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奔丧
重庆西南大学第三运动场。
“全体都有。”
“向左转！”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在教官洪亮的口号下，一群身着迷彩的大一新生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主席台的左侧走来。
九月的重庆，高温迟迟不肯离去。
炙热的阳光烘烤下，豆大的汗珠，沿着新生们的脸颊顺淌而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映照出一幅幅稚嫩而坚定的脸庞。
“正步走！一二一……。”
临近主席台时，教官又下了新的指令。
顿时，一阵铿锵有力的步伐声响起，整齐划一，落地有声。似乎每一次落下，都会带来一次大地的震动！
“向右看……齐！”
教官的声音洪亮依旧，学生们也都同时转头，向着主席台看去，神情肃穆而庄严，就算脸上的汗珠甩到了同学的肩上，也是浑然不顾。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净土了吧……。”
主席台上，一名坐着的男生嘴里呢喃着，随后，又喝了一口冰镇的老山城。
他叫刘缺。
他是这一届的新生，性格略显孤僻，因为某些原因，他被特批不用参加军训。
因为看到刘缺的悠闲，还有他身旁摆着的啤酒、瓜子、花生……。
台下的方阵出现了一丝混乱。
教官狠狠地瞪了台上一眼，继续下着命令。
“齐步走，一二一……。”
台下的学生只得回过头，继续抛洒着热血和汗水。
……。
“刘缺！你果然在这！”
台阶上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一个扎着辫子的女青年“噔噔噔”的冲上了主席台，还不时用手扶一下厚厚的眼镜。
“辅导员！”
刘缺转过头看去。来人正是他们班的辅导员，名叫朱茵。
朱茵是一个极富爱心的女性，听说还是留校的在读研究生。
“给，你的快件！”
辅导员跑到刘缺的面前，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急忙递过来一个蓝色的大号信封。
居然是ems的特快专递，据说这种快件，在国内能做到一日到达。
刘缺接过快件，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
看向上面的快递单：
“发件地址：浙江省文成县南田镇梅乡武阳村。”
“寄件人：老黄。”
刘缺一看寄件人的签字，就知道这是保爷的快件。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也就只有保爷还会固执的用毛笔签字，而且字还特别丑，有点像是鬼画桃符。
说实话，他的毛笔字也就刘缺能认识。
怀着不好的预感，刘缺连忙打开了快件，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宣纸。
【小瘸子】
【保爷我大限将至，收信后赶快滚回来。戊子日不到，过时不候！】
【还有，随信520块8毛，路费应该够了。】
【落款：保爷老黄。】
“戊子日，这不就是明天么？”
刘缺又提着信封的一角，抖了抖，还真从里面飘出几张钞票来。
不多不少，刚好52080元。
“辅导员，我要请假，回家奔丧！”
“奔丧？你不是孤儿吗？”辅导员朱茵秀眉微蹙。
他刚接手这个班的时候，就仔细查过所有学生的档案，尤其是这个刘缺，更是记忆深刻。
刘缺解释道：“是我的保爷，一个孤寡老人，他来信说他明天要走！”
“啥……？”
朱茵感觉脑子有些凌乱。
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因为明天要去世，所以昨天寄了快件，让人今天赶回去，然后明天好奔丧？这死亡还能预约不成？
“给！你自己看！”刘缺把信纸递了过去。
“哦……哦……！”
朱茵接过信纸一看，发现上面的字都不认识。当然那几个数字勉强认识。
“那行吧，反正你也不用军训。”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先帮你登记，回头再来补请假条！”
“现在就得出发！”
刘缺把信纸折好，放回了信封，然后迈着别扭的步子，向主席台下走去。
他的左脚天生残疾，膝关节无法弯曲。
这也是他不用军训的原因，也是辅导员对他记忆深刻的原因。
“现在……？这么急的吗？哎你等等，我陪你下去！”
朱茵快走了几步，从一旁扶着刘缺的胳膊，往主席台下走去。
下了主席台，走出操场。
朱茵从一旁推出来一辆女式踏板摩托，跨了上去：
“上来吧，这儿离你们宿舍挺远的，而且还得上坡！”
刘缺愣了一下，他心里是有些抗拒的。可是看到辅导员着急的表情，他还是坐了上去。
“坐稳了没？我要出发了！”
朱茵拧动摩托车把，可能是拧的有些多了，摩托车突然向前窜了一下。
刘缺身子也是猛的一仰，右手不知觉的抓向了朱茵的腰间。
朱茵扭动了几下腰身，有些脸红的说：
“那个……能扶肩膀吗？我……我怕痒！”
刘缺连忙收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辅导员，你慢点，我不用扶也可以。”
说完，刘缺用手紧紧抓住了摩托车的尾架。
下午3点，这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路上人很少。
摩托车在校园的小路上穿行，转了个弯，又上了一个小斜坡，很快到了地方。
这是农学院的新生宿舍楼，一共5层，还好刘缺的宿舍在一楼。
“要我帮忙收拾行李吗？”朱茵很热情的问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刘缺拖着左腿，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没过多久，刘缺又走出了宿舍楼。
和进去的时候不一样，他的手上多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还有一根半人高的手杖。
其实刘缺的行李并不多，也就两件换洗的衣服，几包方便面。然后就是身份证、残疾人证啥的。
“刘缺，我送你去地铁站吧！”朱茵还在宿舍楼前等着。
刘缺看了看朱茵，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辅导员……，你能帮我买一下车票吗？我可以给你现金。”
朱茵有些不解的说道：“这才开学呢，你的生活费……可不要乱用。”
刘缺摇了摇头：
“不是的，辅导员。”
“我……，不能带太多钱。”
刘缺说的是实话，他身上的钱不能超过1000，不然的话必有灾殃。
本来他也是不信，不过经历了几次血的教训后，他信了。
“那好吧！”
“是高铁吗？是不是到温州的票？”
朱茵也没多想，麻利的掏出手机，查看了起来。
不一会。
刘缺的二手手机上，就收到了购票通知。
是8点过7分的车，从重庆北出发，经宜春换乘，开往温州南的k785。
“车票多少钱？”刘缺认真的问道。
朱茵摆了摆手：“上车吧，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
“哦对了，把你的塑料袋放前面来，就放踏板上。”
等一切都弄好，朱茵招呼刘缺上了车，径直向地铁站而去。
一路上。
刘缺在后座没有说话，他还在想保爷的事情。
刘缺自打记事起，他就是一个孤儿，唯一和他亲近的人就是保爷老黄了。
老黄是一个孤寡老人，整天神神叨叨的。没事还给人看看坟地，看看面相什么的，虽然人不怎么靠谱，但是对刘缺是真的不错。
“只是这才过了多久？好端端的，怎么就大限将至？”
刘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看了看朱茵的背影，问道：
“辅导员，听说你是研究生？”
“嗯，我学的是电子科技。”
“那等你毕业后，还会当辅导员吗？”
“应该会留校吧，不过就是授课教师啦。”
“你不打算去外面工作？”
“不喜欢，外面的社会……太复杂。”
“……。”
摩托车出了4号校门，沿着笔直的公路，向着天生站地铁口而去。
突然！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旁边的五一所窜了出来。
朱茵心里一阵紧张，摩托车也失去了控制。
“哎……小心……呀！”
车子摇摆了几下，最后还是倒了下去。
“辅导员，小心！”
刘缺落地站稳后，眼看朱茵也要跟着倒下，他连忙抬手拉住。
只是刘缺的塑料袋洒落地上，里面露出了崭新的几百块钱。
刘缺脸上露出了苦笑的神色。
他终于知道，车子为什么要倒，辅导员啊，你这不是帮我，是要害我呀！
黑色商务车一阵急刹，堪堪的在刘缺腿边停下。
刘缺也连连后退，心里嘀咕着：
“不就几百块嘛，难道还想要我另一条腿？”
这时，朱茵也回过神，慌张的问道：
“刘缺，你没事吧？”
刘缺摇了摇头：“我没事。辅导员，这钱……是不是你放的？”
“啊？你怎么知道？”
“哎！”刘缺叹了口气。
在他的记忆里，每次自己的钱超过1000块，他都会开始倒霉。
像现在这样，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算是最轻的。
刘缺弯腰捡起地上的塑料袋，正准备把钱还给朱茵。
“嘀嘀嘀！”
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响起！
朱茵连忙把车子扶了起来，往路边推了过去。
“嘀嘀嘀！”
又是一阵刺耳的汽笛声！
商务车的车窗摇下，一个戴墨镜的中年探出头来：
“死瘸子，你走快点，老子赶时间！”
话刚说完，车子就擦着刘缺的脚边，扬长而去。
朱茵在路边停好摩托，回头怒视商务车的方向：
“哎，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没素质！”
刘缺苦笑了一下，来到朱茵的旁边：
“辅导员，这钱你收回去吧，不然我可能回不了家。”
朱茵脸红了一下，这钱其实是她趁刘缺不注意，偷偷放进去的。
朱茵不好意思的收回了钱，心里还在嘀咕着：
“本来是想着你回去应急用，怎么就回不了家啦？”
刘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辅导员，剩下的路也不远，我就自己过去吧。”
“嗯，”朱茵一边调转车头，一边问道：“对了刘缺，刚才你都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世道不就这样吗？习惯就好。”
刘缺说完，就提着塑料袋和手杖，向着地铁站走去。
朱茵也终于把车子摆弄好，她看了看手上的钱，塞进口袋后，骑着摩托车离开了。
可是还没进校门，她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喊道：
“不对！袋子里面还有500块……！”
可惜刘缺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