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1
191 - 阿瓦隆·勒·菲
藤丸立香遗忘了一件事。
之前说过, 他时常会在从者的帮助下遗忘一些会对他产生严重精神伤害的事情，以免他在旅途之中崩溃。遗忘分许多种形式，经历中得到的经验和心情一样是可贵的，但细致的遗忘不一定每个从者都擅长, 所以他的遗忘很多时候就像是给记忆的匣子上了一把锁, 具备了打开的可能性。
在很久之前, 藤丸立香就已经很擅长利用让从者对自己的身体或者脑子动手脚的方式, 藏起一些重要的信息和魔术。
他不是聪明绝顶的人, 曾付出过很艰难的训练, 才能去第一时间意识到记忆缺失导致的断裂和不完美。之后哪怕是某些懒得主动做说明的从者，大部分的遗忘事项，他都能明显感觉到记忆的空缺。
当无人来告诉他这份空缺属于哪个部分, 又因何遗忘的时候，他就会习惯顺着不违和的地方解开记忆里藏的秘密。
天启星的军团降临地球。
轰炸了整片战场的超规格魔术此时就像是浇灭大火的一小杯水，以地平线为视野尽头，更多的类魔从这条线之后飞出，四面八方，遮天蔽日, 环绕在覆盖了四分之一地表之上的舰群之间。
出自天启星培养的复仇女神站在体格庞大的类魔背脊, 属于黑暗的将领罗列在舰队飞船的边缘, 他们都在居高临下地俯视这颗在宇宙偏安一隅, 停止发展的低等星球。
在这个世界里, 人类已经退场, 唯一能作为反抗意志的族群在女王的命令下集结在自己的领地中, 被舰队扬起的气流吹得七零八落。
浩浩荡荡的天启星军团中心, 黑暗君主斜坐王座, 自天际降下, 半身笼罩在黑暗中，双目迸射红光，发出宣言：
“臣服于我，地球。”
每个妖精们都捂紧了双耳，惶然不堪，在祂的注视下感到窒息。
“氪星人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这颗星球不再有保卫的力量。”
“我即是归一的黑暗，一切归于达克赛德。”
妖精乃星球的触须，是地球为了驱逐危害的输出装置，但妖精国的妖精由始祖始就忘却了职责，变成只为了追求自身的喜乐而存在。
他们听着来自异星入侵者的黑暗宣言，只在叫嚷女王和预言之子为什么不作为。
卡美洛的城塔上，黑色的面纱从高塔上卷落。
黑暗像是巍峨广袤的畸形山峦在天空上延伸，雪白的城塔仿佛纺车的针尖，在天启星的舰队面前，城塔上的女王都显得渺小如尘埃，更不要说每一只惊恐的妖精。
但一丝霜雪般的电火花突然从这一根针尖上迅速蔓延，妖精国的全境结界再次启动，妖精女王拉开了暴风般的城壁，扩散至天端的黑暗。
术式的纹路层叠绽放在透明的空气之中，将达克赛德投下的视线造成的重压寸寸驳回，想要一举贯穿他的眼球！
——别想这么注视着我的国度！
“这颗星球的意志，”达克赛德低沉地说，将视线落入到他手下的将领和军团，“决定反抗我。”
所有类魔齐齐嘶鸣嚎叫，蜂拥而出，向纯白的仿佛景观球中的童话国度落了下来。
强风和高压被它们割破，云层和空气被它们撕碎，一个又一个怪物雨点般落在妖精国的结界上，嘶吼着，用利爪和武器穿刺这一层风暴之壁。
藤丸立香跌跌撞撞地从空间转移的魔术中走了出来。
就算是知道原理，他的魔术也比摩根差好几个档次，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出这个魔术的，只觉得脑子一热，魔术的奥秘就这么被他开启了。魔力的过度消耗让他头脑发胀，连续摇晃地走了好几步，抓着胸前衣服的手才感觉到液
体的打落。
他张开手看了一眼，才发现金色的血液从他的口鼻涌出落到掌心，纯澈璀璨。
他愣了愣，很快一巴掌抹开脸上的血，抬起头看到长长宫殿甬道尽头，在飞船覆盖的天空下仍旧散发着梦幻光晕的玉座。
妖精女王站在玉座之前，面对天上的异星来客，身体内部有无数光芒从裂缝射出。
这个身躯即将支离破碎。
等到藤丸立香来到玉座的时候，摩根看向他，态度像是每一位迎接御主从战场上归来的从者。
“摩根陛下……”他叫出声。
藤丸立香：“您的计划是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妖精女王看着她的御主。
数天前还被人推倒在她御座下的预言之子现在已经结束了巡礼，刚刚在她的国度外阻挡了超人和类魔的第一次进攻。他送走了从迦勒底追随他而来的从者，满腹痛楚和疑问，拿到了圣杯和力量，回到她的面前，只问能否向她提供什么帮助。
他会对从者交付出绝对的信任，摩根也会如实告诉他。
“御主，你认识这位来自异星的入侵者吗？”
“他叫作达克赛德，是天启星的君主，多元宇宙中更高位的存在。”藤丸立香说，他皱着眉，“但据说他的神格本体十分强大，直接降临地球的话会使这个世界直接毁灭，所以这里的……”
“站在这里的即是他的本体，也是他的分‖身。”摩根看了一眼暴风笼罩的天际，暴风的眼口宽大混沌，传来了无穷无尽的杀伐声。
摩根并非是曾经来到地表上的始祖六妖精的后裔，而是直接从星之内侧走出的乐园妖精，明白职责的同时自然有来自星球意志的信息。
即使是分‖身，达克赛德的到来也已经开始让这个世界发生了崩坏。
在他们还未去看的地方，黑色的海洋上涨，大地碎裂，山川倾倒，海啸与地震在世界各处发生，熔岩喷发出极天的烟尘，带来永久至毁灭的黑暗。
在古老的时代，达克赛德曾来过地球，当时他是年轻的新神，在这个宇宙一隅，渺小如尘的星球上，他寻找到了他掌握的力量——反生命方程式的核心。凡是听到这条反生命方程式时，一切生命与物体都会以最高的程度被腐蚀和吞没。
当时达克赛德没有能从地球上拿到这一个属于他的力量核心，补全反生命方程式，而在之后天启星一度丢失地球的坐标，让他无从下手，直到多年前，荒原狼感受到了地球上留存的母盒反应，才让地球再次暴露在黑暗的视线中。
然而，更深的宇宙中，犹如深渊一般的某位存在忽而苏醒，先为天启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达克赛德的统治和军团在荒芜和繁荣中被碾碎，就好像宇宙霸主的力量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不值一提，天启星也不过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祂在睡梦中看见的泡泡。
“所以达克赛德现在是为了反生命方程式的核心来的……他想要补完自己的力量，对抗，对抗深渊圣母？”藤丸立香说完，静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沉下声音，“不，是这位深渊圣母把达克赛德逼来地球的。”
“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坏，已经没有敌人想要的东西存在了……”摩根叹了一口气，“你完成了巡礼，如果有足够的帮手，或许能对抗这一个来自异星的入侵者。”
藤丸立香相信这个“足够的帮手”指的是伏提庚，然而对方还在几分钟前让他滚开。
摩根继续说：“如果他不想提供任何协助，我会使用最后的力量，打开平行世界的通道，让你回到充满着英雄的世界。”
“不行。”藤丸立香想也不想，就否决这个计划，“这样只是让这里的灾难危害到那边的世界，而且达克赛德也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
妖精女王不再说话，浅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黑暗压缩空气，背后的风暴与漆黑的天际仿佛有十万雷霆在作响，可怖的力量迸溅到大地，轻而易举地让妖精殒命。
妖精的结局，最后不是因为诅咒而是因为异星的入侵者，在那位妖精王眼里，是否也有命运捉弄的味道？
城塔中的御主，胸如擂鼓，他明白这是一个选择。
像是灾难总是需要英雄来解决的定理，他内心也有着返回之前的世界和英雄们联手就能打败达克赛德的信心，但他不可能去忽视失败的可能性的存在。深渊圣母是针对他才布下这个局，何况他已经完成艰难的巡礼，打败了超人，来到玉座前获得妖精女王的帮助，却没办法将战争和灾难结束在这里，他从内心深处愤恨又无奈。他想到了莉莉丝让他不要回头，想到紫式部的祝愿和玛丽的道别，贞德两千四百年的等待，梵高和伊斯塔尔的疯癫。
他想到那则预言。
他要带上毁灭的王冠。
——他会毁灭的，究竟是哪个世界？
金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激动的胸腔刺痛滚烫。
藤丸立香抬起双手，怔愣地看着自己沾着血的手掌，纹路清晰，皮肤苍白无暇，魔力在血液中涌动如与生俱来。
记起来吧，藤丸立香。
你其实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摩根听到，他对着自己的双手低语。
“说起来，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就没能睡过一次好觉……”
“御主……”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召唤不出从者？有妖精存在的地表，有您存在的世界，英灵座并未被隔绝……
“我做了尝试，”藤丸立香低下头，捂住了脸，轻声说，“除了会召唤出从者的礼装，哪怕是记忆中已死去的人都可以出现，所以不是魔力、礼装的问题……
“是阿赖耶的拒绝。”
英灵座由阿赖耶识进行连接，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从者能听到藤丸立香的声音，也没有从者被自发地召唤。
藤丸立香抬起头，复杂又恍然地注视着摩根，金色的血液沾在了细长的睫毛上。湖蓝色的双眼倒映着摩根脸上渐渐浮现出的、不符合女王威严的情绪波动。
“我看到了，”藤丸立香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从者是英灵的容器，但是您的容器中，有三个灵基。”
金色的裂痕蔓延到摩根的脸颊，她酿跄地向玉座之下走了一步，裂痕内部的光芒流溢出来，照亮藤丸立香苍白的脸。
“摩根”：“御主……”
她的语气变成了一个无奈的少女才会发出的声音，“立香！”
“其实还有第三个办法，对不对。
“不需要伏提庚的帮助，也不让达克赛德去到平行世界……”
藤丸立香迈开脚步，就这么踏上台阶，经过妖精女王的身侧。
“那我选择这个办法。”
他伸出手，属于贞德的黑色长剑从虚空中勾勒，金色的沙尘落满玉座，藤丸立香要把这柄剑当作做杖来使用，所以倒拿了剑身，双手握住锋利的剑刃，让金色的血液汩汩流下。
这个计划没有人会提示他，也没有人希望他记起来。因为这代表他要放弃一直以来的，作为人理最后的御主最基础的概念。
魔术回路初次连接，远比妖精女王每次启动都要迅速。整个宫殿内的魔力节点仿佛应声启动，顺利地流贯极高领域的术式魔力。
记忆的锁悄然打开，一切疑问都解决了。
为什么他的身体能储存大量的魔力，为什么他可以接收圣杯……到为什么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他会变小，好像换了一具身体，为什么他其实不需要睡眠我不需要进食，
为什么妖精会错认他的身份……
“原来现在的我，不是人类。”
预言之子注视着风暴横行的天空，群虫再次将诅咒汇聚在他的身侧，伏提庚幽然地注视着他，晨星颜色的冠冕在他月光一样的头发上闪闪发光。
藤丸立香睁大眼睛，湖蓝的色泽被光辉遮盖：“而是一个妖精。”
类魔撕开最后的防御，兴奋地振动翅膀旋转在格拉碎裂的结界前，却在看到结界之后的画面困惑的定格。
雪白锋利的城塔是大地的针尖，针尖下，是魔力被汲取，同时被诅咒侵蚀，痛苦的妖精。
黑暗君主擦开风暴的余韵，再次投下视线。
针尖上，十二门圣枪熊熊燃烧，逐一显现，对准了祂和祂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