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海相逢
在一家路边摊打发完晚饭，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我便重新坐上四号线，直奔终点站。
下车后，借着初升的月光，我再次踏上了那条破路。
大帐篷还在正常支着，音乐声似乎比昨天更响了一些。
但，没有观众。
售票处的那个姑娘，依旧在嚼着口香糖玩手机，头都不带抬的，似乎观众的数量跟她的工资完全没有关系。
就算一个观众都没有，她也不着急。
眼看没人排队，我便径直走到售票口，对那姑娘说道：“小姐姐，来张票。”
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嚯，花篮哥又来啦？今天打算送几个啊？”
“花篮哥…”我有些无语的重复了一遍，撇撇嘴问道：“今天观众多不多？”
姑娘眼睛不离手机的说：“多不多的，要看你怎么算，凡事要有个对比，是吧？至于今天…不算太多，加上你，目前凑够一个观众了。”
“就我一个啊？”
我问完，那姑娘很无所谓的说：“是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只有一个观众，咱们演员也肯定会尽全力把节目演好的，这叫敬业。”
“我倒不是操心这个…”想了想，我说道：“得，那…再来十个花篮吧，五个给小江，五个算大伙儿的。”
既然今天只有我这一个观众，那他们忙活一晚上，也就只能赚我这一张门票钱。
我因为龙哥而得到的‘外财’还有两千块，实在不行，就都捐给小江，反正只要龙哥不死，以后我肯定还会有这种外财。
“好嘞！”
售票姑娘痛快的答应一声，终于放下手机，给我撕了张票。
拿着票走进大帐篷，果然，观众席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先走到了昨天我坐的位置附近，从这里看了一眼司惊鸿昨晚坐过的位置。
来匆匆，去匆匆，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压根不会有下次吧？
算了，不想了，今天我就安心当个观众，认真看节目，放松放松。
正好…可以缓解一下因为重返福利院而被搞郁闷的心情。
售票姑娘说的没错，即使只有我一个观众，演员们也都表演的很投入，甚至有些演员在进行表演时，还会对着只有我一个人的观众席，喊出‘大家好’，‘大家给点掌声’之类的套话。
节目顺序似乎和昨天完全一样，第一个节目依旧是脱口秀，演员依旧跟我互动了一会儿。
我很配合的和他互动着，他很敬业的帮我调整着心情。
接下来是一个又一个的其他节目。
直到最后，那只亚洲狮终于出场了。
狮虎齐舞，各种杂耍，客观的说，确实很好看，很刺激。
终于，演出全部结束，主持人带着全体演员一起上台，对着只有我一个人的观众席鞠躬致谢。
这场景搞的我有些哭笑不得，也自认受不起这么多人一起给我鞠躬，于是我就站起身，和他们对着鞠了一下。
我这一下倒是把他们逗乐了，一众演员嘻嘻哈哈的下了台。
我重新坐回座位，正在寻思要不要去帐篷后面找找小江，忽然听到了售票姑娘的声音：“今天共收门票一张！花篮十个！五个给小江，其余给大伙儿！大家继续努力！”
姑娘喊完，我身后又传来老姜慢悠悠的声音：“嚯，又送花篮？哪个观众这么人傻钱多啊？”
我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在我身后的老姜，又环视了一圈只有我跟他两个人的观众席，冲他翻了个白眼问道：“怎么？这么难猜吗？”
老姜一耸肩，指了指空荡荡的观众席，说道：“这么多观众，我哪儿猜的出来？”
我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呵呵，你真幽了个默的，得，你在这儿跟大家热闹吧，我去找小江尬聊会儿。”
说完，我转身刚要走，舞台处却传来了小江的声音：“封光！”
回头看去，小江一边朝我这边走来一边说道：“没想到你真来了，咋样？咱家节目确实很有吸引力吧？哈哈…”
我笑道：“是啊，真不错…”
说到这儿，我本想告诉小江，明天我就不来了，再来我特么就破产了。
但我还没开口，小江却先说道：“喜欢的话，明天可一定也要来啊，明天是我们在这儿表演的最后一天，明天过后，我们就要离开滨海城了，下次见面，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哦。”
“啊？这就要走？”
我相当意外的说完，心里顿时泛起一阵失落。
离开福利院这么多年，小江似乎是第一个能被我称之为朋友的人，没想到他却这么快就要走了。
然而小江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离别，他脸上笑容不变的说：“嗯，干我们这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是很正常的事嘛，哈哈…所以，明天你一定要来哦，明天…送你个小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我没太听懂。
小江却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总之，肯定不会让你后悔。”
“好，明天一定到。”
和小江约定完，我便和他还有那块老姜告别，回了自己家。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赶到公司，晨会完毕，大家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不得不说，公司里现在的工作氛围，我真是相当喜欢。
大家对我都很好，又热情又好客的，简直没拿我当业务员。
一整天工作下来，我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但并没好彻底。
因为我还是有点担心刘主管。
刘主管的模样越发失魂落魄了，他工作中途又离开了公司，一走就是一整天。
唉，真不知道，刘主管什么时候才能放弃寻找司惊鸿…
要不我给他买个镜子暗示他一下？
算了，凭他那股自信劲儿，他就是真拿镜子照照自己，肯定也只会觉得自己最近又帅了…
下班后，我卡着时间，再次踏上那条破路，直奔山茶花的大帐篷。
这里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样，设施齐全…没有观众。
走到售票口，我冲那个还在玩手机的售票姑娘说道：“妹子，一张。”
我说完，那姑娘却并没撕票，而是在抬头看了我一眼后，说道：“不用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场，按规矩，第一个来的算幸运观众，免票。”
“还有这好事儿？”
我有点惊喜的说完，刚准备收起手机这就进场，那姑娘却突然放下她的手机，看着我说道：“不过，想送花篮的话，还是可以送的…”
说到这儿，这姑娘原本淡然如水的脸上，缓缓浮上一丝伤感，她停了亭，似乎是等表情终于摆好了，才继续说道：“唉，虽说‘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不必曾相识’，但我们这一走，下次再来这座城市时，就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这一走，就是永别，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所以，有什么心意，都放在花篮里吧。”
“哦，就…就可能，不会再见到了？”
我有些恍惚的说完，那姑娘很确定的点了点头，一时间，我心里冒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小时候的玩伴，全都按李院长的要求，失联了；长大后，终于遇到一个对脾气的小江，没想到，却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这就要走了。
而且是一去不回，再难相见的那种‘走’。
“怎么样？今天送几个？”
姑娘冲我问了一声。
我掏出手机，扫完码，说道：“二十个吧。”
因为龙哥而得到的五千块钱外财，我算是全送给小江了，自己还倒贴了一千。
但很奇怪的是，有生之年，除了交房租外，第一次一口气花这么多钱，我竟然不觉得心疼。
“好嘞，花篮哥真仗义，里面请！”
姑娘说完，又拿起手机，玩起了游戏。
走进帐篷，我却发现，今天的观众席不止我一个人。
我看到了老姜。
径直走到老姜旁边，我一坐下就问道：“哎，老姜，你们艺术团这么多设备这么多人，天天没观众，这生意干的…够赔的嘛？”
老姜盯着空荡荡的舞台，说道：“没事，有傻子给送花篮，一出手最低就是十个，够我们吃一天饭了。”
“我真服了你了，能不能对上帝尊重点？就算不谢谢人家，咱能不能别老一口一个傻子的叫？”
我相当无奈的说完，老姜笑道：“嘿嘿，放心，我们有别的收入，今晚，就该收钱了。”
“啊？什么意思？你们还干啥买卖了？”
我问完，老姜却没回答我，而是问道：“哎，傻…封光，你喜欢这节目吗？”
我看向舞台，说了一句虽然能算是口是心非，却又不完全算的话：“喜欢啊…毕竟最后一场了嘛。”
老姜说道：“好，那今天，一定给你演完全场。”
我没太理解老姜的话，也懒得理解，只是继续盯着舞台，安静的等待着。
不多时，主持人登台报幕，节目开始。
再好看的节目，连看三遍，也确实有些腻了，但我仍旧在目不转睛的看着。
毕竟，今天过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节目按照固定套路一个接一个的上演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帐篷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这种感觉让我下意识的回了下头，但只是看了一眼，我整个人就傻了。
不知何时，帐篷里竟然进来好多人。
这些人全都西装革履，打扮的整整齐齐，眼神充满杀气。
这些人以帐篷门口为中心，贴着墙根左右站成两排，神情恭敬又严肃。
在这些人站定后，又进来几个男人。
一个同样西装傍身，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文又贵气。
一个身穿运动衣，一脸凶相的光头壮汉。
一个满脸笑容，皮肤很黑的瘦子。他穿着一身中式唐装，倒背着手，姿态跟个老大爷似的。
第四个，看上去相对普通一些，但他的神情却异常紧张，眼睛也有些红。
一行四人在走进帐篷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旁一直没回头的老姜，接着便朝我俩这边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老姜身边，戴眼镜的男人弯下腰，语气客气的冲老姜叫道：“姜老大…”
“嘘…”
老姜一只手指指我，眼睛盯着舞台，目不转睛的说道：“弟弟想看完演出，别捣乱，等节目结束再说。”
眼镜男一行四人一起看向我，分别露出了四种眼神。
有客气，有不解，有愠怒，有着急。
我看着这四个一身非富即贵造型的人，又看了看后面那两排恭敬站立的人，缓缓凑到老姜耳边，小声说道：“孙贼，你是仇家找上门，故意拿我挡枪是吧？还特么为了让我看演出，不让他们捣乱，你是替我拉仇恨呢是吧？我告…”
我刚说到这儿，却发现，这四个人在相互交换过眼神后，竟然很恭敬的对着老姜点了点头，然后就真的坐下来，看向了舞台方向。
老姜没接我的话，他只是一只手抓住我天灵盖，轻轻把我脑袋摆正，让我继续看向了舞台。
唉，好吧，不管一会儿会发生啥，先把演出看完再说吧。
就在这种极端压抑的气氛下，我耐着性子看到了最后一个节目。
演员谢完幕，小江跳下舞台，乐呵呵的独自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连大毛二毛都没带，显然，他根本没把这来者不善的一群人当回事。
“姜老大，节目演完了，可以了吧？”
眼镜男终于又说话了。
老姜还没说话，走到近前的小江却冲这四个陌生人打招呼道：“都来了？你们找的人，在后面呢…为了把他从边境带回来，我们山茶花这一路可不容易啊。”
那个看起来挺平凡的男人顿时站起身，相当激动的说：“三爷真找到我弟弟了？他现在怎么样？”
小江说道：“好着呢…反正能活着就挺好，你们说，是吧？”
小江这句话说完，那个平凡男人瞬间便捂住了脸，看起来是哭的有些失控。
眼镜男的眼睛也红了，他站起身，认真无比的冲小江说道：“无以为报，以后，鞍前马后。”
小江哈哈一笑，说道：“倒也不用…对了，来，超哥，跟我新交的朋友认识一下，封光，快。”
在小江的指挥下，我傻乎乎的站起身，看向了眼镜男。
眼镜男倒确实像见过世面的人，听到小江的介绍，他瞬间就平静了许多，冲我相当客气的伸出手，说道：“你好，我叫张明超。”
还没搞清眼前状况的我，有点懵圈的也伸出手，和这人握在一起说道：“你好，我叫封光。”
我说完，眼镜男像是有些意外似的愣了一下，扭头看了小江一眼。
而小江则捂着嘴，仿佛在憋笑，他这表情给我看的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眼镜男再次看向我，像是不太相信似的，又说道：“我是说，我…我是张明超。”
我点点头说：“嗯，听清了，你普通话挺好的，我是封光。”
我说完，小江突然就笑出了声，而一直坐着没动的老姜，竟然也跟着笑了。
看着这俩人仿佛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我莫名想到了小王跟小李。
想到他俩，我不由得瞪大眼，重新看向了眼镜男。
因为我忽然想起，张明超这名字，几乎天天都会从小李和小王的嘴里蹦出来。
他是滨海城最年轻的商界首富，天海集团的老总…