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贺家庄
住持出事的禅院空空如也, 墙上用血写就的诗也已不见。上次寺里作法驱魔,屋子里的东西能烧的全烧了,院内也只余石桌石凳而已。
百蕴向几人大致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小沙弥慧觉每天清晨都会来为住持送早斋, 那日,他一推开门便见住持躺倒血泊中。他身子蜷缩, 双目和嘴皆大张着,似乎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面部和颈部有被猫儿挠伤的痕迹。院内有血爪印, 墙上有血诗。他吓懵了,大声尖叫,百蕴听见动静急忙穿衣前来,确认住持死亡后便叫他速速去报官。他自己则锁上了院门,去知会其他上座高僧。
“慧觉来时住持的门是开的?”玉河问。
“我们夜里并不锁门。”
“他走后, 你独自在院子里?”
“我粗粗查看过, 便去找其他人了。”
住持的院子便看完了,几人又去百蕴那边,他向他们解释了当夜自己在哪里看到的猫影, 蜡炬如何摇晃等等, 并无蹊跷之处。
玉河问:“今夜我们可以在此地借住么?就在这两个院子里。”
“可以,”百蕴答应下来, “那贫僧去别处。”
这样说定后,几人便接了白迁, 下山向贺家庄去。路上,萧渉问李修:“猫妖留下的诗你怎么看?”
“‘夜来风拂月, 僧人树下眠。’似是说他的死亡时间与死状。而‘经年持五戒,且做苦行禅。’句,第二案发生后官差才发现是指向猫妖的下一个目标——贺英小字就叫‘蝉儿’。
正因如此, ‘三载寒窗下,十年秀才名。’句一出,贺秀才便惊慌失措。不止他,村里另外几个秀才也风声鹤唳。这些都是贺家庄或者邻村的乡绅大户,因有他们从中阻挠,我四处碰壁。”
“也就是说,当初凶手杀住持的时候便已想好了第二个取贺英的命,”萧渉道,“此人很聪明,知道如何利用村民的恐慌来迫使官府停止调查。如今尸骨皆毁,证据不存,要查清恐怕很难。”
“难也不难,”玉河说,“我看此案中不少人都有所隐瞒,只要将他们的嘴撬开,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殿下有何想法?”李修问道。
“这个百蕴有古怪,”她答,“但又不大像凶手……贺英死的那夜他在哪里?”
“独自在禅院,但无人能证明。他从后山绕到村里杀人再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嗯。”
四人到了山下,远远看到有武士在树林里扎营。白迁松了口气:“原来公主带了暗卫。”玉河便笑了:“自然。怎能让小白公子担惊受怕。”
李修转向萧渉:“晚泊,我们是否先去族长家?”
“是的。”
“族长?”玉河问道。
“贺家庄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姓贺的大族。族长便住在村头。他就任已有二十多年,处事公正无私,很受人尊敬。从前我母亲独自带我在村里立身,受了他许多照顾。自从入仕后我还未曾得空回来过,此次理当先去探望,希望他会看在我的薄面上帮我们一帮。”
李修叹了口气。
贺家庄很快到了眼前。几人下马进到村落当中。到了居人处,一直遥遥尾随的西西跟上来。农忙已经差不多过去,不少人在村口闲聊。他们早就望见有人骑马来,有人说看着像李修,大家就一齐在路上等着截他。
五人还没到他们跟前,就有人喊:“李大人怎么又来了!”
倒是没人认出萧渉。清贫书生与驸马爷自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不等李修开口,萧渉率先出声:“伯伯婶婶,是我让李大人带我来的。”
那边先是一愣,又忽然炸开了锅。大家争先恐后地跑上前:“是萧郎!”“状元郎回来了!”
萧渉很快被他们围住问候,有人指着玉河:“这怕不是你的郡主媳妇吧?!”
“我的夫君在这,”玉河指指白迁,“他是萧大人的同窗。”
白迁便拱手作礼,笑纳了村民们一连串的夸赞。连西西都收获了不少她并听不懂的好话。唯有李修被所有人冷落。大家都是盼他识点眼色快些走开的意思。
眼见人越来越多,萧渉道:“我要在这里住几日,明日再来一一拜望大家。现在我得带着朋友去见族长。”
有人便问:“萧大人是为猫妖回来的吗?”
“你快劝劝这个李大人,他说不听的!”
有了萧渉撑腰,众人七嘴八舌地当着李修的面将他控诉一通,语气之激烈,仿佛是他才是犯了案的罪人。萧渉想辩解也插不上话,李修默默听着,大约已经习惯。
玉河瞧着那人面上愁云密布,便悄悄退到他身边,偏头低语:“李大人,我发现件事。”
“哦?”他也一脸严肃地微微倾向她,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话。
“看见那个穿花衣裳的姑娘了么?”
“嗯。”
“你要是还在找成亲人选,可以考虑考虑她。”
“……什么?”
“据我观察,这么多人中,就她不大舍得骂你。你若有意我帮你撮合撮合。”
是温文有礼的李修也忍不住要说“无聊”的程度。
“唉,我可是一片好心,”那人还故作正经地胡诌,“看这架势,李大人非以身相许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他们在嘈杂中相视一眼。李修嘴上抗议,眉头却终于舒开。
萧渉正分身乏术间,忽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人群外围叫了声:“萧大人!”村民们给他分出一条道,那人说:“听说大人回来了,赏脸去我家吃饭吗?”
“贺大哥,”萧渉赶忙道,“我正想去拜见呢。”
李修向玉河解释:“是族长之子贺正。”
有了他解围,几人才顺利去到了族长家。这是个两进的农家院子,并不算大,院里还堆着今年的收成。贺正将他们领到厅里,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从厨房那边走过来,萧渉连忙起身去扶:“贺伯伯。”
“你这孩子,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老头握了握他的手,“你母亲身子还好么?”
“她好得很,”萧渉将今晨匆忙备好的礼交给他,“我是听李兄说了血猫的案子,所以想来瞧瞧。”
他将玉河、西西与白迁介绍给他,大家寒暄几句落座。族长对李修倒说不上有敌意,只是淡淡的。过了一阵,大儿媳、二儿子和小女儿将饭菜端上来。席间,说到查案,他先问萧渉的看法。待到那人说“其实的确应该再调查一下”,他便点了头:“我们都是村夫,不懂什么。萧郎是我们贺家庄最有出息的,他说怎么办我们便怎么办。”
两个儿子有些惊诧。贺正道:“真的要继续查吗?惹怒了猫妖,再死人怎么办?”
“你们知道什么?”他呵斥他们,“萧郎是状元,是大官,人家做事难道还要你教?难道他会害我们不成?”
李修先前还有些忐忑,现在完全放下了心——请萧渉来的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
萧渉有些不好意思:“贺伯伯切莫这样说。我也只是想知道事情真相罢了。”
玉河突然问道:“贺老伯,十八年前的事真是如传闻中那样吗?为何它报仇能报到贺英头上?”
族长吃着菜,并不立即回答,只是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嘲讽。
“哦,大约是因为贺公子当年也参与了除妖的事,”贺正抢先说,“他家离郑家不远,那夜他家人最先赶到。”
“郑家。外姓人?”
“他们是从京城迁过来的。”
“听说这家人很有钱,灭门之后他们的家产如何处理?”
“让那家的小女儿带走了,”二儿子答道,“当时他家亲戚来接她,就都给了他们。”
“田地房屋却给不了吧。”
“这些一部分捐给了朝露寺,一部分被贺公子家买下。”
“是呢,”小女儿也说道,“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具体的我们也记不清了。”
玉河与李修相视一眼。
“当年接生妖精的产婆可还在?郑家的帮佣呢?”
“产婆前些年去世了。帮佣都跟着那亲戚去了外地。”
李修补充道:“我去找过这家人。时间久远,已不可寻。”
“郑家媳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变成猫妖?”
“青华山那地方很邪的。那里被强盗把持,不知道有多少人没了命,冤魂不得超度,全都滋养了山间的妖怪。那姑娘也是可怜人,”贺正叹了口气,“她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受此劫难,性情大变也情有可原吧。”
“她真的不一样,她当年就很……”贺正自己表达不出,看了眼妻子,“很邪门。”
后者点头:“方才你们说去了朝露寺,我想起来了,她公公去世时寺里的僧人例行为他做法事,那时候她的脸色就很奇怪。她似乎非常畏惧佛门法器,故而借着怀孕辛苦的名义百般躲闪。并且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去寺里,还不准家里的下人去。整天战战兢兢的,怕朝露寺的法师来收她。”
“哦?”李修第一次听到这个细节,不由心中一动。
“我记得是这样,”她听见李修问,又有些赧然,“十几年了,不知道对不对。”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族长说,“都是村里人捕风捉影,乱传罢了。”
饭毕,他问萧渉:“要我带你去贺英遇害之地看看么?”
李修想了想道:“不劳族长费心了,让贺英家人带我们去就是。”
几人这便告辞出门,约定晚些再见。
走出一段距离后,玉河问萧渉:“族长的子女与贺英有什么关系?”
“村里的贺姓人之间多有交集,族长家的两个儿子都在贺英手底下做事。”
“怪不得要替他遮掩,”她哼了一声,“郑家的财产十有八九是被朝露寺和贺英合谋侵吞。这谋财害命法并不少见,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证据早已不存,想追究也不可能了。”
其实李修也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在看到第二首诗后,他马上去查了附近的几个秀才十八年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是当年作恶的人之一,故而成为“猫妖”的下个目标。然而,这些人皆只有三十来岁,事发之时还是孩子。他们的家族和郑家的案子也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