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棵开花的树
我爸和我二姑带着我奶奶来到记忆的村庄，眼前的一切都与老人口中所述大谬不然。
什么石桥，什么古槐，什么两间砖瓦房，什么钱家大院……统统都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商铺，学校，宽阔的马路……
听说以前这里，确实有上西滩与下西滩两个村子，可如今这里已经取村改为社区，名为西滩社区。原住村民要么搬迁走了，要么住进了眼前的高楼里，至于那块地儿是上西滩，那块地儿是下西滩，凡是我爸上前去打探的人们都没有说清楚。
至于宋林虎与宋春香他们是谁？可能真的已成为漫漫历史长河里的无名之辈。没有谁能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谁能晓得他们的人生故事！世间的一切，都将化若尘埃！
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那么的令人咋舌称奇，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一个黄昏，大家悻悻而返，决定离开老人口中千真万确的下西滩。在回往酒店的一条小路上，大家与一位被一名中年男子用轮椅推着出来遛弯的老头擦肩而过。
我爸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折回去向轮椅上的老头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
老头依旧面无表情地斜着个脑袋，耷拉个眼帘默不作声。心灰意冷的我爸，正要抽身离去，可刚往前没走两步。老头却意外地说话了，且语出惊人。
他含含糊糊地说：“我知道宋春香！”
我爸一听，满心惊喜，赶紧向还在姗姗前行的二姑和奶奶大声疾呼。
我奶奶三步并做两步地踉跄赶来，情绪极为激动，她说：“宋春香是我姐姐！你认识我姐姐？她还活着吗？”
听我奶奶说完，轮椅上的老头一脸惊诧，开始在轮椅上不安起来，好像浑身上下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他的头使劲地微微抬起，双手从胸前移开，抓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好像就要站起来的样子，可还是坐下了。两个老人就这样，犹如故人重逢地畅谈了起来……
这位老头并非他人，正是钱为瑜——曾经与宋春香有过一段朦朦胧胧的爱情故事。可造物弄人，两人最终未得圆满。从钱为瑜口中得知。钱家大院，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红卫兵们夷为平地。如今，在原址上已经新建为河滩镇人民政府。还有宋春香落入秦楼楚馆的“万花阁”。不多时日，钱万三就带着管家来了……
“万花阁”背后的大东家是钱万三，他每两个月都会来此清算账目。
老鸨在例行汇报工作时，自然没将新招来了一批姑娘，正在接受培训的事情落下。
汇报完之后。晚上，老鸨会照旧笑眯眯地，邀请老板检验培训成果。
脂粉环绕、搔首弄姿的姑娘们被统统唤了上来，列成一排站在钱万三面前。
在一间上好的客房内，钱万三一身白色寝衣，半躺在一张梨木雕花的大床上，一副淫魔色鬼的表情。
年轻貌美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娉婷袅袅，山清水秀若隐若现，面若桃花娇艳欲滴……看得入神的钱万三，喉结频频起伏，口水快要灌满肚子。终于，他忍不住赞美了一声：“好！”
百花丛中钱万三犹豫不决，一个与他眼神躲闪的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细相较后，钱万三发现这姑娘确实姿色逸群，娥眉清秀落晚月，薄唇皓齿藏甘泉，肌如白脂暗来香，纤纤玉手拂柳岸。
钱万三指了指宋春香，惬怀地说：“就她了！”
“姑娘们走了……春香你留下，今晚可得把钱老爷伺候好喽！”老鸨笑意盈盈，吊着嗓子喊道。
“春……香？”钱万三若有所思，忙向老鸨喊道，“等等！”
老鸨止步，客客气气地站着，如堕五里雾中地看着钱万三。
钱万三指了指宋春香，问老鸨：“她叫她什么？”
“春香呀？！”老鸨疑惑不解地回答。
钱万三把留了下来，低着头的宋春香，仔细地重新打量一番，将信将疑地问：“你是宋春香？”
一旁的老鸨有点惊奇，她对钱万三赶忙回答：“没错！她叫宋春香。你们认识啊？！……”
“哈哈哈哈……”钱万三一阵大笑，接着又势在必得地说，“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今晚就她了！”
钱万三之前去她家要过账，宋春香自然认得他。可钱万三刚才，并未认出脱胎换骨后的宋春香。宋春香自以为钱万三会认出她，就心虚地刻意闪躲着他如恶狼般的眼神，没想到反倒欲盖弥彰地引起了钱万三的注意。
宋春香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她猛然变得毫不怯懦，俨然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没错，就是我！”
说完，宋春香准备从房间里逃出去。谁知，她被老鸨扑了个满怀。钱万三紧跟上来将她拦腰横抱，饥肠辘辘地向床上走去……
老鸨一脸窃笑，将房间里的其他人匆忙赶走，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后来，钱万三竟然做了汉奸。为讨好日本人，他将“万花阁”给日本人做了慰安营。
慰安营里一个女人有时一天，要迎接近一百多个日本官兵。那里面基本上每天都会有女人死去，同时每天也会抓进来很多新的女人。
宋春香最终和大部分姐妹一样，也死在了日本官兵，如饿狼猛虎般疯狂地进攻的床上。
宋春香死后，她赤裸的身体和其他女人一样，连带她们的衣物，通通被潦潦草草地往日本兵的卡车上一扔，运去了焚烧厂。
熊熊燃烧的尸体和衣物，从高高耸立的烟囱，化为一炷粗壮的黑烟窜出，好像非要把天空捅一个窟窿出来似的。
一个劳役在从日本兵的卡车上，将那些女人们的衣物，从车上往下清理的时候，不知是从谁的衣物里，突然掉出来了一张叠着的，染着血迹的信笺，上面写着：
《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下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