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语
“封光，原来你还有个妹妹啊？”
“哇，这小妹妹好可爱啊…”
“是啊是啊，哇，她长的好好看啊…”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封光，快给大家介绍一下你妹妹呀，你发什么呆？”
“哎？这孩子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小朋友嘛，好看的小朋友都长的差不多嘛。”
“她是你妹妹？那上次警察带她来咱们公司…”
同事们的话，我一句没听进去，直到刘主管提起了和肖梓萱的上次见面，我赶忙打断他说道：“上次是上次，那会儿是有点别的事…那什么，刘主管，你们先忙，我处理一下…家事。”
说完，我几步上前，尽量平静的冲李院长说道：“李…里面我同事们还要忙，奶奶，咱们上外面说吧。”
“行啊，好，咱们不要耽误大家工作，外面说，呵呵…”
李院长面带微笑的说完，有个女同事立刻相当浮夸的说道：“哇，封光，你奶奶好慈祥啊。”
另一个女同事跟着说道：“对啊对啊，而且保养的好好啊，好优雅啊，哪里是奶奶嘛？顶多就是个阿姨。”
我扭头瞪了这两个女同事一眼，用眼神在心里冲她俩骂道：你瞅你俩那两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对这一类其实经常听到的夸赞，李院长依旧很受用，她面带微笑的又回敬了那两个女同事几句，这才在我的催促下，和我一起走出了公司。
关上公司门，我示意了一下走廊尽头的电梯旁边，接着便咬着牙低头不语的朝那边走了过去。
一步一心跳的走完并不长的走廊，我站定脚步转回身，看向李院长说道：“李院长，过份了吧？不是说过，起码不会干扰我以后的生活吗？”
李院长保持着那副慈祥模样，说道：“哎，你这孩子，这怎么能说是干扰呢？你刚刚没发现吗？等你真收养了梓萱啊，对你的好处可多着呢。”
“哦？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阴阳怪气的问完，李院长却相当认真的说道：“你看刚才，你同事多喜欢梓萱，有梓萱在，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能帮你拉近你和同事间的关系嘛，记不记得院长跟你说过，这社会啊，跟咱们福利院可不一样，人际关系，是需要你用心打点的，打点好人际关系，对你的人生会有巨大帮助的。”
我扭头看了看公司方向，又看向李院长，深呼吸好几口，才认真的说道：“李院长，咱别兜圈子了，您要干嘛就直说吧。”
“我？我没有要干嘛呀，是这孩子…”李院长示意了一下肖梓萱，接着说道：“这孩子啊，可认你了，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咱们也要尊重她的意愿，她有想法，咱们肯定要帮她实现，这也是咱们福利院的一贯宗旨，关于这一点，小光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咱们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那您到底是要干嘛？哦，行，不是您，那我重问，那肖梓萱到底是想要干嘛？”
我尽量压抑着情绪问完，李院长一脸无辜的说道：“昨天电话里不是约好了嘛？你收养这孩子呀。”
“我什么时候跟您约好了？！”我有点着急的说完，立刻条件反射的调整好情绪，继续尽量保持着平静说道：“关于收养这孩子，我可什么都没承诺过您，而且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才是开福利院的吧？为什么要我收养呢？何况我是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清楚，我就是想收养我…”
“梓萱你听，你哥哥说了，他是想收养你的。”
李院长忽然说完这么一句，继而就一脸欣慰的看向了我。
听到李院长这么说，我瞬间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还是她，一点都没变，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能挑出她想要的字眼，然后故意曲解别人的意思，把别人的话变成对她有利的内容。
幼年时，每次被李院长如此对待，我都会很痛苦，是那种不被理解甚至被人故意冤枉后却无处发泄的痛苦。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她这么对我，我就会爆发，会生气。
一生气，脑子就会乱，脑子一乱，我的思维就会被她主导，事情就会朝着对她有利，却往往会对我造成伤害的方向发展。
所以，在自己闭门造车的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渐渐明白，李院长越是如此对我，我越应该保持冷静。
之后，就是一次一次的练习。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但从那一刻开始，只要李院长一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无论我的情绪原本正处在什么状态里，都会瞬间变冷静。
冷静下来后，我的思路也清晰了许多。
于是我便没接李院长的话，而是在思索一阵后，冲她说道：“李院长，我不太明白…我记得您说过，福利院每多招收一个孤儿，政府就会相应的多给一份补助，所以，小时候每次有人带新的孤儿去福利院前，您都会特意叮嘱我们，让我们好好表现，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争取让人家把孤儿留在您的福利院。”
我直白的点破这一点后，李院长脸上的笑容，终于难得的稍微收起一些。
但我没等她开口，就继续说道：“而如果有人要从福利院领养孩子的话，也需要先给福利院一笔数值不等的赞助费，不然您就不会让他们把孩子带走，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您要是把肖梓萱给了我，我肯定拿不出该给的赞助费，而且，肖梓萱走了，相应的补助也没有了，您就少了一份补助，您昨天还说要出资让我收养肖梓萱，我…我没太懂，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您为什么豁着赔钱也要把她送给我啊？我记得那天把她送过去时，您不是也挺开心…”
“小光啊…”李院长彻底收起笑容，相当严肃的打断我道：“当初你离开福利院时，我就再三跟你叮嘱过，社会就是个大染缸，你一定要坚守初心，不要被这个社会的不良风气带坏了，现在听到你这么看我，看来，你虽然还没做过什么错事，但你的初心，却没守住啊。”
完，看这意思，老太太是让我给说急眼了。
想到这里毕竟是我上班的地方，场面搞的太难看的话，只会对我不利，所以听到她的语气都变了，我就没跟她抬杠，而是在挠挠头后，转移话题道：“对了，李院长，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我没跟您说过我是在这里上班的吧？”
听到我给了台阶，李院长倒是也很懂得见好就收，她扶了扶眼镜，别有深意的说道：“你确实没说过，不过这点小事，我在公安部门的朋友稍微一查，就能查到，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打点好人际关系的好处，所以你要明白，院长以前教给你们的，对你们都有帮助，只是要看你们肯不肯学，会不会用了。”
“您教育的是。”
我习惯性的附和完，低头看向了肖梓萱。
就在此时，公司大门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刘主管从里面走了出来。
“封光，还聊着呢？”
看到我，刘主管一边冲我打着招呼，一边朝我这边走来。
一直走到近前，刘主管瞬间露出一脸久违的灿烂笑容，理都没理我，就往地上一蹲，冲肖梓萱眉开眼笑的说道：“小妹妹，你好漂亮呀，原来你是封光的妹妹呀，那你也要叫我哥哥哟，来，叫哥哥…哥哥…”
“刘主管，您别这样，就您这造型，孩子但凡看过半集《熔炉》都能让您吓哭…”
我有些无语的上手把刘主管扶了起来，冲他问道：“您这是又要出门忙…忙正事去？”
我的话像个开关一样，我一说完，刘主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恢复成了他平时那副仿佛随时要死的样子。
“刘主管…”
我有点心疼的叫了一声，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主管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似的，他勉强一笑，说道：“那什么，那你们先忙，对了，您是封光的奶奶是吧？”
刘主管转头看向李院长，说道：“忘跟您自我介绍了，我是小光的主管，您叫我小刘就行，咱客观的说，小光这孩子真是优秀，您把他教育的真好，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啊，您不信可以问咱们公司里任何一个人，不瞒您说，连我都知道，同事们私下老说，要是哪天我不在了，顶替我位置的，只能是小光这孩子，全公司除了我，就数他最优秀！呵呵…”
“刘主管，您别这么说…”
虽然刘主管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夸我，而且他夸的很真诚，但说不清为什么，听他夸完，我心里却只觉得难受。
没来由的难受。
“那什么，那你们先忙，我还有正事，就先走了…”
说着，刘主管按下了一旁的电梯按钮。
李院长面带微笑的看着刘主管，时不时点下头，像是对刘主管这人很认可，又像是对刘主管刚刚说的话很认可。
电梯缓缓上升，我说道：“刘主管，要不…要不您歇一天？这么下去…怪累的吧？”
刘主管勉强一笑，说道：“没事儿！男人嘛，为这种事累点不是应该的嘛？是吧？哈哈，好了，反正，我不在时，你也照顾好自己哈，我看小王小李他俩现在也不敢欺负你，你就放心的，大刀阔斧的，把工作搞好就好哈。”
对我说完这话，“叮”的一声，电梯也到了。
刘主管冲李院长告别道：“奶奶再见，常来玩哈。”
李院长微笑点头，没说话。
刘主管又看向肖梓萱，灿烂一笑，冲肖梓萱摆摆手说道：“妹妹也再见哈，有时间常来找哥哥玩，哥哥可是…”
刚说到这儿，刘主管脸上的笑容还有挥动的手，忽然同时僵住了。
接着，他整个人就朝电梯门倒了过去。
“刘主管！”
我大叫一声， 赶忙两步上前拽住了他，没让他直接倒下。
一瞬间，刘主管仿佛刚睡醒一般，“啊”了一声，眼神惶恐的看向了我。
我赶忙问道：“啥情况你这是？没事吧你？就说让你回去歇一天你这…”
“没事没事…我，我就是早上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而已，你看你大惊小怪的…我…我下楼吃个饭就好了，快松开快松开，你看你…”
一边说着，刘主管一边挣开了我的手。
“拜托，我这正当壮年的身子骨，能有什么事？你别这么矫情好不好？行了行了，你们接着聊吧，我这就…”
刘主管刚说到这儿，李院长忽然说道：“哎？梓萱，你要干嘛？”
我和刘主管同时扭头看去，肖梓萱正牵着李院长的手，朝电梯方向走去。
肖梓萱虽然是个孩子，但李院长却仿佛没她力气大一样，被她一拽，立刻就跟着她走了起来。
“梓萱，你到底要干嘛呀？”
李院长表情有些痛苦，语气有些哀求的问了一句。
肖梓萱一语不发的走进电梯，这才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回…去…”
“你要回福…要回家？”
李院长不可置信的问完，肖梓萱却没再给她任何答复。
但李院长却像是明白了肖梓萱的意思，她跟着进了电梯，同时说道：“好，你想回去，咱就回去…”
眼看这俩人和刘主管都进了电梯，而刘主管的状态又不太对劲，我便也跟着走进电梯说道：“那我送送你们吧，对了，李院长，您是怎么过来的啊？公交还是地铁还是您那辆骑了二十多年的自行车？”
李院长说道：“地铁…那，梓萱，我们还是坐地铁回去吗？”
李院长问完，肖梓萱仍旧和平时一样，没给她任何回应。
我有些懵圈的看看面无表情，突然要走的肖梓萱，又看了看表情古怪的李院长，最终看向了正倚着电梯墙闭目养神，好像有点头痛的刘主管。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肖梓萱像是忽然很赶时间似的，电梯门一打开，她就牵着李院长，大跨步走了出去。
“这就走了？那你们还回来不？”
看着李院长和肖梓萱的背影，我冲她俩喊了一声。
“那要看梓萱的意思！”
李院长头都不回的回答了我一句。
我有些茫然的扭头看向刘主管，刘主管有点不满的说道：“你看我干嘛？你还不赶紧去送一下你家人？”
“啊？哦…”
看到刘主管要发火，我赶忙小跑着跟了出去。
一直跟到我们办公大楼门口，李院长忽然打开一把黑色大伞，遮在肖梓萱的头上，两人才朝地铁站方向走去。
我抬头看了看并不大的太阳，有些不解的跟了上去。
但我只是陪着她俩一路走着，全程都没说话。
终于走到地铁口，李院长才说道：“好了，封光，不用送了，再有什么事，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的。”
李院长刚说完，肖梓萱就拉着她进了地铁站。
看着两人走上电梯，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一头雾水之余，想到刘主管刚才的奇怪状态，赶忙转身朝办公大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