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醉
李修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看见床前的阳光, 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刚一动,胸背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屋内全是药味。隐约看见弟弟的身影。他站在门口, 正和郎中说话。
李修咬牙适应疼痛后,喘着气揉了揉额角, 忽然身子一僵。
昨夜的记忆涌上来——
玉河离他极近,与他呼吸交缠。她有些醉了, 双眸微阖, 脸上泛起粉色。
颊似蜜桃,秾唇如樱,犹可采撷。
不知是谁吻的谁。与她双唇相接的刹那,他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动,心脏徒劳地挣扎。
头脑空空, 难以自控。
食髓知味, 不能餍足。
两人倒在树下。
除她之外,天地间再无它物。她的嘴唇,她的头发, 她的手指。
她的指端轻轻地抚过他的伤处, 然后往下,再往下。
他终于还是清醒过来, 抓住她手腕将其推开。因为他有伤,玉河克制着, 任他摆布。她微微垂下头,濡湿的吻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脖颈, 下颚与喉结。
他昏昏沉沉,无力抵挡。玉河的动作忽然停住,惊呼一声。他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满目的血。而后,意识渐渐模糊。
郎中走了。弟弟转身朝他走来:“大哥。”
李修咳道:“仲双,这是……”
“你怎么回事?”他皱眉,“伤成这样也不说,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不要一惊一乍。”
“我一惊一乍?要不是公主连夜给你找来太医,这伤还不知道要撕裂成什么样呢!”他在他床头坐下,话锋突然一转,“你和她究竟怎么回事?”
兄长的伤势固然值得关心,但他和公主的事更不可错过。
“什么怎么回事?”李修瞪他,“不要乱说。”
后者笑了:“你不乱做,我会乱说么?”
“李仅。”
李仅起身跑去关门,把外头的听差也遣走——老古板这个热闹他凑定了!
“好了,说罢,”他抱着手臂巴巴瞧他,“我特地为你告了一天的假。让我白等,我可不依。哎哎,别瞪眼,我亲眼看见公主深夜从你院里出来,身上还沾着你的血。怎么沾上的?她怎么会在你那里?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啊,我竟不知道。”
李修被他说得脸红,嘴上还在斥责:“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后院嚼舌根的婆子。”
“我猜猜。昨日公主遇刺,受了委屈,找你来倾诉。孤男寡女,夜半对酌……”
他垂着眼睛,半晌才说:“是我酒后失态,不关公主的事。父亲知道了么?他怎么说?”
“昨夜那动静,他不知道也难吧。但他倒没说什么,对她客客气气的,”说到这里,李仅问,“你觉不觉得父亲很喜欢玉河公主?”
对面脸色一沉:“越说越不像话。”
“不是那种喜欢,”他摇摇头,“说不上来。你说父亲是不是嫌我们俩无趣,一直想要个女儿?夜宿姑娘府邸这事要是我做的,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可昨夜他竟只顾关心她有没有因刺客的事受惊,还感谢她找人帮你疗伤,半句不提她深夜到访的不妥。他对她未免太过偏心。难不成真的想把你送去燕墟和亲吗?”
“我不会去燕墟。”
她也不会为他留下。
“我想也是的,可是……”
“不要问了。”
床上的人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李修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加之处理得草率且不够及时,更是雪上加霜。昨夜玉河来前他还想着可以撑一撑去衙门,到了第二日却连床也起不来,只得告假。
玉河没有来探望。早上,皇帝再次派人催她入宫,她并不从命,先去安葬外婆,安顿许家孙辈。
她在桂花巷埋头忙碌一天,西西守在巷口,大太监来了也别想进去打扰。
到了下午时分,玉河不紧不慢地坐上马车,进入宫内。
皇帝将她召入御书房。她向他问好,他并不抬眼,捧着本奏折皱眉佯装在读,存心要将她晾上一晾。
玉河见状,径自走过去将那奏章夺过。大太监想拦阻已来不及,只讶然发出声惊呼。
“段玉河!”皇帝面有怒色。
她却笑:“表哥,看不进去就别看了,装什么?”
将手里的东西合住扔在桌上,自己坐在他对面:“我还没怨你呢,你脾气倒大。”
“你怨我?”皇帝冷笑,“你可知自己惹出了什么麻烦,也敢来跟朕玩这套恶人先告状的把戏。”
“这倒奇了,”玉河挑眉,“险些被害死的人是我,我算什么恶人?你不尽快追查是谁想对我不利,还嫌我惹麻烦。当年你来燕墟时,我们也没有这样招待你。”
“险些被害死?你倒是说说伤了哪里?你段玉河能轻易让人暗算便怪了。此次来周,你带了数百暗卫,次次出门有人荷剑暗中布防,宿卫军不知道向朕报了多少次,朕都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倒好,光天化日召出卫队,扰乱京城秩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威风,”见玉河不服,他抬手示意她闭嘴,“你分明毫发无损,报宿卫军让他们行动也不迟,却非下令让你手下出动。说的好听是公主卫队抓刺客,说的难听就是燕墟军队骚扰我盛京,”他愤然摔了几封奏折在她面前,“你自己看!”
他本以为玉河会继续同他理论,没想到她真的翻开看了起来。
并未细读其上内容,只是将那几个名字记住了。
皇帝继续呵斥:“事发之后,你不立刻进宫向朕请罪,还要朕几次三番请你,真以为这里是你的天下吗?”他气不过,又补一句,“还半夜来借太医!”
玉河不理会他,翻了阵奏折,抬眼道:“这个雍亲王对我很是不满。”
来之前,她将周国的情况摸得很透,尤其是关于李沅的事。
李沅年轻时先是从御前侍卫做起,三十年前,他进兵戎司任职,从此步步高升。
巧的是,当年没少提携他的兵戎司太卿正是这个雍亲王。此人是皇帝的叔叔,和皇帝亲如父子。无疑,他是李沅结识的人中最有权有势,说话最有分量的一个。
偏偏是他上奏斥责玉河,甚至提到应让她与使团同回燕墟,只是巧合么?
皇帝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道:“他理当对你不满。”
玉河放下奏折,不置可否。
“行了。我也是一时冲动,又不是故意找事。你不要这样小气。”
对面板着脸不语。
“……你一直想要的那匹踏雪骓,我明天送进宫。”
皇帝的脸色不由缓和一瞬,立马又冷下来:“朕受不起公主大礼。”
“那表哥想如何?”
“如今京城流言纷纷,如果此事不能平息,你就给我回你的燕墟去。”
“那也可以。敕造官还给我,我明天就启程。高楼你们自己建吧!”
“有本事你现在就走。”皇帝哼了一声。
话是这样说,语气却软了。他的火已经发得差不多。玉河闹这一出虽然影响不佳,却终究没有到引起两国争端的地步。骂她一顿,给她警告,也消消自己的气,便可以翻篇了。
对面的人了然,笑道:“好了好了,我不再犯便是,”顿了顿,又说,“大不了赤燕也给你”
两人都极其爱马。燕墟出良驹,玉河此次带了七八匹价值连城的绝世名骥,她向来宝贝它们,他上次想跟她借几匹赏玩都被拒绝了。原本他已暗暗气她小气,这时候听那人精准地连报两匹他最中意的,又在心里说,好哇,原来早看出我想要了,之前还故意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
他冷冷试探:“我要绝影。”
她最宝贝的那匹汗血宝马。
玉河说:“你做梦去吧!”
此话说完,两人互相白一眼,昨日的事便算过去了。大太监这才敢上茶。
说到马儿,他们都来了兴趣,终于不再剑拔弩张,顺着这话题谈了好一阵子。
聊到投机处,玉河感叹:“知我者莫若你也。不是亲表哥,胜似亲表哥!”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却也没有大惊之态,只哼了一声:“胡说八道。”
玉河心里有了数,乘兴继续道:“心里话而已,”她顿了顿,“怎么,你母后没有告诉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