向贺英家,第一案时用尽力气查探,到了贺英死后竟肯草草了事,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势力更大的人对他们施过压。这件事村民或许不知,但贺英父母混迹县衙已久,嗅觉最是灵敏,他们见到萧渉态度大变也解释得通了。

    玉河没有非要破案的意思。她从宁熙那里听过这个状元郎的所作所为,对他算是欣赏。萧渉这人是好的,如若他真有事要遮瞒,想必也不会是十足的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再说她对于此案受害者也缺乏同情。

    李修默然,玉河也不再说话。忽地,她解了身上沉重的雀裘扔给他,自己则将秋千愈荡愈高。她的衣裙与长发在在风中飞舞,身姿轻盈,让他惧怕她马上就要翩然飞入仙宫,一去不返。

    公主的高楼已经建了一大半。两月以来,大量匠人日夜赶工,筑起玉河的归期。她在周国终究不会久待,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将盛京的一切潇洒抛下,再不回来。他拢着尚带着她体温与香气的衣裳,方才涌起的怨怼又渐渐止息,被无法言说的愁绪取代。

    “公……夫人!”却听身后传来这样一声。

    是西西带着白迁走过来。两人方才在不远处碰上,白迁央她带他来找玉河。

    那人背着手走近,笑道:“事情办完了吗?”

    玉河在空中朝他招手:“小白过来推我!”白迁到了李修面前,客气地伸手将那雀裘接过:“麻烦李大人了。”

    李修垂下的手指蜷了起来,面上不显露什么:“无妨。”

    白迁却没有去推玉河。他笑吟吟地走到她身旁,这才倏地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瞧这是什么?”

    却是一只极精美的孔雀纸鸢。

    玉河小小欢呼一声,秋千还没停稳便朝白迁扑去,被他稳稳当当地接在怀中。两人相拥嬉笑片刻,她转向微偏了头垂着眼的李修:“李大人先忙去吧。”此般敷衍一句,也不等他回答,便与白迁相携去空旷处放纸鸢去了。

    李修喉咙紧着说不出话来,朝西西点了点头,独自走向县衙。

    回到衙门,王允早在等着。

    方才他叫人去酒肆找他却无功而返,正在着急,却见李修自己回来,连忙站起:“李兄,人贩案的嫌犯吐口了,主事让我们赶紧审人呢。”

    “什么?他怎么说?”这案子李修已经查了一月有余,拐卖幼童的嫌犯知道交待之后难逃一死,嘴紧得很,死活不肯认罪,自然也不说他将几个失踪的孩子卖给何人,指望着官府因此多留他几天性命。已经僵了半个月,没想到会在这时有进展。

    “他被拷打得不大清明了,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此案一直是你主理,旁人也不知道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

    “谁对他用的刑?”李修皱起眉。

    “不知道,牢里总有不守规矩的。总之,主事命我们立刻提审,你快随我回去。”

    萧渉一直在旁静听,此刻才开口:“既是如此,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证物,”他顿了顿又道,“一旦拿到,我便带回京城给你。”

    李修犹豫片刻,王允望了望天色,再次催促:“许大人说此事不能耽搁。”

    “好吧。”他应下来,随他向出走去。

    出去的路上,李修沉思着一言未发。在门口与萧渉分别时,他忍不住回眸多看了他一眼。那人并无异样,笑着安抚他:“有我在,不必担心。”

    他点点头,将心里的一丝疑虑按下,上马向京城去了。

    玉河与白迁尽兴而归后萧渉已然离去,只通过县官留了话给她,说李修急事回京,而他带着关于此案的证据笔录先走一步。既然如此,他们便也没有留在县衙,双双回了京城。

    路上,玉河久久出神,白迁说的话也没有听进去几句,只是想着县衙的证物。她猜那些东西多半到不了李修手中,萧渉会找个借口将其处理掉,如此一来,他便无从追责。此案已经拖了这样久,李修也有别的公务,不可能无止境地与它耗下去,最后只得放弃。只是这放弃与放弃之间也有不同:若她没有多嘴说穿萧渉的事,李修只会以为是巧合,可如今经她这局外人一点,他不会看不穿萧渉所做手脚。以他的性子,这个朋友怕是保不住了。

    明知他这样的性子碰壁是常事,但思及他被挚友背叛的心情又难免不忍。提起萧渉的嫌疑前她再三犹豫,隐瞒的决定几乎占据上风。可当下不知为何就说了出口。玉河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似乎是因为她想要借此弄清另一件事:他是否真的如他所言一般总是站在正义这一方。换言之,如若她真的杀了李沅,还会不会有丁点不失去李修的可能。

    玉河想清楚之后便有些心惊,先前那般想要逃避的感觉重新涌上来。

    回到府上,她埋入小白公子的温柔乡里,决心不再管李修的闲事。夜里,白迁睡着了,她却难以入眠,终于蹑手蹑脚起身点了灯问值夜的洛顼:“李修可回来了?”

    “还没有,”后者低声道,“他出衙门后去了萧渉处,一时半会应该不能完事——那里失火了。”

    玉河长长叹了口气。

    那边,公主府上的火刚熄灭。火苗是从园子里漫过来的,一直到了郡主院中。见了火光,郡主驸马两人顾不上其它,抱着婴儿冲出来。扑得及时,火势倒没有蔓延开来,也无人受伤,但大半个院子已被烧没了。

    此刻,两夫妇暂时移居别院。乳母带着小儿睡了,郡主也去安歇,萧渉却与李修坐在庭前。前者一脸愧色:“撰之,我实在对不住你。当时本有时间拿那箱子的,我却先跑去看峻儿。都是我太糊涂了,他房里多少丫鬟婆子,难道还护将不住?可我……唉。”

    李修许久没有说话,听见这声叹息方才如梦初醒般将目光移向他:“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怪你。”

    他看着他问:“那些东西被焚毁之前你可曾看过?”

    “我仔细看过了。但与你同我说的也无异,并无什么特别的线索。”

    李修默然半晌,声音低缓道:“晚泊,关于贺家庄……你可还有何事未曾同我提起?”

    萧渉怔了怔:“我对你从来没有保留,你知道的。”

    此话一出,李修几乎要忍不住将今日玉河的话告诉他,将一切摆在桌面上同他要个解释。这些年的交情,他再了解萧渉不过,他绝非会颠倒黑白的人。他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话几番到唇边,又被咽了回去——破这案子本来已是极难,如今还连卷宗与证物都毁了,他不能不如履薄冰。

    “看来,”他斟酌着词句,“如今只有一个指望了。”

    “还有转机么?我一定鼎力相助。”

    “今日我走得急,未来得及同你说我与公主在酒肆调查的结果。其实,我对贺英的死因有一些猜想了,虽不知道是不是对,但只消叫来当日的仵作与酒肆伙计对质便可见分晓。”

    “哦?说来听听。”

    “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明日我要再亲去一次贺家庄盘问他们,”他顿了顿,“只是我手上的案子还没有审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如若晚了,又恐多生事端。”

    “你且给我写个名册。我先替你去将人叫齐,无论多晚都等你来问。”萧渉诚恳道。

    “有劳你了。”他勉强牵起一个笑。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萧渉拍拍他的肩,“时辰不早,你快将这些人名写来,然后早点回府休息才是。你这两日太过劳累了。”

    “好。”

    李修照做后,与萧渉告别,独自朝家中去。

    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他心事重重,竟未看见在门口等候之人。下了马才听见一声:“李大人。”循声看去,却是玉河身边的一个燕墟暗卫正立在黯然月色中。

    见他回头,那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周语道:“公主叫大人不要劳神,事情会解决的,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自当鞍前马后,报君驱童大恩。’”

    哪句是玉河原话,一听便知。

    前几句李修没有反应,听到最后,他摇头叹口气,眉头却不由得为之一展。

    “好,我知道了。谢过公主。”他对那人说。后者便拱拱手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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