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念
此刻,我的心情莫名的沉郁,就像有一个万金重的巨石压在了我的胸口。
这巨石,压得我无法喘息,我几乎就要被这心痛感生生的憋死。
一命之恩,生我者父母,再造我者——马小山。
可笑的是我,却重来没有读懂师傅的心意。我几次三番想要放弃生的希望,我对自己的未来无所求,无所图。我本来只想囫囵困顿的混过这一辈子。
做人太苦,我只想顶着一身残躯,做一具行尸走肉。
施现啊施现!现如今的你,怎么对得起拿命换你的师傅?怎么对得起惨死剁骨刀下的爹娘?
我默默地垂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肉。
这皮肉枯瘦干瘪,像一层薄薄的油蜡纸贴在了我的骨头架子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条贱命。
原来,就让我仅剩的残躯都是师傅恩赐我的。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并且,这念头越来越坚定。
我要遵循师傅遗愿,在这世间好好活着,我要拼尽一切办法留住自己这条命。我要学本事,我要为自己申冤,为爹娘报仇。
还有折磨了师傅苦一辈子的32条冤魂。我要拼尽自己最大的全力,解开21年之前血洗阴山簿的秘密,我要让师傅沉冤得雪。哪怕终其我的一生。
张宏嵊看着我整个人目光呆滞,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没有打扰我,而是默默把桌子上的小菜往我的面前移了移。
饭毕,天色渐深。
栾平安跪在土炕上,收拾着睡觉的被褥。
张宏嵊坐在炕边,手指扣着我的手腕,为我诊脉。
“嗯,体质还是蛮虚弱!不过倒也还好,再休息两天,应该就可以下床行走了。”
栾平安铺完褥子,然后将自己身上的道袍脱下,赤着胸膛,露出了他身上古铜色皮肤。
别说,这栾平安的身材还真是令人艳羡,一身都是肌肉疙瘩,尤其是两条大腿,又硬又瓷实,那质感简直犹如风干的火腿肉。
他喜滋滋的拍着床沿,朝着张宏嵊招招手,嘴脸咧着笑。
“师哥,上炕睡觉吧,今天晚上咱俩一被窝!”
张宏嵊默默撇了他一眼。
“你这小子,少拿我打趣。你先睡吧,我还得整理一下咱们过几日行进的路线图。”
“过几日?师哥,咱们都在滨水县耽搁三天了,怎么?明天还不走啊。”
张宏嵊下意识的抬起头扫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
“没关系,时间还来得及。让你在这轻松两天,不用早起练功,没有师傅督促,有什么不好?”
“那倒是!”
栾平安像一条光滑的鱼,直接游进了被窝。他身上罩着薄薄的被子,不过因为他的个头高大,这被子有些短,罩的住上头,罩不住下头。他那一双肉实扁平的大脚丫子,便只能委屈一些,连带着脚脖子一起漏在了外面。
这一条小小的土炕,栾平安睡在最左,我便最靠右。张大哥说他要睡在中间,好方便夜里照顾我。
夜晚的滨水县四下漆黑,纸糊的木架子窗户,悠悠的往屋子里灌着凉风。
我们这小小的房间,只靠在桌子上放了一盏油蜡灯取亮。
张宏嵊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桌子上面平铺了一张不知是何处的地图,他认真的看着,不时还拿起毛笔在地图上圈圈画画。
那暗黄的油蜡灯光晃在张宏嵊的脸上,把他的面庞照得格外柔和。
我的心中对这个男人有着莫名的好感,好似只要有他在,我的人生就有了奔头一样。
渐渐地,屋子里响起了栾平安震天响的打呼声。
栾平安不止打呼,睡觉还磨牙。那牙齿之间咬合摩擦的声音,就像是在稻田里偷粮食的黍鼠,熙熙簇簇,搅的人有些心烦。
我偏着脑袋,小声的问张宏嵊。
“张大哥,你还不上炕嘞?”
他把桌子上的地图叠的工整,然后掖进了随行的包裹中。
“这就来!”
张宏嵊轻轻吹灭油蜡灯,摸着黑,也不宽衣服,蹑手蹑脚的爬上了炕。
我好奇地问他。
“张大哥,你们要去哪里呀!”
“师傅有命!让我们下山处理一些小事。”
其余的话他都不肯多讲,大概是阴山簿有自己的规矩吧。
我又问他。
“你们当初是怎么进的阴山簿啊?还招人不?”
我在这世上无爹无娘,无亲无故。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就连寻个去处的地方都没有。
而这阴山簿,是那样的神秘,令人遐想连篇。我的师傅出身于此,张宏嵊和栾平安也在那里学有所成。
或许,这阴山簿就是我将来的机会呢!
张宏嵊听了我的询问,有些诧异。
“呃……!”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施现,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嗯!”我轻轻的点点头。
“可是,我们阴山……怎么说呢!阴山收门徒,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或者说,阴山簿门人有很多要求,它并不是什么人都……!”
我晓得张宏嵊的意思,大概像我这种身体残疾,来路不明的人,像那种名门正派,自然不会轻易将我纳入麾下。
原来,刚才我脑子里的灵光一现,不过都是我在异想天开罢了。
我的心情有些压抑,沉沉地打断了张宏嵊的话。
“张大哥,在这世上我就认得你一个人了!我懂你的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嘞!阴山簿哪里能是我这种人去的地方!”
张宏嵊听了我的话愣住片刻,他的双眼静静地凝望着黑漆漆的屋棚。
“呃,算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侧过身子,把我身上的被角仔细地掖了掖。
“好好睡吧!放心,张大哥不会不管你的。”
“真嘞?”
我莫名的兴奋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之内,我的双眼一瞬之间竟然闪烁出了光亮。
“你会带我回阴山簿吗?”我想再次确定这个答案。
张宏嵊只是压着嗓子,几般安慰我。
“放心,我说话算数,张大哥不会不管你的!”
冷冰冰,没有半点人情味儿的槟水城。因为张宏嵊这短短的一句话,给我本就万念俱灰的内心带来了莫大的希望。
我就知道,张宏嵊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恩人嘞!
只要有他在,我就一定可以去阴山簿里学本事,或许再过上三五年,我也可以像他和栾平安一样。
身上穿着土黄色的道袍,背着玄黄重剑,满世界的行侠仗义,与人为善。
这一夜,我睡的尤其的香甜。
我做了一个极为美好的梦,在梦里,张宏嵊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说要带我回阴山。
他还让我同栾平安一样唤他师哥哩!
他告诉我,从今以后我并不再是无亲无故。我有自己的门派,茅山门,阴山簿。我亦有了无数的亲人,第一个,便是他。
就连我的师傅也在远方默默的注视着我,他兴奋地向我挥手振臂,他站在一个看不清方向的山头。通过悠悠的山谷,向我大声呼唤。
“施现,你要在阴山簿里好生学本事。你要好好的活着!”
爹,娘和奶奶也不知道从何处走到了我的面前。
爹用他那一张宽厚的大手,重重的拍发着我的肩膀。
爹满脸积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我儿有本事,我儿有出息哩!”
爹,他竟然叫我儿子!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酸楚,爹他认我了,我不再是狗杂种,也不再是龟儿子。
我是施家的子孙后代,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施现。
我激动得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直到,我的枕头上,被自己的泪水全部浸湿。
原来不过都是一场梦,我轻轻的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渐白,院子里传来了高昂的破晓鸡啼声。
我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枕边。这小小的一方土炕,除了我,竟空无一人。
张大哥和栾平安呢?这么早的时间,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艰难的用双手拄着炕,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我微微抬头,目光在房间里随意的扫量。
忽然,我发现这个房间变得莫名的干净。那长方形实木的黄桌,上头的茶壶和茶杯也被收走。
而张大哥和栾平安的包袱,以及他们背后背着的那两把,用玄布装着的青铜重剑也一齐不见了踪影。
我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